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若斷然拒絕,他又辦不到,只好採拖延戰,一邊遏制被挑起的慾念,一邊岔開話題微笑道:“自然是心中激,不過我仍有一個問題,須請教雲大姐!”
雲娘欣然道:“說吧!只要人家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看神態,聽語氣,擺明一副任君大嚼的姿態。項龍更頭痛,亦有些把持不住,暗暗警告自己,正容道:“歌舞伎團所到,自然會惹來狂蜂浪蝶。小姐不會是問題,因爲人人都知道不會陪侍人,但假若有人看中其它歌姬,那我該如何應付呢?”
雲娘橫他別有意思的一記眼,道:“你所說的事常有發生。不過我們的小姐們不是,那些男人若想一親香澤,要下點工夫,例如先邀們參加宴會,討得們歡心,再設法試探們的心意,這方面的事大小姐一向不管,你更管不到。”
項龍道:“有沒有中途離團嫁人的呢?”
雲娘點頭道:“有!但卻不多。嫁給那些公卿大臣有什麼好,未得手前當你如珠如寶,得手後便似再不值一顧,回到家裡還要給其它衆多妻妾視作敵人,怎及得在歌舞伎團的寫意。將來賺足了錢,回到鄉下要嫁誰都可以啦。”
項龍點頭道:“一侯門深如海,你們懂得這麼想確是聰明。”
雲娘雙目亮起來,讚歎道:“一侯門深如海,這句話棒極了,定要告訴小姐,正編寫一首深閨怨婦的舞曲,說不定可加進這一句。”
項龍惟有報以苦笑。
雲娘興起來,移到長上他膝頭的親近,低聲道:“這次到臨淄去,還有與其它兩個名姬較量之意,所以大小姐非常張,絕不希分別在桓公臺和稷下學宮的兩場歌舞,會給蘭宮媛和石素芳比下去。”
項龍想起這兩個與自己有過瓜葛的亦會到臨淄去,稷下學宮不用說是稷下劍聖忘憂先生曹秋道的大本營,桓公臺卻不知是什麼地方,遂請教雲娘。
雲娘吐氣如蘭道:“桓公臺又稱環臺,是齊宮一座壯麗的大殿,當年桓公最在此宴會賓客、聚召羣臣,遂以他爲名。未曾到過桓公臺表演的歌姬,便不算有份。”
項龍聽得悠然神往,齊國乃春秋戰國的超級大國,文化源遠流長,自己過門不,實在可惜。不過小命要,何來旅遊的閒,只好不去多作遐想。
雲娘上俯過來,聲道:“這次齊王的出手很大方哩,兩場歌舞共二百錠黃金,到時由你去收錢。”
項龍嚇了一跳,二百錠金子是當時代的天文數字,可見齊人的窮奢極侈。若把這些錢用往軍隊去,足可支付五百人的一隊兵將一年的餉銀。
雲娘微嗔道:“人傢什麼都告訴你,你還未說會怎樣酬謝人家。”
項龍暗忖既是避無可避,惟有拋開一切好好飛來的豔福。手摟著蠻腰,正要擁懷裡,船微,緩慢下來。兩人大訝,明天才可抵達翟城,爲何船卻像要停下來的樣子?燈火由前方映照過來。項龍乘機跳起來,移往窗旁,探頭外,見到前方有一艘大船,正在減緩船速,好讓他的船隊趕上。雲娘到他旁,軀著他俯前張。
項龍道:“是誰的舟駕?”
雲娘細看對方在船尾的旗幟,忽地道:“談先生來了!他乘的是韓國上大夫的船。”
項龍見興得發亮的俏臉,猜到談先生與的關係非比尋常,否則不會興得像頭髮的春貓。
男人就是這樣,他本以雲孃的癡纏爲苦,對只有好而無意。這時見有了“敵”,不由掠過些微嫉忌之意,有點酸溜溜的問道:“談先生是何方神聖?”
