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反了。書趣樓(www.shuqulou.com)
第一箭是從江上來的,先殺了岸上當值的小將,隨後割草般置了堤上的龍武衛弓兵隊。何楷雖隻率了十餘艘沖鋒舟靠岸,但舟上皆是兵,其中更有百餘高手,趁著弓兵隊被劍氣掃得人仰弓折之際,袖箭齊發,將堤上的龍武衛掃了個乾凈。隨即,火把依船序而滅,眾將士上岸,一隊兵將龍武衛的甲、刀兵、腰牌等速速下換上,沉江中,而後上堤戒備,餘者除了外衫,出一夜行來,掩藏於茂的垂柳下。
一切行果決狠辣,事畢之後,堤上重歸靜寂,像不曾生過事。
——除了剛剛那意圖前去報信的校尉縱馬時傳出去的馬蹄聲。
這幾日夜裡常有飛馬傳報軍之事,馬蹄聲本不那麼引人注目,卻壞在蹄聲太短。那校尉從翻上馬到被斬落馬背不過幾息,馬剛奔出幾步,蹄聲就歇了,自是反常。
但何楷並未慌張。
江堤離城墻百丈之遙,間有柳林道遮蔽,且城門上空未設城樓——此乃古都一怪,已有數百年景。
汴都城有四門,北門江,墻高僅三丈,且不設城樓,這在歷朝歷代的大城中都是個異類。此事說來話長,當年高祖皇帝在汴河宮登基,汴河城的城墻還四麵高巍,高祖遷都盛京之後,汴河宮便了後世帝王南下賞春的行宮,此後兩百餘年,帝王勤政,國力強盛,外無強敵,無大患。到了文宗時期,民間大興詩詞歌賦,盡是謳歌盛世之調,孝慶十三年,文宗南下時得一江南才子聯名進獻的《太平賦》,帝心大悅,便下旨廢鑿古都汴河城北城墻。
這道昏旨在當時遭到了不反對,一些朝臣認為此乃自毀城防,取禍之道!文宗卻笑稱汴河城位大興之腹地,與五胡有山關大江之隔,與大圖亦有嶺南天塹之阻,四麵皆是王土,何來城破之憂?既無憂,何不能廢鑿這皇族龍興之地的一麵城墻,以示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當時外無戰事,難有可拓之疆土,文宗一心借廢城墻一舉來就一段佳話,留一個國力之底蘊、帝王之魄力的青史名,後因朝臣極力反對,旨意折中,將汴河城的北城墻由廢改鑿,了今日這般僅高三丈、且無城樓的模樣。這三四百年間,汴河城的確從未有過城破之憂,當年的憂患之論再無人提及,倒是文人墨客遊歷古都,再無城墻遮目,登樓臨窗便可一覽煙雨江波,文宗之舉果真在文人筆下化作談。
當今聖上親政之後,加築北城墻一事本在朝議之要列,怎奈一幫老臣哭天搶地,有人稱北城墻乃是文宗之旨,陛下已棄半壁江山,切不可再失孝道;有人稱數百年來,北城墻在天下才子心中已儼然談,如若重築,恐失文人之心,不利於招賢納士;有人說南興與北燕劃江而治,陛下一南下便築高城墻,天下人必恥笑南興畏懼北燕,此舉萬萬不可;有人下朝之後到太極殿中奏事,稱江上有水師雄師,築高城墻難免有防水師之意,隻怕要恐惹將士們猜議。
朝中阻力重重,又逢星羅海防、淮州水災,朝廷要用銀子,加築城墻之事就一拖至今,隻在北城墻下安排有重兵值守。
何楷太清楚北門的形了,城樓已廢,夜裡防範江上就如同瞎子守城。今夜江上風急浪大,袖箭聲短,百丈之隔難以聽見,縱然江風吞不沒馬蹄聲,他也不懼來人察看。
何楷坐在馬上,嘲弄地著北門,靜待來人。
馬蹄聲果然挑了繃了數日的城防司的神經,人來得很快,率隊的是北門的城門郎,遠遠地便揚聲問道:“方纔聽見堤邊有馬蹄聲,出了何事?”
