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葉遙天上的月:“息澤既已請辭了歧南神宮,他對阿蘭若似乎也並不興趣,加之二人未曾合居,這樁親事便人再提,只當沒有過。”
瞥了眼九道,“從前他避歧南後山,阿蘭若雖是他明面上的髮妻,卻直至阿蘭若死他都未下山過一次,所以我也沒將這段同你一提,累你今日惶恐,是我考慮不周。”皺眉道,“卻不知爲何在這個仿出來的世界裡,你我竟能目睹息澤出山。”又道,“息澤這個人,從前我亦未曾見過,今日還是頭回見他。”
九斟酌著提點他道:“我老爹似乎說他是爲了橘諾的病特意下山。”
蘇陌葉一怔,道:“息澤的醫的確高明,但倘我未記錯,橘諾不過是孕期有些許喜癥……”
九手中的核桃殼落了一地,訝聲道:“橘諾尚未親如何有孕,你不是上了年紀記錯了罷?”
蘇陌葉似笑非笑,出簫在手上掂量:“你方纔說我……上了什麼?”
九乾笑著恭敬奉上一捧剛剝好的核桃,真誠道:“說您的品位又上了臺階真是可喜可賀。”
蘇陌葉客氣地接過核桃,臉上仍含著有深意的笑容,道:“橘諾那樁事嘛,是否我胡說,時辰到了,你自然曉得。”站起來理了理袍子道,“時候不早,需我此時將你劈昏送給你那條青蟒嗎?”
九打了個哆嗦,苦著臉道:“月高天闊,此等妙境豈能輕負,容我再浸浸江風,你過半個時辰再來下毒手罷。”
蘇陌葉笑了一聲,懶懶攜著簫回房,留一人在船尾吹風。
白日了一回驚嚇,方纔筵中又了一回驚嚇,加之同蘇陌葉絮叨許久,月照著和風拂著眼睛瞇著,九覺得益發沒甚神,遊船直行,暈乎乎似要駛夢中。正愜意間,卻聽後幾步遠有人敘話。
清脆些的聲音道:“姊姊方纔筵中便用得,方纔又嘔了大半,息澤大人親自烤了地瓜命人送來,姊姊用些可好?”又道,“原以爲息澤大人這樣的人,該同別的宗室子弟一般不近庖廚事的,未料想這一手烤地瓜倒是做得好。”
順些的聲音回道:“息澤大人避居歧南後山,煩厭他人擾己清休,許多年來一直未要僕從服侍,烤地瓜之類些許事,他自然能做得純。”
聽到此,九已明白敘話二人者是誰家阿誰。未料錯的話,該是一雙姊妹。原本不聽這個牆角,大約同蘇陌葉談心時選的角落甚僻靜,天又黑,敘話的姊妹二人並未注意到此還有雙耳朵。
繼續聽下去不妥,此時走出去,似乎也不妥。正自糾結間,卻聽清脆聲兒的嫦棣呵呵笑道:“息澤大人這些事,怕僅有姊姊知曉罷,據妹妹所知,息澤大人下山只爲姊姊而來,已宮十日卻未去阿蘭若瞧上一眼,可見如傳聞所言,他果然是不在意阿蘭若的。姊姊可曾瞧見,今夜筵席上阿蘭若看著息澤大人的神,聽父君說息澤大人是爲著姊姊的病才下山,我可瞧清楚了,那張臉一瞬變得同白紙一個,好不解氣。”
順些的橘諾低聲道:“妹妹此言不妥,卻不要再這樣胡說,仔細被人聽到,終是不好。”
嫦棣哼聲道:“姊姊總是好心,卻不見近幾日的囂張,自以爲父君今年準與咱們同遊便是待有所不同,哼,也不瞧瞧自己不過是個被蛇養大的髒東西!便是在我跟前,看我是不是也這麼說!”又道,“我卻不懂,息澤大人既然對心,何不將休了,累連累自己份!”
幾句話隨夜風灌耳中,繼續聽下去還是立時走出去?九不糾結了。
打著哈欠從角落踱步出來,笑道:“今夜好運道,囫圇在船尾吹個風,也能聽到親姊妹明正大打他們姊夫妹夫的主意,時近的人暗地裡說些恥之言做些恥之事,已不時興防著一個隔牆有耳了嗎?”
九驀然出現,令橘諾一怔,亦令嫦棣一怔。嫦棣反應倒,一怔後立時一聲冷笑:“當日便是你高攀息澤大人,息澤大人將姊姊放在心中,可是令你醋了?廉恥之論也要配得上這個份的人才好提及,你這樣的份,也配同我們談什麼廉恥?”
