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關係有了,回憶和親切也有了,至於忠心……“我和他以後一定都會好好孝順爺爺您的,還求爺爺恩準我們的婚事!”唔,忠心應該也有了。
正想到要,旁迷谷一拉的袖子:“殿下,時辰到,該法陣了。”
迷谷又叮囑:“過不了我們就不過了,也不怕人笑話,切不可勉強闖啊!”
九但求耳清淨,唔了一聲。但迷谷的見解其實不大讚同。道典佛經辭賦文章這幾項上頭固然習得不像樣些,論提劍打架,青丘同年紀差不多的神仙裡頭卻年年拔的是頭籌。
迷谷這個擔憂其實是白擔憂。
白奕剛下禮臺,空中便有妙音響,禮臺上的法陣立時排出形來,高空一朵雲絮後乍然現出一道利劍出鞘的銀,劈開金的雲層,一紅的持劍攜風而來,頃刻便法陣之中。
高座上一直百聊賴把玩著他那隻糖狐貍盒子的帝君換了個坐姿,微微撐起頭來。
法陣中一時紅白相錯劍影漫天,天地靜寂,而兵刃撞擊之聲不絕。十來招之間紅的影攜著合虛劍已拼出來三次闖陣的時機,卻可惜每每在要時刻,本只有十人的法陣突然現出百人之影,做出一道固若金湯的盾牆,將犯之人妥妥地擋回去。
臺下的小神仙們,尤其是青丘本地的小神仙們,不爲他們的小帝姬一把冷汗。
此法陣乃是洪荒時代兵藏之禮開創之初,白止帝君親手以一神力在亭堂山種下的法,待祥雲禮臺開之時,此亦自開結令人難以預料的法陣。九皺著眉頭,方纔拼著一招凌厲似一招的劍招,做的是個攻的打算,因第一招間已察出這十位結陣仙者用劍其實在自己之下,想著用個字來解決,好一舉過陣,卻不想此番這個法陣的妙卻並不在結陣之人用劍如何,而是每到關鍵時刻,總有百來個人影突然冒出來阻過陣。
好一個溫暾局。
就這麼慢慢打著拖時辰是不的,自上一回姑姑闖陣,結陣的這十位仙者睡了十萬年,就爲了今天來難爲,他們自然比的力足些,看來還需找到法門一鼓作氣強攻。爺爺種下這個法,雖每一回生出的法陣都不盡相同,但結陣的仙者始終是十人,沒道理到突然招了百人來結陣,爺爺他老人家雖一向著才但也不至於到這個份兒上,眼皮跳了跳,這麼說……那多出來的百人之影,只可能是幻影。
不知爲何,想到此不由分神往觀禮臺的高座上一瞟,正見帝君靠坐在首座之上,對上的目,脣角彎出個不明意味的笑,兩指並在眼尾點了一點。一恍神,結陣仙者的利劍齊齊攻來,深吸一口氣後退數丈,腦中一時浮映出梵音谷中疾風院裡帝君做給練劍的半院雪樁子,彼時樁林旁有幾棵煙煙霞霞的老杏樹,著眼睛練劍的時候,帝君躺在杏樹底下喝茶。是了,眼睛。
九娘挨著九姥姥,眼中的急切高過南山深過滄海:“九兒怎就上了這麼個倒黴法陣,這個法陣攤上我也不一定能闖得過,九兒纔多大年紀,能有多深修爲,娘你看這怎好,這怎好?”
九姥姥眼中一閃,極有打算地道:“過不了纔好,爲娘一向就不同意你公公的見解,姑娘家就該如珠如寶地教養大,嫁一個好夫君做一份好人家,好端端承什麼祖業襲什麼君位,這些都是九兒小時候你們將丟給公公婆婆帶了一陣的緣故,若當年將九兒給爲娘帶著,必不致如此。
當今的男子有哪個喜歡舞槍弄棒的子,就說你小姑子白淺,不也是近年來不槍不弄棒了才嫁得一個好人家嗎?九兒今日若打過了這個法陣,這些八荒的青年俊傑還有哪個敢娶?”
九娘眼角瞬時急出兩滴淚道:“聽夫君說公公當年做這個陣,極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爲了考覈君,勉勵他們即位後勤上進,若九兒今次沒過,公公必定以爲是上進得不夠了,論如何要罰一罰的,但依母親之見,若九兒過了此陣又嫁不得一個好人家,這纔是進退都難,這怎好,這怎好……”
九姥姥手一揮,一錘定音道:“爺爺要罰,你們多勸著爺爺就是,這還能重過嫁一個好人家去?”轉頭重回祥雲禮臺,語帶欣道,“所幸九兒今日也爭氣,示弱示得相當不錯,你看方纔躲的那幾招躲得多麼惹人憐,看這個境況,敗陣應是……”“定局了”三個字含在九姥姥的口脣中,半晌,姥姥僵著手指向祥雲禮臺,渾抖得像秋風裡一片幹樹葉,“……怎麼就過了?!”
