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騎衙署門外，一騎橫裡衝出來，把他截著，原來是嬴盈，只見容憔悴，顯然昨晚沒有睡好，見到項龍，劈頭道：“項大人，我要和你單獨說幾句話。”

項龍向琴清正式示，又得到妙不可言的答覆，心轉佳，點頭道：“到裡面說。”

嬴盈倔強地搖頭道：“不！我們到城外走走！”

項龍生出警戒之心，徐先和鹿公先後死，現在自己了呂不韋最除去的眼中釘，這會否是管中邪過嬴盈來佈下的陷阱？旋又推翻這個想法，因爲無論嬴盈如何糊塗任，卻絕不會要害死自己，遂道：“好吧！”轉頭正要吩咐荊善等自行到衙署，烏言著先一步道：“項爺！請恕我等難以從命，衆夫人曾有嚴令，囑我等寸步不離項爺。”

項龍發了一會怔，讓步嘆道：“好吧！你們跟在我後面。”

言罷與嬴盈並騎出城。馳出城門，立即神一振。往日草浪起伏的原野變一片皚皚白雪，無盡的雪原，寧謐無聲，雪閃耀。十八鐵衛策馬踏在二百步許的或方，徐徐而行，有種悄悄戒備的意味。項龍打量嬴盈，本已驚心魄的人材更滿了，可見管中邪對滋潤有功。不過項龍聯想到的卻是假若天香國的琴清到他本人的滋潤，又會是怎樣一番景呢？當這個念頭涌上心田，項龍憬然悟到自己對嬴盈只是有興趣而沒有意。

嬴盈輕輕道：“項龍！不要和中邪比武好嗎？只要你肯公開表示因想把呂娘蓉讓給他，而拒絕比武，誰都不會因此說你是害怕他。”

項龍心想這確是個解決的好辦法，由於田獵晚宴的一戰，自己佔了點上風，加上有讓作藉口，當然沒有人會因此而認爲自己是怯戰。但問題卻是他和管中邪已到了一山不能藏二虎、勢難兩立的況。就像他和呂不韋，只有一個人可以活下去。

嬴盈見他沒有迴應，提高聲音怒道：“你本不歡喜呂娘蓉，爭來幹嗎？”

項龍正欣賞道旁樹枝上銀白晶瑩的雪凍，淡然道：“大小姐對管中邪確是用心良苦，這麼爲他籌謀著想。”

嬴盈聽出他諷刺之意，氣道：“我難道不爲你著想嗎？半年來你在外朝夕奔波，中邪他卻每天苦練劍法，每天在等待與你決定勝負的一日，你還妄想可穩勝他嗎？”

項龍不以爲忤，微笑道：“嬴小姐究竟想我和你的中邪誰人勝出呢？”

嬴盈氣得俏臉轉白，惱道：“我希你兩個都死了就最好。”

項龍哈哈笑道：“嬴大小姐不如請回城吧！再不用多費脣舌。”

嬴盈勒停駿馬，鐵青著俏臉，怒瞪他好一會，反化下來，悽然道：“是嬴盈不好，三心兩意，難怪你這樣對我。當是我求你好嗎？”

項龍肅容道：“嬴盈你最好理智一點，看清楚眼前殘酷無的現實，那並非只是個人意氣之爭，而是牽涉到大秦整個權力的鬥爭，外人與本土兩勢力的傾軋較量，敗的一方將會是抄家株族的命運。對管中邪來說，你只是他其中一隻棋子，而你卻仍是隻懂得怨你兩位兄長管束你的自由。但你有否爲他們對你的安危擔憂設想過呢？你只是任地要別人來逢迎你的想法和要求。”又傲然道：“生死勝敗，還要在比武場上見個真章，呂不韋和管中邪想殺我，並非始於今天，而你則只懂活在自己編織出來的夢想世界裡。現實卻是事與願違，假若你下嫁管中邪，只好老天爺保佑呂不韋奪權功，不過那卻代表你的兩個兄長不得好死。若呂不韋失敗，你或者可以免，但你爲管中邪所生的子必無幸理。這就是現實，政儲君也不能改變分毫，而形現在這種形勢的罪魁禍首，正是呂不韋，管中邪和莫傲則是幫兇。莫傲死了，這次該到管中邪，你明白嗎？”

