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沉曄竟走過來了。不僅走過來了,還盤坐下了。不僅坐下來了,還坐在正對面。擡手向:“你說的茶呢?”
唱戲這上頭,九不愧是有經驗的,迅速地進角,道:“啊,在此在此。”將一隻剛倒滿熱茶的小盞遞過去。
爲演得真,以示阿蘭若對沉曄的上心,九還在頃刻間籌出了兩句關懷言語,他脣沾杯沿時,擔憂地道:“我纔剛煮好不久,恐有些燙,你先吹吹……”他飲湯時,又期待地道,“這個茶沒甚鮮,茶罷了,但煮茶的水卻是從荷葉上採集的荷,你嚐嚐看喝得慣否?”沉曄放下茶杯,神高深地看著。淡定地遞過去一張帕,繼續的關懷三部曲,寵溺地道:“方纔喝茶時是有些心不在焉嗎?瞧,角沾了茶漬,用這個揩一揩罷……”
沉曄瞧了一會兒,接過帕,話音中含著一譏誚:“我搞不懂你,前幾日還聽聞你同息澤神君鶼鰈深,是如今宗室中貴族夫妻的典範,今日你卻來如零級大神/19181/此關懷我,卻是爲何?”
九心中咯噔一聲。原本阿蘭若的時代,息澤從未出過歧南山,蘭沉二人的故事與他也並什麼相干。但此番卻忘了,息澤是個變數。陌曾告誡,旁的事想如何便如何了,但阿蘭若同沉曄的關係,還須務必照著從前的來盡力,因這條線極關鍵,保不準便是日後結局的引子。
九握住沉曄的手,限真誠地道:“我同息澤嘛,不過逢場作戲罷了,對你……”方是真心四個字即將口而出,因突然想起這個時段阿蘭若不過暗中慕沉曄罷了,這段並未擺上檯面來,又趕咬回舌中。
事有湊巧,茶茶領著突然回府的息澤來河畔找九時,二人遇到的,正是這一幕。
當是時,楊柳拍岸,和風送來,茵茵碧草間一桌茶席,沉曄與九相對而坐。九隔著茶席牢握住沉曄的手,一雙眼睛含著限,正低聲絮語什麼。( )
彼時茶茶的腦子其實是昏的,瞧前的息澤走近了幾步,自己也尾隨走近幾步,便聽到自家殿下的聲音飄進耳中:“息澤是個好人,或許逢場作戲四個字我方纔用得不大準確,但你那些話委實令我著急,我同他確然只是一些互幫互助的誼,我可指天發誓,同他絕什麼,此前沒有什麼,此時沒有什麼,將來也斷不可能有什麼,你信我嗎?”
茶茶沒來得及琢磨九一番話說的是甚,單聽這個糯糯的聲兒,骨頭已了一半。意中打了個噴嚏,偏頭時瞧見息澤的臉,卻有些愣住,神君一張臉雪白,眼神冷得像凍了幾千年的寒冰。
茶茶戰戰兢兢地轉回頭,瞧見茶席中方纔正低語的二人看著他們一個冷淡一個驚詫,想來是被方纔那個噴嚏驚了,這才發現了他們。
茶茶打眼一瞟,殿下的手仍覆在沉曄的手背上,殿下眼中雖有驚訝,但方纔過多的尚未收回去,仍徐徐迴盪在剪水雙瞳中。且殿下今日一紅,同一白的息澤坐在一,瞧著簡直像一對璧人,天造地設,何其般配。
息澤的目凝在他們那一片刻,從未見過神君臉上有那種表,但到底是種什麼表,也說不上來。神君向前了一步,又停了,看了靜坐不的二人片刻,沒說什麼,卻轉走了。記得從前神君的背影一向威儀,縱有天大的事他腳下的步子也是不不慢,自有一種風度,此時不曉得爲何卻略爲急迫。
茶茶呆在原地,自覺此時不宜跟上去。聽到沉曄意味深長向主子道:
“既然你們沒什麼,他爲何要走?”
