第93章 紅白玫瑰
時間過得飛快,就連冬日都要臨近尾聲。
過年期間夏習清並沒有回夏家,那裡原本也不是他的家,反正他也早已習慣獨自過年的方式,沒覺得有什麼要。可這次不同,周自珩一直陪著他到了臘月二十九,年三十那天才去西山別墅。
家裡熱熱鬧鬧的,到都是人,周自珩了圍巾和羽絨服給紅姨,父親在客廳招待親戚,旁邊還坐著一個年輕孩兒,像是哪家人帶來的。周自珩主打了招呼拜了年,就鑽進了廚房。
「媽。」
周母正從砂鍋裡舀了一勺湯準備嚐嚐味道,正好兒子回來了,趕把勺湊到周自珩的邊,「珩珩,幫我嚐嚐,缺不缺鹽? 」周自珩吹了兩下喝掉了湯,「好喝。」他了,「媽,你們研究所放了幾天假?」
「放到初八,不過我得提前回去,有一個很重要的項目還擱置著。這幾天呢我就在家給你們做點好吃的。」
見媽媽十分開心,周自珩抱住的胳膊試探問道,「媽,外面的是什麼人啊。」
「你爸的發小,以前一個四合院兒長大的。」媽媽又拿出切好的水果,用牙籤了一塊火龍果餵到周自珩邊,他連忙接過牙籤,又問道,「那旁邊那個孩兒呢……」
「人家的寶貝兒唄。」媽媽笑起來,像是故意逗周自珩,「怎麼樣,漂不漂亮。」
一說到漂亮這個詞,周自珩的腦子裡只有坐在畫板前安靜畫畫的夏習清。
「你們別給我說親啊,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這種包辦婚姻。」周自珩都沒有發現,自己完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周母瞟了他一眼,把廚房門關上了,「逗一逗你,說這麼多。」低下頭去切春筍,周自珩想幫忙又不上手,就像他也不上話一樣。
「媽,其實我有……」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媽媽抬起頭,臉上十分平靜,「你嫂子告訴我了。」
「嫂子?……」周自珩沒想到,蔣茵竟然會告訴媽媽,這個消息打得他措手不及,「嫂子怎麼會……」
「你關閉那幾天我就發現不對勁,找問了好幾次,才願意告訴我,而且讓我替你瞞著。 」周母把切好的竹筍放進湯裡,蓋上了蓋子,「我雖然不知道你是天生的,還是後來改變的。」看向周自珩的眼睛,「但如果是一時興起,也沒必要說了。」
「不是的。」周自珩立刻反駁,可他又覺得自己的語氣未免有些過激,只好放緩了些,「我不是一時興起,我是真的很喜歡他。不對……」周自珩不滿於自己的措辭,「我很他。」
周母放下手中的東西,轉過來看向周自珩,生他的時候很早,即使是現在看來的臉孔也留下沒有太多歲月的痕 跡,而是一種睿智的。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努力地讀懂兒子臉上的表。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不太能接,我連續好幾天晚上睡不著覺,心裡很後悔,覺得不應該讓你進那個圈子,你就應該好好唸書,和我一樣做研究工作,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垂下眼睛,「但你嫂子很肯定地告訴我,你並不是被圈子影響了,你還是過去的你,而且變得更完整了。可就算這麼說了,我還是不能接的,不是我要剝奪你喜歡一個人的權利,是這件事超出了我的想像。」
周自珩低下頭,張了張,他想說話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作為一個兒子,他的確沒有和盤托出的勇氣。
「我們的家庭比起很多人來說,算滿也算幸福,你從小雖然在演藝圈,可我們從來沒有忽視過對你的教育和關心,我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母親的眉頭微微皺起,像是流出困。
周自珩看向,母親眼底的困中了周自珩心底的一肋,他其實是害怕母親傷的。
比起能不能接,周自珩更害怕的是,把自己喜歡上男人這件事歸咎於自己的疏於照料。