雲娘歡喜得什麼都不再有理會的興趣,雀躍道:“談先生是南樑君府中最懂詩辭音律的人,更是守信的人,說過會到臨淄看我們的歌舞,現在果然來了。我要告訴姐!”言罷置項龍不顧,旋風般出門去了。
項龍只好對“砰”一聲關上的房門報以苦笑,同時心中升起一種奇異覺。南樑君的名字爲何有點耳,究竟曾聽誰人提起過呢?兩艘大船緩緩靠近。
菲和一衆歌姬到了甲板上來,欣然靜候,顯示同道中人的談先生,在們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雲娘更是不停的與其它歌姬頻頻揮手。在燈火和月照下,對方船上靠近這邊的船沿,站了十多人,也在不斷揮手迴應,氣氛熱烈。連著鉤子的繩索拋了過來,項龍忙指揮家將接著,把對船緩緩拉近,船速更緩。到清楚看到對方臉貌的距離,項龍虎軀一震,他見到一位闊別多年的朋友。那人亦遊目到項龍,呆了半晌,以劇震迴應。
赫然是肖月潭。
項龍終記起“南樑君”之名,是聽自圖先。肖月潭到了韓國,投靠南樑君府當客卿,此人多才多藝,難怪如此得歌舞伎團衆姬的歡心。“隆”的一聲,兩船因輕微的撞抖了一下,合一塊兒。
對方船上出跳板,搭到這邊船上,肖月潭一馬當先,帶頭領著幾個隨人舉步走過來,先朝項龍打個眼,呵呵笑著來到菲前,施禮道:“去春一別,至今竟年,小姐妙絕天下的歌舞,仍縈繞夢域,想不到今夕竟能相逢河上,談某真的要激老天爺的恩賜。”
菲領著衆姬還禮,微笑道:“昔日在韓,暢談竟夜的事我們仍是回味無窮,更獲益良多,今夜再巧遇先生,怎能不竭誠以待,請談先生和貴介們到艙廳用茶。”
肖月潭打出手勢,教他船上的手下收回繩索跳板,領著隨人與菲進艙去了。恨不得立即與肖月潭詳談的項龍只好下心中的衝,同時心中欣。只看肖月潭的架勢,便知他在南樑君府非常得意,否則怎能如此乘船應約,到臨淄來看三大名姬同場較藝的盛事。心中的些許妒忌之心更是不翼而飛,看來老小子風流如故,不知他除雲娘外,還弄了哪個歌姬上手?兩船分開來之時,項龍鑽大艙去,好看看肖月潭的況。到艙廳正門,肖月潭正向菲等介紹隨來的三人,都是南樑君府的重要客卿,只看他們模樣,便知是學富五車的人。
菲與衆姬和雲娘坐在左邊的席位,肖月潭等則坐在另一邊,氣氛熱烈。雲孃親自向四人奉茶,還不斷向肖月潭拋眼。肖月潭瞥見他,當然要裝出不大留神的樣子。
項龍到自己與廳的氣氛格格不,正躊躇應否進去,一名本站在祝秀真後的婢子移過來,厭惡地道:“小姐說這裡沒有你的事,管事去打點其它事吧!”
項龍聽得無名火起,向祝秀真去,只見眼尾都不向自己,只是角出不屑的神,不由向那婢子低聲冷喝道:“滾開!”
婢子怒極朝他瞧來,看到他雙目出森寒的電,花容失,退了兩步。項龍心想這就是寧要人怕不要人的效果,大步走進廳。
菲見他進來,亦覺有點不合他的份,蹙起黛眉介紹道:“沈良是我們歌舞伎團的新任管事,快來見過談先生。”
肖月潭長而起,與項龍同行見面之禮,笑道:“沈兄長相非凡,以後我們要多多親近。”
三個隨他來的客卿均奇怪,肖月潭一向恃才傲,有對人這麼親熱,何況對方只是歌舞伎團區區一個管事。就算是創辦三絕石素芳那歌舞團的金老大金就,地位仍難和石素芳相媲,在權貴眼中只是一個較有地位的奴材而已。董淑貞、雲娘、祝秀真等亦心中奇怪,不明白肖月潭爲何如此禮待項龍。兩人則是心知肚明,難掩異地重逢的狂喜。
肖月潭請項龍在旁的席位坐下後,爲避人嫌疑,不敢談,與菲等暢聊起來,話題自離不開音律詩歌的題材。項龍對此一竅不通,想口說上一句都辦不到。
只聽其中一名幸月,生得小玲瓏,姿比得上祝秀真的姬道:“聽說談先生常到民間採風,收集民謠,而《齊風》在《詩經·國風》裡乃采的部份,想這次先生必不會空手而回。”
陪肖月潭過船來的一名仲孫何忌的英俊儒生正和其它兩人神魂顛倒地瞧著菲,聞言笑道:“談先生近數年曾經兩度到齊國,早滿載而歸。”
項龍聽得有悟於心,知肖月潭因厭倦骯髒的政治遊戲,故縱詩歌文藝,反贏得超然的地位。
董淑貞欣然道:“那更要向談先生請益。”
肖月潭一捋垂須,神態瀟灑,令項龍想起在邯鄲初會他時的景。這麼多年了,他怕該有四十歲左右。但看來仍是年輕而有活力,難怪雲娘這麼迷他。
他謙讓兩句,油然道:“來自民間里巷的採風,不外描寫風土民,表現民間的悲歡離合,但數最人的,仍是描寫戰爭和男歡的詩歌。所謂家貧則思良妻,國則思良將,苦難中每見真,誠不爽也。”
雲娘微笑道:“民間的歌率直大膽,齊人居於大海之濱,思想一向奇詭開放,齊歌當更加采,談先生可否唱兩首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肖月潭在衆求的目下,拍幾唱道:“既鳴矣,朝既盈矣!匪則鳴,蒼蠅之聲。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蟲飛薨薨,甘與於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這首曲描述的是在靜謐的夜裡,幽室一對人會的人景,抱怨是那可恨的公因日出鳴吵醒他們的甜夢。的催男走時,男的卻說那只是蒼蠅在。子又說東方亮了,男的卻指那仍是月亮的芒。的沒法,惟有說若那是蒼蠅的嗡嗡聲,我願陪你再共諧好夢,但若你應該歸去而仍不走,會惹其它人說你不是。此曲旋律素樸自然,容熱烈誠摯,描寫生,充滿生活氣息。由肖月潭那帶點嘶啞又充滿磁的嗓子唱出來,誰不容。
項龍心迷神醉之時,天籟般的人聲音由菲的檀口吐出來,接下去唱道:“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闈兮。在我闈兮,履我發兮。”
此歌描寫的是另一對男幽會的景,以男方作第一人稱自述,說的是當東方的太初升時,一位溜到我的屋,輕輕伴隨我的腳步。爲何來呢?或者只是偶然來到,見我正沉擲躅,故才伴我同行吧!