戰馬就在堤上,馬上坐著一人,城門郎尚未看清何楷的容貌,就聽馬旁的人道:“水師來報,北岸有異!我本要去城門稟報,可何都督想要親自麵聖,我已將馬給他,他正要去城門。大人來得正好,堤上尚有防務,兄弟們不敢擅離,就有勞城門郎大人引都督去城門了。”
“什麼?!”城門郎大驚,驚於北燕竟敢隆冬犯江,不由舉目瞭江上。
夜深沉,垂柳林,哪裡看得見江上的形?
軍急,城門郎並不敢多耽擱,趕忙將何楷引到了城門。北門夜裡不開,唯有正東門可啟,汴都的城門設有門侯、城門司馬、監門三將,非常時期奉敕命啟閉城門,如遇急要,需經三將勘察,方可夜啟城門。
三將聽聞北燕犯江也是大驚,齊上城樓遠眺,但汴江浩浩如海,風急浪湧,人之目力縱是白天也難及對岸,更何況夜裡?就隻見江心燈火綽綽,似有戰船興。
“軍急,江上由幾位老將軍鎮守,我皇命,不敢遷延,故而親自來奏,還門侯啟門放行!”何楷規規矩矩地候在城門外,對著從城樓上的門侯說道。
門侯回與城門司馬和監門商議了起來,北燕隆冬來犯雖然極為蹊蹺,但北燕帝擅戰,實乃天縱之才,他的心思誰也不敢揣測,萬一誤了軍,三人可擔待不起。再說何楷奉旨領兵,回稟軍實屬分之事,沒有道理將其拒之城外。
門侯看了眼何楷,見他牽著匹馬,後隻有十餘親衛,於是把手一揮,“啟!”
鐵索攪,城門緩啟,何楷馳進城門,尚未通過甬道,城門便已緩緩關閉。
門侯三人候在甬道盡頭,對著何楷抱了抱拳。
何楷揚鞭縱馬,馳過三人邊時在馬背上拱了拱手,指裡卻忽有幽一放!
三枚葉刀忽然飛彈而出,借著腕力與馬速,去勢如雷!
三人猝不及防,一聲悶哼,監門的頭盔被紮穿,刀顱頂,黑自盔裡淌下,人倚著城墻坐下來,登時就死了。
三人之中,數門侯武藝最,何楷離得太近,猝然出手難以躲避,但也正因為他離得近,拱手之時袖風捎來一陣微苦之氣,這氣味兒極不易察覺,門侯隻是心頭微詫,卻正因這細微的警覺令他比其他人多了一息之機,殺機乍現之時,他本能地一個蹲,順手將旁的城門司馬一扯,兩人堪堪避過毒刀,正想起,肩頭一重,頸邊一涼,跟隨何楷進城的十餘親衛已然拔刀架住了二人的脖子。
“怎麼回事?”
“門侯大人!”
“司馬大人!”
突生之驚了駐守城門的戍軍,一陣驚喝與拔刀、挽弓之聲中,何楷策馬而回,揪住門侯,下了袖中的機關火哨,拿刀著人便上了城樓。
“都別!”何楷藏於門侯後揚聲喝道。
戍軍果然不敢妄,城樓上下皆不知如何進退。
門侯在何楷的刀下瞇了瞇眼,寒聲問道:“都督可知此舉乃大逆之罪?”
“我何家滿門忠烈,前有三代戍江之功,後有迎駕南渡之舉,何曾有過謀逆之心?”何楷冷冷一笑,掃視了眼城樓上下的戍軍,揚聲道,“將士們,你們皆被矇蔽了!皇後孃娘本就沒被叛黨所擒,兒就不在淮州!這些日子以來,甘冒奇險替皇後南巡的人乃是舍妹心兒!如今,被淮州叛黨所擒的人正是舍妹!”
