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念罷,不管百的神是何等的彩絕倫,範通麵無表地又取來一本摺子,接著念!
“臣淮州別駕曲肅跪奏,為皇後問政一事,仰祈聖鑒:淮州水災發於八月,退於十月,多數災民已返回原籍,但被水沖淹的四百一十二村尚待重建,城中尚餘災民三萬,賑災糧僅夠三月之用。臣愧對聖上,愧對百姓,因林黨私取兩倉錢糧贍軍,又私販倉糧,致使兩倉虧空,臣為補虧空、為防富戶囤積居奇抬高米價,故出低價收購富戶存糧之下策,致使商戶損失,從而在重建村鎮一事上盤剝倉司,致重建之事遷延日久,災民無家可歸,賑災糧消耗日重,錢糧告急,治災迫!”
“州僚商議之對策有二,一策主張以災民為先,用重典震懾商戶,日後再思安之策。一策主張效法高祖及仁宗時期的勸糶之製,勸有力之家無償賑濟災民,給予爵賞。此二策各有利弊,一恐傷及漕運賦稅,一恐州政難以監管,皆積弊深遠。此二策各有附議者,爭執難下,本應上書朝中恭請聖裁,因奏摺來去頗需時日,皇後恰至淮州問政,臣遂鬥膽先請裁。”
“皇後曰,朝廷救災之策單一,蠲免、賑給、賑糶三策皆有依賴儲糧之弊,應加行賑貸新策。皇後曰,以財投長曰貸,所謂賑貸,即大災之年,府可借糧種於非重災戶,收取息糧,待民度過艱厄,大之年還粟於倉。且朝廷可與民以契約之,準民分期還粟。例如,民借粟一鬥,三年還清,年需還粟五升;五年還清,年需還粟四升;十年還清,年需還粟三升。看似契約越久,年還之粟越,實則契約越久,所還之總糧越多。縱觀古今,凡賦稅之策,無不日久累民,然分期之策卻無此弊,民還粟之年越久,負累越輕,而朝廷所得之總糧越多,可謂利國利民!臣以為,此策可救民而不傷民,可補倉而又富倉,假以時日,兩倉必,戰時亦有餘力賑軍,可謂萬全之策,利在糧倉,功在社稷!臣盼朝廷早議此策,跪請以淮州為試!”
老太監向來板著死人臉,然而念著這本摺子,腔調裡竟聽出幾分激越來。
金鑾殿上尖聲回,百如遭大浪擊,已不知驚為何。
然而這摺子長得很,還沒唸完。
“重建村鎮一事,皇後以為無需決斷,隻需等著,看誰會反。此前刺史大人曾上書朝中,林黨與綠林草莽及漕商勾結私挪私販兩倉儲糧,奏請朝廷嚴查,後因治災,嚴查之務便擱置至今。皇後以為,不法漕商若知叛黨事,必定追隨,故而隻需靜待,誰反拿誰,查抄之銀可從正經商戶之足價買料雇工,既不傷無辜商戶,又可重建村鎮,還可將不法漕商一網打盡,一舉三得!”
“皇後問政淮州,賜賑貸之策,解建村之困,收民心之失,除不法漕商。淮州何其有幸,臣等心悅誠服,祈盼朝中肅清黨,建久安之勢,吾皇長治之業。臣淮州別駕曲肅跪封,嘉康初年十二月初二。”
啪!
摺子合上,範通手邊竟然還有兩本。
“臣神甲軍大將軍越慈跪奏,為何氏行刺駕一事,仰祈聖鑒:皇後忽至淮州,何氏見駕驚慌,經審,南圖大皇子得一幕僚,江南人士,份不明,遊說何氏自薦為替子,伺機被擒,以圖後位。何氏蠢鈍,信以為真,落叛黨彀中,險釀禍國殃民之災。皇後平淮州之叛,清朝中黨,何氏圖謀落空,遂行刺駕之舉,現已被拿下,嚴加看,恭請聖裁!臣神甲軍大將軍越慈跪封,嘉康初年十二月初二。”
百齊刷刷地看向何楷,目如刀!