這並不立,所以周自珩才害怕。
可下一秒,母親的眉頭舒展開,眼中滿是釋然。
「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
抬起頭,手了周自珩的臉頰,「我沒有出錯,你也沒有。」
「我的兒子只不過喜歡上了一個人,這個人剛剛好,也是個男孩子。」微笑起來,「這個邏輯其實很簡單,對吧。」
周自珩鼻子一酸,他其實有好多話想說,可在此刻他的已經超過了理智的邏輯思考,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已經默默為了他的思考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作為一個母親,一定掙扎過,恐慌過,畢竟自己走的並不是主流的道路。
但周自珩從小到大,走的從不是主流的那條路。
頭梗住,他頓了好久,才沉著聲音說了一句,「媽,謝謝你。」
「大過節的,別給我哭出來。」拍了拍周自珩的肩膀,「這件事今天別在飯桌上說出來,你爸爸什麼都不知道,又是個急子,我們從長計議。如果你是真的喜歡人家,媽媽會幫你的。」
事實上,這曾經是周自珩最煎熬的部分,儘管他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打算,認為不被家人祝福的這種可能對他的傷害也不算太大,只要不失去夏習清,他可以犧牲一部分的圓滿。
但是,對於他這樣一個從小生活在滿家庭中的孩子,家庭在心中的佔比又是那麼重要。
他願意割捨這重要的一部分,他已經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但現在,這重要的一部分卻反過來告訴他,你沒有錯。
你不會失去我。
就在這一刻,周自珩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初一大清早周自珩就趕回海淀,媽媽特地給了他好多的補品,名義上是給他的,臨走的時候卻一直使眼,「替我說聲新年好。」
跟著一起出來送他走的周父還一臉莫名其妙,「跟誰說新年好?」
母子倆異口同聲,「跟你說~」
回到家之前,周自珩還想著夏習清一定在睡覺,結果一打開門,發現他不在自己家,又跑回對門去,打開自己的家門,看見夏習清正站在椅子上落地窗,聽見開門聲轉過頭,「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周自珩放下補品就衝過去,一下子抱住夏習清的,遭到了他的強烈反抗,「你幹嘛啊我幹活兒呢。」
「你怎麼這麼勤勞啊我的小畫家。」周自珩把他從椅子上抱了下來轉了一圈才放下來,摁住他的肩膀左右各親了一下他的臉頰,「真乖。」
「神經兮兮。」夏習清嫌棄地了一下自己的臉,看著他的鞋子又忍不住大罵,「你怎 穿著鞋進來了,快給我出去換鞋,煩死你了。」
周自珩吐了一下舌頭,又聽話地跑回玄關換鞋。關於母親知道的事,他想等到全部都搞定之後再告訴夏習清,免得他擔心。
「以後不買這麼大的房子了,打掃起來累得要死。」夏習清坐在地板上,擰開一瓶水。
聽他的裡說出以后買房子的事,周自珩莫名覺得心窩,眼前好像一下子就出現了以後的畫面。
「保潔阿姨嘛。」周自珩走過來坐下,將他摟在懷裡。
夏習清眼神放空,像是真的累了,慢慢吞吞地開口,像只疲力盡的小貓咪,「過年就是要自己打掃啊。」
「你也太可了。」
「滾,你才可。」
「不承認自己可的這一點最可!」
「……大過年的找架打是吧?」
兩人正鬧著,一個電話打進來,是夏知許他們過去吃飯。夏習清還沒答應,周自珩倒是樂意得很,在旁邊一個勁兒地,夏習清也沒轍,只好同意了,兩個人分頭行,從夏知許住的小區的不同大門進去,到了他家。
「跟碟中諜似的,你們這談得不容易。」夏知許給後到的周自珩開了門,周自珩了帽子和口罩走進來,看見已經到了有一會兒的夏習清正坐在餐廳的桌子上幫許其琛包餃子。
「自珩哥哥!」
還沒反應過來,一個人影筆直衝過來抱住他,跟個小炸彈似的,他低頭一看,這不是夏修澤麼,「你也來了?」