九如何破了這個陣,九姥姥因忙著訓導孃親未瞧真切,觀禮臺上的諸位仙者同臺下的小神仙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這位小帝姬方纔眼見已被到祥雲臺側,他們的心都提到嗓子口時,竟見突然收劍斬斷自己一截袖,手一撈就綁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衆人正疑時,已毫不猶豫地提劍衝向法陣,拼殺之間竟比以眼視時爲行雲流水,三招之再次做出一個闖陣時機,待陣中兀然出現百人之影時,攜劍略向右一移,衆人還未反應過來,已衝破幻影站在法陣之彼,破陣了。
年輕的小帝姬仗劍而立,一把扯下縛眼的紅緞,擡頭看向觀禮的高臺,未施脂的一張臉因方纔的打鬥而暈出紅意,眸卻清澈明亮,瞧著某閃了閃,頃刻又收回去。
平日瞧著是個不著調的樣子,遇上個這樣麻煩的法陣,又是在八荒衆神眼皮子底下,卻毫未過怯意,進退從容行止有度,在臺上臺下的一派寂靜中,穩穩鎮住了場子,還能氣定神閒收劍鞘,輕輕呼出一口氣:“終於能顯擺今年做的劍匣子了。”
兵藏之禮中,後一關沿著百級草階踏上聖峰藏劍時,才用得著盛劍的劍匣子,若連試劍法陣都通不過,劍匣子便的確出場的時機了。
九擡手輕輕一招,虛空中立時一道金閃過,穩穩停在跟前,金中浮一隻狹長的劍匣,合虛劍陡然響起一聲劍鳴,劍匣應聲而開,頃刻間已將三尺青鋒納其中。
主祭白奕迎面拜向聖峰:“請以合虛,藏此堂亭,武德永固,佑我東荒。”
禮臺前藏劍的聖峰隨頌詞轟然開,紅的帝姬高舉雙臂,面上神肅穆,將劍匣穩穩託於前額,一步一步邁向百級草階。東荒諸仙亦齊齊拜倒,一時祝聲震天:“君大德,此神兵,請以合虛,藏此堂亭,武德永固,佑我東荒。”
頌詞之聲響遍瓊山瑞林,久久不絕。
連宋君此次前來堂亭山,一則爲跟過來看著湊熱鬧的玉元君,二則自個兒也來看看熱鬧散散心。
因爲目的很明確,連宋君今日果然得了不好料。
譬如方纔,他手上扇子換個手的當兒,就瞧見了小狐貍和東華兩人間隔著山高水遠的一個小作。旁的人自然沒注意到,但連宋君何等眼明心細,自然看到九一破陣便將目投向了觀禮臺上,而臺上上座的帝君則換了左手撐腮,對著淡然地比了個口型,這個口型卻分明說的是“打得漂亮”,小狐貍的角就攢出個得意的笑,又老大勁將笑強回去,謹慎地將目收回合虛劍上,等著老爹宣頌詞的當兒,還裝作意地掃了眼四周有沒有人注意他們。
大大庭廣衆之下和心儀之人眉來眼去這種勾當,花花公子連宋君回頭一想,自己竟然從未做過,頓時覺得簡直枉擔了一個聖之名,不由得將目投向觀禮臺緣坐著的一衆天庭小仙上,在裡頭挑出玉元君的影子。玉元君自從紮在臺緣上那把椅子裡頭,一直在同旁邊的司命星君探討核桃究竟有多種吃法,探討得甚有興致,一眼也沒回頭瞟過他。
連宋君愣愣看著那個背影好一會兒,有些傷,有些憂鬱。
連宋君正憂鬱在興頭上,擡頭一眼瞟見大太底下,緩緩悠悠飄過來一大片濃雲。待識出這朵濃雲後頭的是誰,他頓時不憂鬱了。今日這種陣仗竟然還能遇到個來砸場子的,連宋君搖著扇子靠坐在座椅中,覺得有點意思。
九彼時正託手將合虛劍送進聖峰之中。尚未丟手的時節,瞧見這片越行越近的濃雲,不由得緩了一緩。便在這一緩之間,聽聞濃雲後傳來一聲笑:“果然是場諸神共饗的盛會,不過九殿下這段兵藏之禮,依聶某陋見,似乎還缺了一個步驟。”霧影散開,一繅貂大氅的男子手裡頭捧一個暖爐,被一衆侍從簇擁著含笑浮在雲頭。
這世間唯有一個人,讓九一看到就忍不住替他覺得熱得慌,這個人就是玄之魔君聶初寅。這個時刻出現在這個地方說上這麼一通話,聶初寅擺明是來踢館的。不過白家一衆長輩都在,九自覺此時須這個小輩強出頭,收回劍匣子擡眼去瞧老爹白奕。
青丘諸位長輩中,會拿面子功夫的還得算老爹,禮臺上的妙樂停下來,老爹白奕一臉如沐春風的表:“本君嘗聽聞魔族一貫瀟灑不拘禮法,卻不想玄之魔君這一派倒是重禮得很,今日我們青丘在自家地盤上行一個古禮,還累玄之魔君大駕來提點一二,真是慚愧慚愧。”
聶初寅眼微,臉上卻仍含著笑道:“白奕上神此言差矣,提點二字真真折殺聶某,不過是聶某曾觀過青丘兩場洪荒時代的兵藏之禮,心中甚爲仰慕罷了。尤記得從前試劍後皆有一場比劍,允同輩之人向任的一荒之君挑戰,令人心馳神往,可爲何今日著九殿下的兵藏之禮,卻在試劍後便直接藏劍了呢?”