水師兵圍朝臣府邸時,遞來的信裡可不是這麼說的!信裡說何氏因癡聖上而甘願替皇後冒險,半個字都沒提人遊說、圖謀後位之事由!
啪!
範通合上摺子,取來最後一本。
“屬臣南圖國巫瑾請皇上聖躬萬安,臣奉旨回國,歸途危機四伏,幸賴皇後親率神甲軍隨行,設法引蛇出,查明臣之大皇兄勾結嶺南王,以水蠱攻破神甲軍。臣得此先機,早設防備,於淮州大莽山中潰敵,神甲軍斬嶺南軍一萬銳,俘淮州叛將兩人、嶺南將領一人、幕僚一人及擅使水蠱的圖鄂神使端木虺。皇後因察知淮州有變,提前折返,現應已至淮州,臣在州界祈盼駕萬安歸來,祈盼皇上肅清佞,帝業永祚。”
所有摺子念罷,金殿之暗洶湧!
至此,所有的疑問都鬧清楚了,但百心頭之驚卻難以消解半分。
皇後竟親率神甲軍護送瑾王回國,並折返淮州平叛,不僅意圖肅清朝堂,還想圖謀嶺南?這都是多大的事?!帝後竟然瞞著百!當然,如若此前朝議護送巫瑾回國之事,群臣必定反對,畢竟皇後份尊貴,豈能屈尊降貴去當護衛的差?且自古就沒有哪個子了宮還能隨意出宮的,更何況是位主中宮,遠涉屬國。當今皇後提點刑獄就已足夠蔑視綱常了,折中所奏之事隨意挑出哪一件來都足以稱得上是子當中的千古第一人了。
聖上也不遑多讓,久經朝堂風雨歷練出來的城府和魄力,使之用起機謀來不聲不響,算之深遠,若雷霆,真可謂是謀略大家!
如此帝後,豈能不忠臣折服、佞臣膽寒?
相比起百的惶然,陳有良、韓其初等近臣則麵無波。其實南巡之計,帝後並非算無,南圖大皇子府裡那位神的謀士竟然料到皇後會前往南圖,此事算是意料之外,所以皇後此行已然暴,這也是聖上不忌諱將此事公之於眾的原因。
步惜歡瞧著百的神,目乏淡,冷不丁地開了金口,問道:“何卿啊,何家毀在你們兄妹手裡,你祖父醒來之後,朕該怎麼跟他說呢?”
何楷已跪不穩,與虛汗了軍袍,似被人剛從水裡撈上來一般,半死不活。聽罷這些摺子,他已無癲狂之態,隻是無聲地笑了笑,譏諷道:“陛下何必假惺惺?你本來就忌憚何家,怕何家擁兵自重,為第二個元家!臣兵諫不過是遂了陛下之願,陛下龍心大悅著,又何必惺惺作態?”
“江南水師是朝廷之師,何家兒郎是領兵之將,三代戍江,而今把持兵權,視江南水師為何傢俬軍,這難道不是擁兵自重?你年輕氣盛,激進妄為,自朕親政起,屢屢刺探朕的底限,朕如何能不忌憚何家?”步惜歡托著腮,言辭坦,卻也犀利,“但若說朕怕何家為第二個元家,朕還真不怕。就憑你?離元修差遠了!”
此話如同掌摑,而且打在實。
遠的不提,隻說此番嶺南用兵、淮州叛和水師兵諫,看似樁樁是大事,可究其背後也不過是二帝關於江山的一次博弈。論雄才大略,深謀遠慮,何楷離二帝差得遠,他若有北燕帝元修一半的機謀膽略,就不會冒然兵諫。
“何家擁兵自重,但有迎駕渡江之功,朕剛親政,求賢若,沒打算擔那過河拆橋的罵名,為除何家而失天下賢士。朕忌憚何家,隻需徐徐圖之,待你祖父百年之後,水師兵權收歸朝廷之時,你自襲你的侯爵,朕亦會指你個差,何家子孫自有朝廷養著!可你偏偏要兵諫自絕,朕如何赦你!”步惜歡斥道。
那句離元修差遠了之言,本何楷倍覺辱,聽罷後話,他又笑了,“陛下此話聽來可真如施捨一般,朝廷養著何家子孫,也不過是給個虛職,縱有爵位可襲,也隻是個閑散侯爵,難道臣看著何家日漸沒落,榮華不再,也隻能謝恩嗎?”