「對啊,我也是夏知許……」話說到一半,被夏知許照著小踹了一腳,把他後半段話給踹了回去,「嘿嘿,我聽說哥哥要來,我就過來了嘛。」
周自珩憋著笑走到夏習清的邊,「這是你包的餃子?一點藝都沒有。」
夏習清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找架打。」
原本他也不是個會做飯的,包餃子更是一個塞一個的餡兒,只好讓賢,周自珩接替他的位子幫許其琛包餃子。夏知許則是在陪著夏修澤打遊戲,可夏修澤盤盤都輸,看得夏習清都快擼袖子了,「你行不行啊,不行你就下啊。」
夏修澤癟著挪了屁,「那你給我贏回來。」
「放心吧。」夏習清一把搶過手柄,「看哥哥我殺個片甲不留。」
夏知許嗤了一聲,「給自己立flag。一會兒陳放過來我們來個三人局。」
「來就來。」
「輸了怎麼辦?」
「隨你定。」
無事可做的夏修澤東翻翻西看看,發現客廳牆角的盒子堆了老高,「知許……哥哥,這是什麼啊?」
聽他了聲哥哥,夏知許這才回頭解釋,「我媽前兩天讓我從家裡搬過來的,說是以前的舊東西沒地兒放了。」
「舊東西? 」夏修澤嘻嘻笑起來,盤坐在地上開始挑挑揀揀,「我最喜歡舊東西啦。」
「那你挑挑,有喜歡的你就帶回去吧。」
「嗯!」
其實確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大部分都是夏知許以前的盤,還有一些書,基本也都是編程和理相關的,夏修澤翻到最底,找到了一本大的相冊。
「哇,好多你小時候的照片。」
許其琛飛快地包完最後一個,洗了手就跑過去,「我要看。」
「琛琛哥哥你沒看過嗎?」夏修澤側過頭問道。
許其琛搖搖頭,「有的看過,這一本好像沒有。」他低頭看著發黃的舊照片,「知許你小時候的虎牙也太明顯了吧,怎麼換牙前也是虎牙。」他又往後翻了翻,翻到一張兩個小朋友的合影,都只有三四歲,糯米糰子的一樣,挨著坐在一張小板凳上。
許其琛有些疑,「旁邊這個是你哥哥嗎?好像沒這麼小啊。」他把相冊舉起來讓夏知許看,夏知許瞟了一眼,「那是夏習清。」
「你們倆小時候好像啊,比親兄弟還像。」許其琛又小聲補了一句,撞了撞夏修澤的肩膀,「不過還是你哥哥比較漂亮,是吧。」
夏修澤點點頭,也小聲地說,「哥哥小時候像孩兒。」
「你再說一遍?!」
「我什麼都沒說!」夏修澤跟個小老鼠似的躲在許其琛邊,低下頭嘩嘩地把相冊往後翻。
周自珩老遠聽見他們說話,也想過去看,可手邊還有好幾張皮沒包,只好加快了作,終於包完了最後一個餃子,整整齊齊地碼好,飛快地洗了手走到客廳。
「哎等等,這張是誰?」許其琛摁住了其中的一張沒人夏修澤翻,又指了指上面的一個人,「這個小孩是誰?」
周自珩挨著許其琛坐下,看到他手指的那張照片,心忽然猛地跳了兩下。
腦子裡忽然閃過兒時懵懂模糊的記憶。
一個穿著白子的孩兒將手裡的白玫瑰遞給他,「拿著,不許哭了。我帶你去找媽媽。」
「我……」小小的周自珩哭得搭搭,「我媽媽不在。」
孩兒的腳步頓了頓,「是嗎?我媽媽也不在了……」
六歲大的小男孩兒抱住他的,眼淚流了滿臉,「姐姐,我害怕。好多人看著我,我想哭。」
「我不是姐姐,」他拽開周自珩,蹲下來按住他的肩膀,「還有,別怕。」
「這沒什麼好怕的。」
從回憶中離,周自珩的心跳卻沒辦法平息,記憶中被時沖刷到模糊的那張臉,漸漸和相冊上的孩融為一。
「這是誰?」
夏習清放的狠話了真,夏知許果然輸了,他乾脆扔下手裡的手柄,走過去拿起那本相冊,瞇著眼睛看了一眼,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夏習清你看!你的黑歷史!」
「什麼鬼啊……」夏習清還沉浸在自己贏了遊戲的興中,見他這麼開心又有點莫名其妙。走過去一看,照片上是一個穿著白長的生,一頭黑髮齊腰長,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楚,但後面的背景分明就是夏知許家。