當妹妹的如此伶牙俐齒詆譭姊姊,一看,就是欠管教。青丘的小仙們個個服九的管教,搞得這麼多年想管教人也管教門,嫦棣正在這個好時候撞上槍口,其實,讓有點兒激。
九了悟狀點頭笑道:“原來是因嫦棣你的份還未夠得上談及廉恥,說話行事才儘可狀恥,今日阿蘭若教了。”
嫦棣氣極,恨聲道:“你!”卻被橘諾攔住,低聲道:“息澤大人早有吩咐,該是診脈的時辰了,先同姊姊回去吧。”眼神有意意地瞟向九,卻是對嫦棣道:“有些事,謂做這些口舌之爭,白白輕賤自己。”
話罷拉扯著嫦棣轉走了。
窄窄一軒廂房,金鑲的條案錦繡的團,蘇陌葉給自己倒了杯酒,條案上,珠蚌裡頭的明珠和,滿室生。比翼鳥一族雖只做個地仙,家底倒比四海的水君還要厚。
蘇陌葉握著酒杯有意意地把玩。一衆人等信誓旦旦這是阿蘭若的執念所化之夢,其實,斯人已灰飛煙滅,何來執念,又何來夢境。可嘆他初初聽聞,竟然抵不住心中一點妄念,差點兒信以爲真。
他那時竟然十分欣,若果真如比翼鳥那一幫老兒所言,這是阿蘭若的執念,進去便要墮的心魔,他倒是迫不及待。的心魔是什麼,裡頭可有他一分位置,他過去不曾明白,現在也不明白,但他想要明白。可真正走進來,睹睹人才曉得,此不過是仿出的一個平行世界。他不是不失。
他來救人,確有私心。當日連宋託他時說的那席話他還記得:“有東華在,必定護得九周,這個我倒不擔心,東華應是同九一,尋著東華必定也就尋得了九,你此去,先尋他二人要。”
尋九,算是尋得輕鬆。他那日正巧在醉裡仙吃酒,上阿蘭若同沉曄鬧了那麼一出,心中存疑,次日便特意去府中詐了一詐。那一口茶末子,令他到今日仍記憶猶。而東華,連宋料事也不對。東華帝君卻到今日才現。他同九,並不在一。
今日說給九有關息澤的那幾句話,也不能說是騙了。他的確從未見過息澤,縱然因這個世界創世時出了紕,他自掉進來後便忘了東華帝君長個什麼模樣,想來帝君亦因此而未能認出他。但他數日前夜探歧南神宮,曾於神宮一室中見過息澤的畫像,畫上的息澤,並非今日這般紫銀髮的模樣。
東華有心借用息澤的份,以他的仙法,施個修正,將比翼鳥一族記憶裡關於息澤的模樣替換他的模樣不是難事。修正並非什麼重法,於此境礙。寧可使個修正,也不願化作息澤的模樣來做完這場戲,倒是帝君的作風。
蘇陌葉蹙眉沉思事原委。想來九當日了重傷,或許需魂分離調養。魂魄調養之事,他們此等仙法卓然的神仙自然都曉得,好是放孕婦的胎中養著。莫不是……帝君他將九的魂魄放進了橘諾的胎中?
如此,倒能解釋得通爲何東華帝君竟對橘諾分外看重了。卻不料九是個變數,魂魄後竟跑到了阿蘭若的上,看樣子帝君似乎還不知曉。
這場戲,倒是有趣。
蘇陌葉笑了笑,幾樁事他靈臺清明已瞧得明白,九和帝君,卻需瞞一瞞,他還仰仗著九幫他的忙,豈能讓他二人頃刻聚首。這卻並非他不仗義,漫漫仙途,了紅塵侵了相便有執念,這一扇執念,纏了他數年,唯有九可點撥化解。
他這一生,到他遇到阿蘭若前,未曾將誰放到過心上。直至今日,他卻依然記得有那麼一天,和風送暖,尚且稚的著緋紅嫁,妝面勝畫,蔥段般的手指輕叩在棋盤上緩聲問他:“師父爲何愁思不展?是嘆息阿蘭若小小年紀便須爲父聯姻?這等事,思若果,思有何用?思若有果,思有何用?趁著大好春,花轎未至,不如阿蘭若陪師父手談一局?”
這樣的,又怎會落得一個自縊亡?
一盞酒被手溫得漸暖,瑩白的珠裡,白男子斂目將手中的酒盞祭灑般一傾而下,口中輕聲道:“碧蓮春,溫到略有雨後蓮香口好,試試看,是不是你一向喝慣的味道。”語聲溫和,含著一悽清落寞。而外江風漸大,細聽竟有些打著卷兒的呼嘯聲,像是誰在低低泣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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