此言一出,戍軍齊驚,城墻之下頓時就炸了鍋,乃至一時之間竟忘了眼下是何形,更無人知道何楷所言是實是虛,是何目的。
“諸位將士,你們可以想一想,聖上連半壁江山都為皇後棄了,怎會讓冒險南巡?倘若皇後當真被叛黨所俘,以帝後之誼,聖上怎會不傾舉國之兵力營救?除非陷囹圄之人本就不是皇後!舍妹與聖上年相識,癡心多年,故而前自薦,甘願替皇後冒此大險,而今陷淮州,聖上卻為保江山隻肯發關州軍營救,關州軍能抵擋嶺南和淮州大軍幾日,諸位將士難道不知?”
“滿口胡言!”門侯見軍心搖,高聲怒斥,“皇後孃娘不在淮州,難道在宮中?娘娘當年從軍西北,可是殺過胡人和馬匪的,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何楷,你毒殺監門在先,蠱軍心在後,我看你分明是想要謀反!”
何楷仰頭大笑,竟笑出幾分悲涼來,他不與門侯分辯,隻俯視著城樓下的戍軍,憤懣疾呼:“將士們,你們可以不信我,但你們總該清楚眼下兵淮州的隻有關州軍!淮州叛黨已暗通嶺南,僅憑關州軍本就抵擋不了多久,眼下已是國難當頭!一旦關淮一線兵敗,汴都城破隻是時日問題!想當年,高祖就是在這汴都城中登基立國的,而今江山隻餘半壁,你們能眼睜睜地看著家國再亡於這汴都城下嗎?自淮州事發至今,聖上瞞著百不行朝議,隻召近臣宮商議事。可左相乃是文臣,傅老尚書隻擅刑律,新任的兵曹尚書韓其初不過是一介寒門書生,年紀輕輕紙上談兵,正是他們向聖上獻了這亡國之策!聖上素日裡專寵皇後,親信寒門,這倒也罷,可如今已到了國難當頭之際,我何家三代忠良,怎能眼睜睜地看著臣誤國誤君?今日寧可棄此忠良之名,也要冒死兵諫,清君之側,勸諫聖上發汴關兩州之兵力與叛軍決一死戰,方可救我大興國!將士們,今日若有與我同誌者,懇請諸位助我一臂之力!”
城樓下寂默無聲,戍軍起初驚於南巡事,聽到此時已不知作何反應。
門侯喊道:“此乃謀逆大罪,切不可聽這賊子蠱!還不快馳報宮中?”
何楷高呼:“此乃忠君救國!哪位將士想馳報宮中,隻管去!今夜就讓我與麾下這十餘親衛灑城樓,祭此殘破山河!他日城破國亡,江山易主,我的也能在這城樓上,日月為照,永伴故國!”
何楷提刀在門侯前,月照城樓,刀映著他的眉宇,蒼涼決絕。
城樓下,戍軍開始往後退,隻是退著,卻無人轉,報往宮中。
城樓上,門侯眼裡顯出來,猛地向後撞去!這一撞正挑在何楷慷慨激昂之時,時機可謂剛好,但因他披甲冑,何楷此前無點,隻得用刀將他住,故而一直有所防備,此時雖然稍有分神,卻隻是被撞得連退數步,那刀並不曾離開他前太遠。
門侯也是個狠角,趁著刀刃稍離口之際,竟將子一矮,拚著半張臉皮被刀削下,愣是從何楷的懷臂中了出來。
何楷被撞退到了城樓外墻一側,門侯也離外墻頗近,他拔出一個戍衛的腰刀,抬手便朝何楷擲了過去!何楷招架之時,門侯飛退,順手又拔出兩把腰刀,不顧城樓高巍,飛直躍而下——何家要反,軍心搖,唯有汴州軍能救駕!汴州大軍就駐紮在二十裡外,眼下唯有報信一途!