聽到主子殷切但含糊地道:“啊,我同息澤的確沒有什麼,你不用拿這個試探我,或許他覺得打攪了我們飲茶賞景所以走了罷。還是你覺得飲茶人多些熱鬧?如果你喜歡熱鬧些我去把他回來。”
茶茶看見神君的背影頓了頓,有一瞬間覺得神君是不是要發作。但只是一晃神的工夫,神君已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中。茶茶回憶神君的背影,覺得神君不愧爲神君,就算是一個背影也是玉樹臨風,但風可能大了點兒,將這棵臨風的玉樹吹得有些蕭索。茶茶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種同。
九瞧著外頭像是從天河上直潑下來的豪雨,出了一陣神。
午後野地裡那一出,敬佩自己眼睜睜瞧著息澤甩手而去,仍能一邊安地陪著沉曄吃完後半頓茶,再安地將他送回孟春院中。這便是的敬業了。當時的境,正如一個逛青樓找姐兒的風流客,遇到自家的潑辣夫人殺進來捉。覺得,便是個慣犯,也不定能將這檔子事圓得比今次如意些。一面覺著聖這個東西不好當,一面又覺著自己似乎當得出,是塊料子。
沉曄回孟春院後,去找了息澤半日,直找到瀟瀟雨下也沒找著息澤的人影,就回來了。據猜測,息澤是醋了,但他一向是個明理的人,給他解釋也不急在這一時,對付沉曄這個事神,須留些力,倘被雨淋病了就不大好了。
茶茶拎個燭臺擱在前,瞧著豪雨傾盆的夜空,擔憂地向九道:“此時雨這樣大,神君定要被淋壞了。”
九打了個哈欠道:“他能找著地方避雨,這個不必擔憂。”
茶茶唏噓道:“殿下找不著神君,定是神君一意躲著殿下了。他定是既想見到您,又怕見到您。既想見到您同他解釋您同沉曄大人沒有什麼,又怕見到您同他解釋您確然同沉曄大人有一份……”
九道:“他不是個這麼糾結的人吧……”
茶茶嘆了口氣道:“想想神君大人他走在荒人煙的野地中,此刻天降大雨,但神君大人心中早已被震驚和悲傷填滿,還能意識到下雨了嗎?冷雨沉重地打在他的上,滲進他的袍中,雖冰冷刺骨,跟心底的絕相比,這種冷又算得了什麼呢?”
九道:“他不會吧……”
茶茶幽怨地看了九一眼:“待意識到下雨的時候,神君大人定然想著,若是這樣大的雨,殿下您仍能出現,與他兩兩相對時他定然將您擁懷中,縱然您狠狠傷了他他也不在意了。可殿下您,”再次幽怨地看了九一眼,“殿下您竟因爲天上落了幾顆雨,就利落地打道回府了。您這樣將神君大人置於何地呢,他定然到萬分悽慘悲苦,恨不得被雨澆死了纔好呢。”
九有一種腦袋被砸得一的覺,道:“他不至於這樣吧……”
茶茶打鐵趁熱地道:“殿下要不要再出去找一找神君?”
九試圖在腦中勾勒出一幅息澤神君在雨中傷的畫面,倒是出來一幅他一邊賞雨一邊涮火鍋的畫面。雨中傷這檔子事,怎可能是息澤幹得出來的事?暗歎茶茶的多慮,咳了一聲道:“我先睡了,息澤嘛,想必他早睡了,明日雨停了我再去找他。”
茶茶一口長氣嘆得百轉千回,恨鐵不鋼地搖了搖頭,轉幫鋪被去了。
外風大雨大,九模糊想著,近日出了幾個大日頭,來場雨正好將天地間的昏茫氣洗一洗,冷雨敲著櫺,漸漸眠。睡到半夜,卻陡覺牀榻一矮,一溼氣撲面而來。今夜原本就睡得淺,驚醒的瞬間一個指,帳外的燭臺驀地燃亮。
昏黃燭火些微過薄帳,能勉強照出個人影。息澤神君閉眼躺在另一半牀榻上,周都冒著寒氣,覺察有照過來,眼睛不大舒服地睜開,目迷茫了片刻,定在於牀角攏著襟的九上,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九看了他一陣,言地道:“這個話,可能該我來問要好些。”
息澤的目中出不解,打了個呵欠道:“因爲這個是我的牀。”瞧著息澤今夜像是諸事都慢半拍的模樣,奇道,“你是不是早回來了,怪不得在外頭找了你一下午沒瞧見人影,你是住在東廂還是西廂?此時逛進我房中……是夢遊逛錯房了嗎?”
息澤靜了半天,道:“在外頭散步,忘了時辰,剛回來,沒留神走錯房了。”
外仍有呼嘯的風聲雨聲,九一個激靈,在牀頭拉半天,拉出個貝殼撥開,房中立時鋪滿。九此時才瞧見息澤一像在水裡頭泡過一般,連牀榻上他下的被面都被上的水浸得溼。
九呆了一呆,茶茶神算子。
手握上息澤凍得泛青的手指,像是握上一個雪疙瘩。
九咬牙道:“這麼大的雨,你就不曉得躲一躲嗎,或化個仙障出來遮一遮你都不會了?”
息澤閉著眼睛小寐道:“我在想事,沒留神下雨了。”
九從他上過去。
息澤一把握住的手,語聲中著疲憊道:“何必急著躲出去避嫌,我都這樣了能對你做什麼?”