聶初寅究竟想如何,觀禮的諸神茫然的依舊茫然,明瞭的已然明瞭。
從前青丘的兵藏之禮確有同君比試這一環,同輩的仙者皆可挑戰君,倘輸給君便輸了,也沒有什麼,但贏了君卻能得君一個許諾。
相傳白止帝君立下試劍比劍這兩環,前頭一環是爲勉勵君即位後上進,後頭一環是爲激勵白家兒郎自小便在同輩間拔頭籌。因得不了這個頭籌便要以君的份輸人一個許諾,代價忒大了,是以白家的崽兒們雖然個個都是被放養長大,終還是一一才了。白止帝君四個兒子皆被如此折騰過,到小兒白淺時,卻因帝后不忍,憐是個兒,天天去白止帝君跟前哭,哭了倆月哭出來白止帝君一點惻之心,就將兵藏之禮中比劍這一環截掉了,且默認此後青丘再出君,其兵藏之禮比之男子均可截掉比劍這一環。
折上神微微側去問坐一旁的白止帝君:“兵藏之禮既是君即位後的傳統大禮,若法則上有所改,必得在青丘的禮冊上亦改一改才能在八荒作得了數,你不會一直忘了改罷?”
白止帝君著額頭道:“青丘不大重禮你也曉得,此事我的確忘了。”
折上神又道:“那……能挑戰君的同輩之人,你是否也忘了限定只能是青丘的神族了?”
白止帝君含糊道:“前幾場禮均是在洪荒上古,彼時世風淳樸,魔族哪有這個心眼來討我的便宜,這個上頭我有疏忽也算不得突兀。”
折上神嘆息一聲道:“因你這個忘字和這個疏忽,說不得今日便要讓聶初寅討得一個大便宜,且於於理你還說不出他什麼。”
白止帝君皺眉道:“他比九丫頭長七八萬歲,若下場同九丫頭一比,豈不是欺負小孩子鬧笑話,想來不會有這個臉皮罷。他帶的隨從裡頭,我看未必有誰打得過九丫頭。”
折上神未再接話,二人各端了杯茶潤嗓子,目重轉向半空的雲頭,正聽聞聶初寅道:“既然青丘的禮冊上兵藏之禮的法則未曾變,今日便該有一場比劍,聶某早聽聞九殿下一劍出神化,聶某亦是醉心劍之人,不知可否與殿下切磋兩招?”
白奕方纔還如沐春風的一張臉頃刻堆了層秋霜:“即便該有一場比劍,魔君同小也當不得同輩二字,又何談切磋,還請魔君自重。”
眼見白奕言談間被得了怒,聶初寅笑得真心:“九殿下乃是青丘的孫輩,聶某亦是第三代魔君,從這個位分上說,聶某同九殿下實屬同輩。
聶某不過醉心劍罷了,誠心同九殿下切磋一二,雖是比試,但聶某爲魔族之後,絕非輸不起之人,難不九殿下爲神族之後,竟是輸不起的人嗎?”
從慶姜算起,聶初寅確然該算第三代魔君,但魔君之位素來靠的是拳頭而非脈,照這個來說他和九同輩著實牽強,但即便牽強,認真去辯終歸落了下乘。再則原本是族一場比試,他這麼一說卻了兩族之後的較量,神魔兩族近年雖修得睦鄰友好,終歸在上帶了罅隙,聶初寅這麼一挑撥,四海八荒看著,九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觀禮的神仙們真心實意擔憂者有之,看好戲者亦有之。前者以暗中思慕九至今的滄夷神君爲首,後者以東華帝君的義妹知鶴公主爲首。
折上神瞟了眼眼前的態勢,可奈何瞥向白止帝君道:“你看,你又估錯一回,古來大事者都不大拘臉皮,臉皮這個東西著實可有可,聶初寅他這是鐵了心不要臉決意以強凌弱和九丫頭打一場了,想來是要拿青丘一個承諾在他大事時好用在刀口子上。可惜你一向卻是個要臉皮的人,這個悶虧只得吞進肚子,讓九丫頭上場意思意思同他過兩招吧。”
白止帝君將茶杯擱在案上道:“先讓九丫頭上去同他過兩招再說。”話間向白奕頷了頷首。
白奕得了自家老爹的態度,在聶初寅越發真心的笑容裡頭,滿面寒霜地將九從草階頂上召了下來。
比之老爹心中吃了悶虧且不得傾訴的悲憤,九顯得十分從容。臺下諸位除了些許不懂事的小神仙看著滿懷期待,稍懂事些的都曉得聶初寅絕計是打不過的,沒想著非要逞強打過他給神族爭一口氣,因此心中很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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