項龍尚是首次親聆的歌聲,只覺風格奇特,與蘭宮媛和石素芳並大不相類,其它以前聽過的歌姬更是絕不能與之媲。不但唱得極好,還有種不守規,離經叛道的意境。就像在彩虹般澤的流雲似水中,浮載著沉鬱而濃得化不開的深。歌聲變化萬千,抑揚頓挫,呼氣吸氣與歌聲結爲一,無限地加強了詩歌的染力。一字一句的輕地把整個景安置在音樂的空間裡,奇異的篤定更使人懾得不敢不全神靜聽。唱罷項龍跟著肖月潭等轟然好。
肖月潭一點沒因自己的采被菲完全掩蓋而不悅,誠切問道:“此曲從未得聞,不知是否小姐新作。”
菲淡淡道:“正是菲新作,讓四位先生見笑了。”
肖月潭等人讚歎不已。
肖月潭方面另一遊吉的壯漢嘆道:“得聞小姐天籟之音,頓起朝聞道、夕死可矣之慨。”
菲謙讓道:“遊先生過譽。”
至此項龍方明白菲能得盛名,備各國王侯尊崇,確有道理。對這麼一位多才多藝的,誰能不惜?當然,假若要引退,當是另一回事。在的芒下,董淑貞等只能算作陪襯明月的小亮星。
肖月潭的聲音響起道:“我們四人無不羨慕沈兄,若你的管事之位可以讓出來,保證我們要爭得頭破流。”
項龍從沉思驚醒過來,苦笑道:“談先生真會說笑,小弟還是首次聽到大小姐的歌聲哩!”
四人大訝,肖月潭的驚訝當然是裝出來的。雲娘爲他們解釋清楚。
仲孫何忌乘機試探項龍的深淺道:“沈管事有何評語呢?”
項龍隨口應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今趟連菲都爲之容。
項龍心慚愧,赧然道:“小弟對音律是門外漢,但大小姐的歌聲確教小弟顛倒迷醉。”
遊吉大訝道:“難怪通相人之道的談先生要對沈兄刮目相看?沈兄用辭運語之炒,是遊某生平罕遇,什麼‘門外漢’、‘顛倒迷醉’,無不刻劃得木三分,更不要說‘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這可傳誦於世的絕句。”
項龍知道不宜鋒芒太,不敢再說話,更不敢接包括菲在許多正向自己灼灼而視的目。
董淑貞道:“談先生剛纔隨手拈來的齊曲非常迷人,難怪孔丘當年到齊,耳聞目睹韶樂的演奏盛況,有‘三月不知味’,又有‘盡善盡’的讚語。”
肖月潭笑道:“上次看完董小姐的九韶妙舞,談某到現在仍不知味如何哩!”
衆人笑了起來。董淑貞更是神歡暢,大爭回不面子。項龍暗忖原來董淑貞擅舞,怪不得能坐上歌舞伎團第二把椅的位置。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肖月潭等仍是依依不捨。
雲娘更是捨不得他走,嘆道:“若這艘船大一點就好了,那樣在到臨淄的幾天途程中,可和談先生暢論古今曲樂。”
遊吉熱切地道:“只要有一角之地,我們於願足矣。”
董淑貞道:“怎可委屈四位先生,大可教人讓出幾間房來,四位若不嫌棄……”
仲孫何忌等喜出外,連聲答應。
項龍心中一道:“我那間房只得小弟一人,若……”
肖月潭乃跑慣碼頭的老狐貍,哪還不會意,大笑道:“就讓談某和沈兄同居一室,好多聽點沈兄的絕妙言詞,明早再教人送來我們的用品。”
回到房裡,吹熄油燈,兩人坐在地席一角暢敘離。
肖月潭聽畢他逃亡以來的遭遇,讚歎道:“龍率領著千軍萬馬之時,固然把東方諸國弄得人仰馬翻,人人驚懼;想不到其後單槍匹馬,亦到搞得天翻地覆。現在韓趙魏三國在龍西返之路上重重佈防,如若貿然回去,風險實在太大,你更不值得冒這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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