夏知許像是得了寶貝,稚地拿給所有人圍觀,「我跟你們說,這是小學五年級還是六年級來著,反正是暑假,我、夏習清還有陳放,我們三個人一起玩遊戲,他連輸了三盤,就被我們著穿我媽的子,還是我媽幫我們一起給他打扮的,不哈哈哈哈。」
夏習清一臉嫌棄地瞟了他一眼,「什麼鬼啊,本沒這回事兒,你就瞎掰吧你。」
「真的,證都擺這兒了人證一會兒就到!你記也太差了,這麼重要的事都不記得。」
「我的海馬有他自己的想法,丟人的事一概不記得。」夏習清白了他一眼,一側頭卻看見周自珩死死地盯著那張照片,他用腳踢了踢周自珩盤起來的,「喂,你別看了。」
周自珩卻忽然抬起頭,仔細地端詳夏習清的臉,又低頭去看照片,反覆好幾次。
「讓你別看了你怎麼還看啊。」夏習準備搶相冊,誰知一下子被周自珩抱住,「你就是那個生!」
夏習清一把推開他,「誰是生了!你給我好好說話!」
周自珩著急地向夏知許求證,「你們當時是不是去了一個公園?」
「對!我媽帶著我們一起去的中山公園。」夏知許坐到沙發上,還笑個不停,抓著許其琛的手給自己肚子,「不過後來他一個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轉了一大圈最後才找到他。我當時還以為他自閉了,裝大佬夏習清哈哈哈。」
什麼啊。
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難不是年過的太悲慘,選擇忘了這麼多東西?
不過,回想起過去,夏習清能夠記起的只有痛苦和折磨,幾乎沒有多開心的事。什麼裝大佬,他本不記得。
可仔細回想,夏習清腦子裡忽然閃過一些畫面,公園裡的小型遊樂場,過山車下面的草坪,一個哭得說話都結的小孩兒拽著他怎麼都不撒手。
難怪他一直覺得小時候的周自珩眼。
「不會這麼湊巧吧……」
周自珩的臉上是掩飾不了的激,「我第一部戲就是在漢口拍的,上次我就想說去那個公園看一看,但是怕你不高興,我就一直沒提。」
一直聽著幾個人對話的許其琛努力地理出思路,「等一下,所以你們小時候見過面?」
「他就是我小時候喜歡的那個姐姐。」周自珩抓著夏習清的手,夏習清把他的手掰開,扶著自己的額頭,「什麼姐姐啊……哎呀頭疼。」
「就是的!我在公園走丟了,他用紙給我疊了玫瑰花。」周自珩不知道怎麼形容他此刻的心,他幾乎不敢相信,當初那個小姐姐竟然就是夏習清。他抓住夏習清的手,「你現在還會疊嗎?」
「好像……」夏習清扯了一張紙,低下了頭,「我試試……」
「我靠夏習清,你從幾歲就開始耽誤人家了。」
「嘖嘖,我小說都不敢這麼寫……」
「哥哥你穿子好好看呀!」
「閉…………」
屋子裡了一團,只有周自珩一個人一句話都沒有再說,他覺自己在做夢。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像是飛上了雲端。再沒有比這更令人幸福的事了。
當初念念不忘的驚鴻一瞥,兜兜轉轉十五年,竟然回到了自己的邊。
原來那朵所謂的白玫瑰,就是眼前的紅玫瑰。
「你就是我的初。」
這句話像片羽,輕飄飄地落在了夏習清的耳邊,他垂著頭,那些失在時間長河中的記憶似乎真的在一點點復原,那個哭泣的小團子,原來竟是眼前這個人。
「什麼啊……」夏習清悶頭小聲嘀咕,「搞半天我一直在吃我自己的醋。」
抬起頭,四目相對,兩個人都不由得笑了出來。
「我最開始還那麼討厭你,」周自珩也覺得好笑,「為什麼沒能在見你的第一面就認出來,我真是太傻了。」
回想針鋒相對的初見,周自珩滿是懊悔。
「我原諒你。」夏習清了他的下,驕傲地抿著笑,「看在你暗我這麼久的份上。」
還好,還好。
他們沒有錯過。
夏習清微笑著,將疊好的一朵紙玫瑰放在周自珩的手心。
當初那個哭泣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從時的迷霧中跑過來,裹挾著春風撞了他滿懷。
淚水變輕的吻,稚氣化作一腔熱忱。
擁抱住咬牙強撐了多年的他,溫地拍拍他的後背。
這一次到他說,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