大風麵,門侯手握雙刀狠狠地紮向城墻,刀尖兒沿著青磚出兩溜火花,人在其中,墜速稍緩,半張淌的臉被簌簌濺落的火星兒映得猙獰如鬼。
何楷奔至城樓邊上,臨高睨下,冷冷一笑,隨即取來支火把,對著堤邊橫臂一揮!
火化刀,殺意熾熱!
堤上一隊弓兵見令挽弓,嗖聲破風而去,直奔城墻!
門侯人在半空,忽聞箭音,不由抬頭,見箭從堤上而來,已至前!他暴喝一聲,一真力皆灌於臂上,將刀狠狠地往城墻上一嵌!長刀嵌磚,他握住刀柄借力一側,一支羽箭著他的腰釘了城墻!
門侯瞄了那羽箭一眼,頓時大驚!
龍武衛的箭?!
這一箭不僅驚了門侯,也驚了北門的戍軍。今夜江上風大,正東門城樓高巍,何楷的喊話北門的將士聽不清晰,隻是察覺出城樓上出了事,城門郎剛派人到正門察問,就看見有人從城樓上一躍而下,那人的容貌一時看不清楚,兩溜火星卻映亮了那人的甲,戍衛大驚之下急忙馳報北門。
這時一箭偏,堤上百箭齊發,黑雨般向城墻!門侯怒目圓睜,單臂懸於半空,騰出一隻手來使刀急撥來箭!一時間,城墻半腰,人如黑釘,刀似水,直潑得羽箭飛,不過傾,城墻兒下便伏箭一片,殘如敗草。
何楷看得惱,一把握碎一塊青磚,反手將碎石彈下了城墻!
門侯聞聲仰頭,忽覺雙目一痛!那飛石捎著齏撲麵而下,他雙目突遭暗算,急忙憑聲辯位,握那把在墻裡的刀,猛地將子吊起往旁邊一避,卻在此時隻聽叮的一聲!
一顆飛石擊在了刀上!
門侯先前以刀緩速,後又單刀擋箭,這把在墻裡的刀已然力頗久,忽遭飛石擊中,被那力一震,隻見火星兒一濺,刀刃猛地崩斷,門侯頓時失重,仰麵墜下了城墻!
“門侯大人!”鐵蹄聲自北門奔來,城門郎率騎趕來,意馳救,卻已遲了。
汴河古都何其闊大,四門之間相距甚遠,前來察看的戍衛馳報北門費了些時辰,城門郎縱然率軍策馬趕來,仍舊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門侯從城墻上墜下,跌進了箭叢中。
堤上箭雨未歇,北門戍軍拔刀援護,城門郎冒死馳近,躍下馬來一看,隻見月涼如水,城墻兒下箭如草,門侯橫躺在當中,一截斷骨破而出,比月森白。
“門侯大人?門侯大人!”城門郎撥開箭,蹲下去想扶門侯,卻了一手的鮮,不由仰頭向城樓,扯著嗓子問道,“上頭出了何事?城門司馬與監門二位大人何在?!”
城樓上靜無人聲,回答他的隻有刀箭聲和江風聲,許久後,風裡冒出咳聲,門侯噴出口沫來,一把抓住了城門郎的襟,“快……報汴州大營救駕,水師……要反!”
“什麼?!”城門郎大驚,下意識地轉頭向江上。
何楷進城時明明隻帶了十餘親衛,他敢反?
難不今夜不是北岸有,而是水師要?
可眼前人馬刀箭遮人耳目,城門郎盯著江堤,窮極目力也難以見江上的形,卻見前方的北門戍軍忽然倒如墻塌,原本憑借兵力已然殺近江堤的戍軍竟然層層急退!
“怎麼回事?”城門郎問道。
“有埋伏!”混中,有人喊道。
誰也沒料到,龍武衛的弓兵手後會有埋伏,人從柳林道下湧出,背單刀,袖藏毒箭,足有三千餘眾!那袖箭之毒甚烈,可謂見封,北門戍軍被伏殺了個措手不及,堤上很快便鋪了層首!
城門郎翻上馬,喝道:“水師謀反!今夜誰能活著,就往汴州大營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