再不理，掉頭回城去。

尚未回到衙署，項龍的心神早轉到琴清上，想到明天可奉準對無禮，心中有若燒起一爐熊熊焦炭，恨不得時間走快一點。

返抵衙署，滕翼低聲道：“圖先著你申時到老地方見他。”

項龍喜道：“我正要找他。”

滕翼道：“寒冬一過，蒙驁會對韓人用兵，你的老朋友韓闖慘了。”

項龍無奈道：“這事誰也沒有辦法，若勢弱的是我們這方，攻來的將是韓人的大軍。不過一天未建‘鄭國渠’，我們恐仍未有能力東侵，頂多再在東方三晉之地增設一、兩個郡縣，到大舉東伐之時，我們早溜到遠方去，眼不見爲淨。”

滕翼道：“我知三弟對戰爭沒有一點興趣，但我看遲早你要帶兵出征，此乃無可避免的事。”

項龍笑道：“那時須靠二哥，我看你已得可把墨氏補上的兵法倒轉頭念出來。”

滕翼失笑道：“你說話真誇大。”

項龍問道：“小俊是否出巡去了。”

滕翼道：“他哪有這麼勤力，只是溜去陪鹿丹兒，我告訴他你肯爲他向鹿丹兒的父母提親，小子高興得不得了，更沒有興趣理會公務。”

項龍道：“鹿丹兒仍在守孝，這事待我宰了管中邪後再辦吧！明天我回牧場後，二哥有空便來陪我練武。”

滕翼忽記起一事，道：“龍你還記得渭南武士行館嗎？”

項龍想了想，記起武士行館的館主邱日升，當年與楊泉君勾結，還派出三大教席之一的“疤臉”國興伏擊荊俊，把他打傷，後又在街上行刺自己。點頭道：“怎麼樣？”

滕翼道：“楊泉君被呂不韋弄死，邱日升見勢不妙溜了到別去，不知如何最近回來，還得到嫪毐包庇，最近大展拳腳，招納武士，氣得小俊牙的，我看終會鬧出事來。”

項龍早知嫪毐不但不是好人，還是最卑鄙無恥之徒，這種招攬黨羽之舉，早在計算中，淡淡道：“二哥一定要阻止小俊，千萬不可輕舉妄，到黑龍出世，我們站穩陣腳，才和敵人周旋到底。”

滕翼笑道：“小俊怎都不敢不聽我的話的。三弟的眼真厲害，看出嫪毐不甘蟄伏，如此公然包庇邱日升，等若不給呂不韋面子。”

項龍點頭道：“只要儲君建立起權力的班底，文的有昌平君和李斯，武的有王翦和桓齮，再加上掌握衛、都騎、都衛三軍，我們可以退回牧場，由得嫪毐和呂不韋鬥生鬥死。”

滕翼皺眉道：“如此發展下去，終有一天太后和儲君會站在敵對的位置。”

項龍苦笑道：“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命運，我們能夠做什麼呢？”

滕翼還要說話，手下來報，王齕請項龍到大將軍府見面。兩人同愕然，猜不到王齕找項龍有什麼事。

項龍與十八鐵衛抵達大將軍府，府前的廣場鬧哄哄一片，聚集近百名大漢，在看王齕箭。王齕際此天寒地凍之時，仍赤膊上陣，盤弓拉箭，接連三箭命中紅心，惹來轟天采聲。西秦三大名將碩果僅存的人，見項龍到，含笑打過招呼，披上錦袍，瞿瞿的眼神掃視荊善等人，漫不經意道：“聽說龍這些兒郎人人手高明，橫豎有閒，不若陪我的人對拆幾招遣興。”