九掙了掙。
息澤道:“我不會對你做什麼,我頭暈,你陪我一會兒。”
九額頭上青筋跳了一跳:“避你大爺的嫌,陪你大爺的一會兒,澆了五六個時辰的雨,你頭能不暈嗎,我去搬澡盆放洗澡水給你泡泡,你還得了就給我把裳了團個被子捂一捂,不了就給我待著別。”
息澤道:“我不了。”
九挽著袖子在屏風外頭一邊搬澡盆一邊道:“那你就穿著裳泡。”
息澤沉默了半天,道:“又能了。”
有法的好就在這裡,即便半夜僕役小廝們都安眠了,也能折騰出一盆熱氣騰騰的洗澡水。九將手臂浸進去試了半天水溫合不合宜,又拿屏風將澡盆圍了,搬個小凳子背坐去門口,方招呼息澤可以去泡泡了。
聽到後頭噼裡啪啦一陣響,九疑心息澤是否撞到了桌椅,但此時若他已寬了……剋制住了扭頭去關懷他的衝,直待屏風後頭傳出水聲。方轉搬著凳子移去屏風附近坐著,以防息澤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
比翼鳥族因本就是個鳥,不大在屏風上繪鳥紋做裝飾,眼前排一排的幾盞屏風乃用線織,上頭繡著靜心的八葉蓮。但此時嫋嫋水霧從屏風後頭升騰起來,連綿的八葉蓮似籠在一片霧中,瞧著竟有些妖嬈。
九掐了把大,就聽到息澤的聲音從屏風後頭飄過來:“我散步的時候,在想你寫給我的那封信。”
九莫名道:“什麼信?”
屏風後水聲暫停,息澤道:“你說借我的名於靈梳臺救下了沉曄,因你覺得對橘諾深且有義氣,讓你。”
九終於想起來和著糖狐貍一道送給息澤的那封關乎沉曄的信,大約很寫了幾句冠冕的話,但其實已記不得信中寫了些什麼,也不曉得息澤突然提起此事是何意,只得含糊道:“啊,是有這麼回事。”
息澤道:“我開始是信了的,因我覺得,你不會騙我。”
九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口,這話說得,難道他已曉得自己並非阿蘭若,且曉得了自己同陌正幹著什麼勾當?一顆冷汗落腦門。
息澤繼續道:“原來你是因喜歡他才救他。”他低沉的聲音籠在霧中,聽得不真切,九心中卻陡然鬆落,他原來是這個意思。一抹腦門上的冷汗,頓輕鬆地接口道:“我的確沒有騙你,你想太多了。”但因提起的心猛然放鬆,聲音中難帶著一種輕,聽在息澤的耳中,似乎他提起沉曄這個名字,都讓格外地開心。
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
息澤緩緩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不及回答,又道,“因他在九曲籠中救了你,而我沒有趕到?你想要一個你有危險能趕去救你的人,你覺得他纔是那個人是不是?”
九一下神了,息澤此前口口聲聲說他二人不過知心好友,這是知心好友該說出的話嗎?再則,想要個什麼樣的人,記得此話只同陌略微提過,怎麼此時倒像是人人都曉得想要個什麼人了?
的死鴨子,有要開口的跡象。得意地清了清嗓子,意激得息澤開口開得確鑿些,道:“你是我的知心好友嘛,我有危難時你著實須第一個趕到,你瞧,你同沉曄又不一樣。”
等著息澤來一句心窩的話,屏風後頭卻良久沒有聲音。等了許久,屏風後靜得不正常,連個水聲都沒有。九心中咯噔一下,他此時頭昏著,不會是暈在水裡頭了吧。
也顧不得計較息澤此時著,三兩步過屏風。因方纔加了乾薑骨草之類有助於驅寒的藥草,澡湯被藥草浸得渾濁,桶面上未瞧見息澤。
九喊了兩聲,水中沒有迴應。抖著兩步近桶旁,顧不得挽袖子,朝水中手,到個,一撈一拉一提。息澤破水而出,半邊子在水面上,一隻手被拽著,一隻手攏著溼的長髮,皺眉看著。明珠下,水珠在他的上盈盈晃,九將目從他鎖骨上移到他脖子上,再移到他臉上,剋制著就要漫上臉的紅意,假裝淡定地道:“嚇我一跳,你躺在水底做什麼?”
息澤淡然道:“想事,你太吵了。”
九著他胳膊的手僵了一下,方纔還拿定,他是對有意,此時他說出這等話,卻拿不準他究竟是有意還是意了,或許近日其實是自作多,息澤行跡雖古怪,但其實他對自己並那個意思?因上的軍師小燕壯士不在此地,不能及時開解,茫然了一瞬,訕訕放了他的手,道:“哦,那你繼續想,泡好了穿上裳回東廂罷,我先去東廂將牀被之類給你理理。”
轉走,出袖子的手臂卻被息澤一把握住,後傳來抑的啞聲:
“沉曄哪裡比我好?”
九在原地呆了一呆,倘他沒有嫌過煩,會覺得他多半是醋了,但此時,卻搞不明白了。若就這個問題字面上的意思……想了片刻,誠實道:“這個我卻沒有比較過。”
從未對沉曄有過非分之想,自然不會將他同息澤比較。但此話聽在息澤的耳中,卻分明是對沉曄一意鍾,不屑將沉曄與旁人比較。屋中一時靜極,吐息間能聽得外的風聲。九覺得頭不知爲何有些發,掙了掙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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