步惜歡聞言,好生看了何楷一會兒,問道:“莫非卿還想著何家榮華萬代不?”
何楷反相譏,“難道陛下就不想帝業永祚,千秋萬代?”
“此事是朕想就能的?朕若想步家帝業永祚,千秋萬代,不僅朕得勤政民,朕的皇子皇孫,乃至子子孫孫都得是個明君!出一個不肖子孫都恐怕都會黨當道,民怨四起,各地揭竿,改朝換代。帝王之家,坐擁四海,尚且難求千秋,你何氏一族不過是手握水師之權,難道還想握他個千秋萬代不?!”自兵諫事發至今,步惜歡一直氣定神閑,此刻卻忽然龍大怒,隨手擲了本摺子下去,宮紙嘩啦啦的響,似刀晃過,寒徹骨。
百急忙屏息垂首,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朕是君,你是臣,你可以羅列朕專寵皇後、縱其乾政、寵信寒門、獨聽近臣之罪,你可以殺城門守將,屠北門戍軍,圍朝臣府邸,闖皇家宮,行兵諫之舉!朕卻不能忌憚你何家擁兵自重,不能收回水師兵權?你罵朕‘置三綱五常於不顧,置天下恥笑於不聞,士族臣諫無路,忠將救國無門!’朕倒想問問你,你是忠將嗎?三綱之首,君為臣綱,你守過嗎?三綱之二,父為子綱,你祖父那日剛領了佈防的旨意,回府就病重不起,這是怎麼一回事,你當朕還不知?要朕宣那府醫和丫鬟到金鑾殿上與你前對質嗎?”
啊?
群臣俱驚,脧了眼皇帝,又看向何楷,見他目閃躲,似有慌態。
莫非……
“傳!”步惜歡道。
“傳——襄國侯府府醫與大丫鬟蘭香覲見——”範通的聲音傳出大殿,殿外的司門太監、司階太監依次唱報,旨意傳出金殿、廣場,經重重宮門,一直傳到了午門外。
午門外,襄國侯府的府醫和丫鬟蘭香已跪候聖旨多時了。
汴州軍一進城就圍了襄國侯府,進府拿下了府醫,大軍攻著宮門的時候,府醫就在軍中麵聖過了,並供出了丫鬟蘭香。之後,兩人被押在午門外,此時已跪了近兩個時辰了。
衛奉旨提人時,兩人已跪得雙沒了知覺,衛叉起人來就走,兩人的腳拖在青磚上,待過了重重宮門,鞋麵兒已然磨破,腳趾模糊,在地上拖著四行痕,目驚心。
兩人份卑微,進不得金鑾殿,便被押在殿階之下,跪在水師大軍前方,麵朝金殿,叩稟己罪。
府醫道:“啟稟聖上,自從……自從小姐走後,小人就都督指使,減了老都督日常服用的湯藥用量,致老都督近半月來憂思不寧。前兩日,都督……都督又命小人下重藥,老都督子虛弱經不住,吐昏迷!藥方藏在小人的藥箱底層暗格裡,月前所得之銀兩拿去置了一座新宅,前兩日所得的賞銀給小人之妻保管了。小人全是了都督的威利,求陛下開恩!”
丫鬟道:“啟稟陛下,都督命奴婢置藥渣,奴婢將藥渣埋在了後花園東湖石旁的樹下。奴婢不敢謀害老都督,都是都督命奴婢煎的藥!陛下饒了奴婢命吧!”