項龍怎能不給他面子，無奈下答應。王齕微微一笑，領他進主宅大廳去。廳堂寬敞舒適，牆上掛滿皮兵，頗有殺氣騰騰的覺。最奇怪是座南橫放著七面大屏風，把後進之路完全擋著，看上去非常怪異。項龍不由想起當日在屏風後看楚太后李嫣嫣，給由足印發覺形跡的過程，自然而然往地上去，立時汗流浹背，手足冰冷。原來地上見無數水痕，不用說皆因有多人剛從外面廳，躲到屏風後面去，因著鞋底沾了外面的積雪，所以留下水跡，而且是因自己的到來，剛佈置好的。不用說是不懷好意，只要推倒屏風，十多把弩弓一齊發，自己休想活命離去。

王齕到屏風前的主家席坐下，打手勢請他坐在右下首，想先發制人的箝制著他亦沒有可能。項龍心念電轉，猛一咬牙，坐了下來，暗中出五支飛針，藏在手裡。從未有一刻，他到死神是這麼接近他。王齕最高明，是不痕跡的使人牽制著荊善等人，使他變得孤立無援。他爲什麼要殺死自己呢？要知王齕並不同於蒙驁，他本是秦人，不管怎樣欣賞崇拜呂不韋，最終只會對小盤一人盡忠。想到這裡，心中現出一線希。兩名婢來奉上香茗，退下後，剩下兩人之時，王齕凝他好一會，喟然嘆道：“這年來的變化太多了，先有高陵君因伏誅，接著徐先、鹿公先後辭世，令人難以接。”項龍不清他說話背後的目的，遂以不變應萬變，默然不語。

王齕眼中出傷的神，嘆道：“鹿公最希見到我大秦統一東南六國，豈知就在剛有眉目的時刻，撒手而去，尤令人惋惜不已。”

項龍忍不住淡淡道：“一天我大秦部不靖，休想一統天下。”

王齕雙目閃過芒，沉聲道：“這正是我找龍來說話的原因，自仲父秦，先是親滅東周，再遣蒙驁伐韓，建立三川郡，此乃兵家必爭之地，自此我秦界直迫大梁，威懾東方。若非得此據點，我和蒙驁便難以進軍三晉，由趙人手上重奪太原。後來五國聯軍來攻，又得龍獻策，以反間計迫走信陵君，化危爲安。此後鹿公、蒙驁和老夫先後對三晉用兵，再設東郡，我大秦形勢之佳，確是未之有也。偏在此時，國盪，使我等有力難施，龍教我該如何辦呢？”

項龍終於明白王齕是希能化解他和呂不韋間的嫌隙。可知他由於終年在外征戰，並不清楚秦國權爭的原因，不過由於他對呂不韋有先爲主的肯定，要說服他站到自己這一邊來，絕非易事。假設自己仍然堅持，不用說屏風後的狙擊手會立即把自己幹掉。由此可以看出王齕並非唯呂不韋之命是從的人。沉半晌後，平靜地道：“當今之世，人人說起齊國，只知道有田單此人；說起趙國，則只記得太后韓晶；至於我大秦，不用說只有呂不韋，好像三國本沒有君主的存在。這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最後四句，他是剛由李斯學來的，在這危急之時，派上用場。

王齕不耐煩地打斷他道：“此爲形勢使然，非人之罪也。主國疑，若沒有重臣輔政，國家必。我大秦歷來廣攬人才，謹尊墨翟尚賢的主張，對賢才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此乃我大秦一向傳統，故孝公以來，先後有商鞅、張儀、范雎和仲父拜相，若非如此，我大秦何有今日之盛世。”

項龍進一步明白王齕心中想法，正考慮是否該把呂不韋害死莊襄王、徐先的事告訴他，王齕又道：“鹿公和徐先一直懷疑仲父先後毒殺兩位先王，此乃因他們懷疑政儲君實是呂不韋和太后所生的孽種，後既證實政儲君與呂不韋沒有緣關係，當可知此是空來風，是有心人中傷仲父的謠言吧。”

項龍聽得目瞪口呆，始知有一利亦有一弊，竟因滴認不了親，致使王齕再不懷疑呂不韋這大賊。而自己反變王齕誅除的罪魁禍首，皆因視他爲阻礙大秦一統天下的絆腳石。

王齕又道：“仲父實爲不世之才，只看其《呂氏春秋》即可見一斑，懸千金於市門之上，求改一字至今而不得，我看就算商鞅復生亦難以辦到。”

項龍豁了出去，哂道：“世上怎會有一字不能易的著作，照我看是人人畏懼仲父的權勢才真。有一事我縱然說出來大將軍亦怕不肯相信，徐先雖死於楚人之手，卻是出於田單的慫恿，而田單爲何這樣做？只要想想徐相死後我大秦的最大得益者是誰，大將軍當知是何人在背後主使。”

王齕劇震道：“這話可有證據？”

項龍苦笑道：“這種事哪有什麼證據，鹿公正因此而急怒攻心給氣死，臨死前親口叮囑儲君和我爲他報仇。現在形勢明顯，大將軍只可以在對儲君盡忠和臣服於呂不韋兩者間作一選擇。呂不韋於此時宣揚《呂氏春秋》，正是爲他書所說的‘禪讓’制度造勢。我項龍若是爲了私利而和呂不韋作對，就不會兩次把相位讓給別人。”此乃生死關頭，說話再不用藏頭尾。

王齕臉數變，眼中出厲芒，凝著他。

項龍冷冷與他對視，不不卑，心中卻想著如何翻幾擋箭，好逃過一劫。

王齕目上移，往大宅頂的主樑，眼中出思索的神，有點迷失了般道：“我和徐先、鹿公，一向欣賞龍，否則今天不會找你來說話。但一時間我仍很難接你的說法，但無論如何，我只會對政儲君一人盡忠，有機會我會親向仲父勸說，希他不會像商鞅般落得裂於市的下場。”

項龍一呆道：“此事萬萬不可，若大將軍讓呂不韋知道你對他生出疑心，必招大禍。我只希大將軍能主持公道，凡有利於我大秦的事均一力支持，那將是我大秦之福。”

王齕容道：“龍你確非卑鄙小人，若你一意想說服我對付呂不韋，你今天定難生離此，因爲你今天與蒙驁說的話，已由蒙驁向呂不韋說了，只是以下犯上的誣陷之罪，呂不韋立可把你先斬後奏。”

項龍抹過一把冷汗，暗責自己輕忽大意，想不到蒙驁竟對呂不韋愚忠至此，而王齕分明是奉呂不韋之命來決自己的。此事既由王齕執行，事後小盤和朱姬亦無可奈何，只能不了了之。

王齕苦笑道：“所以我一是殺你，一是和你站在同一陣線，沒有第二個選擇。若我和蒙驁聯手，你那區區都騎軍，本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不過放心吧！至你沒有試圖煽我去對付呂不韋，而呂不韋則確是一心想把你除去。但只要我不同意，縱有天大的膽子他仍不敢手。哼！若我王齕有心防範，呂不韋能奈我何？”

項龍舒一口氣後，忍不住道：“大將軍不是剛說過很難接我的話嗎？爲何忽又改變過來？”

王齕眼中出笑意，溫和地道：“因爲我忽然想到龍你毫無戒心的來見我，還侃侃而言，皆因問心無愧。而且由先王至乎儲君、徐先、鹿公、王陵，又或昌平君、王翦等人，均對龍鍾信任，正因爲你有這種毫無私心的態度。所以我突然間警醒過來，不致犯下大錯。雖然對龍的話仍有保留，卻再不會像以前般完全信任呂不韋。”

項龍心中一陣激。在這一刻，他知道因徐先和鹿公之死而被破壞了的均衡，又因王齕的轉變巧妙地建立起來，否則他本無法保命，更不要說對付呂不韋。王齕放棄殺他的主因，是清楚明白到小盤和呂不韋已到了勢不兩立的境況，而他終選取忠於自己的君主，因爲說到底他仍是秦人，怎能助外人來謀朝篡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