兩人此前已在軍中招供過了,此時不過是再招一遍,很快就將事由說明白了,隻是有傷在,驚惶不已,口齒不甚清晰。太監從旁聽著,聽一句傳一句,傳金鑾殿上,傳進水師軍中,百變,大軍嘩然!
朝中皆知何楷之所以能登船領兵,是幾位老將進宮麵聖,齊薦作保玉的,這幾位老將隻怕是不知實!而論分,水師將何楷奉為都督,皆因他是老都督的親孫。軍中以為聖上欺老都督年邁病重,打都督,背棄孫小姐,這才嘩變!可到頭來,這一夜冒死兵諫,竟是遭人蒙騙?
“都督!府中下人所言可是實?您謀害老都督,欺瞞將士們?”一個將領不顧前失儀之罪,起朝金鑾殿中高聲喊道。
過了半晌,金鑾殿裡傳來何楷癲狂的話音,“聖上害我!聖上害我!”
“朕害你?”步惜歡冷笑一聲,“就憑你昨夜乾的那些事兒,朕就能誅你九族!還需宣侯府的兩個下人進宮來害你?”
何楷大笑,神態癲狂,好似已經失心瘋了。
步惜歡眸涼薄,波瀾不興,淡淡地道:“朝廷設江南水師都督一職,卻從未設過都督一職,二十萬將士捧著你,把你捧得都不知自己的斤兩了!朕乃一國之君,擇賢任能乃天子之責,水師將士可以捧著你,隻管把你捧高興了,朕卻不能不考慮以你的心效能耐,朕把江防重務給你,你能守幾天!汴江之防實為國防,乃朝廷第一要之務,如若砸在你手裡,朕豈不有任人偏失之大過?朕準你襲爵,賜你閑差,你說你怕何家日漸沒落,你怎知何家日後不會出幾個好兒郎,文能治世,武能安邦?你怎知後世子孫就無宗耀祖的能耐?說到底,是朕不準你領兵,你這都督當不都督,心有不平,怕人恥笑,便把一切因由都推說是朕忌憚你們何家罷了。”
此話猶如棒,鞭笞在,何楷笑聲漸止,彷彿醒了幾分心智。
“你當真想過後世子孫?朕瞧你天想著的不過是自己的那點兒臉麵。朕賜你閑差,你瞧不上,今日之後就算你想讓朝廷養著,朝廷都不能養你了。”步惜歡看著何楷,嘆了一聲,終是道,“江南水師軍侯何楷謀害將帥,煽兵變,屠殺戍軍,闖宮行刺,罪當淩遲,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然朕念及襄國侯有助朕渡江之功,憐其年邁喪親之痛,故免其孫極刑之苦,判斬立決;襄國侯於侯府,一應用度遵照爵製,不得苛減;何氏九族流放黔西,永奴籍,縱逢恩赦,不得量移。”
殿上衛聞旨,叉起何楷就往殿外去,何楷竟無掙紮狂態,隻是仰頭著階之上。淩遲之刑改判斬,株連九族改流放,滿門抄斬赦一人。他原本想為祖父求得一命,但求這個字眼,他終究沒能說得出口,可那人還是赦了祖父……他著那座上的九五之尊,沒有哭笑怒罵,沒有毒咒屈,他一敗塗地,唯有報之以沉默,任憑衛將他拖出了金鑾殿。
丫鬟蘭香哭喪似的,將士們緩緩地讓出路來,一條幽長的路,兩旁彷彿聳立著黑山,冬風如刀,唯見一線青天,日高雲白。
今日天兒不錯,可惜見不著來年春至了。
金鑾殿上,人雖已去,痕尚留。
“嚴卿。”步惜歡的話音淡如止水,聽在嚴令軒等老臣耳中卻如春雷。
“老臣在!”嚴令軒猛地打了個,花白的胡須在宮磚上,如荒草。
“卿等那日死諫,說過什麼來著?朕沒宣你們,沒聽見,今兒忽然想聽,準卿等奏來!”
“這……老臣、老臣……”嚴令軒口齒結,幾個老臣紛紛抬袖抹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