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便要陣?”司徒峰一臉驚詫之,聖穀之中大霧連綿,十裡不見人煙,白天都容易走散,夜裡進去不是找死?“長老,何必急於這一夜?今夜歇整,明日一早陣又有何妨?”
“半炷香後,老夫引爾等陣,若有人不想陣,老夫自會稟明神大人。”殷長老說罷便轉走開了。
司徒峰吃了記老拳,轉而看向藤澤,藤澤跟他打了個眼底司,他這才識相地閉了。
天選大陣時可帶九名護衛,這在圖鄂並非事,故而士族門第之中,凡是有陣的子弟無不提早數年甚至十數年就開始招納武林高手,藤澤和司徒峰的護衛隊早就安排好了,本無需點選,於是二人都看向了暮青。
早在途中得知此事後,暮青就將挑選護衛的差事給了月殺,隻點了一人——巫瑾。
巫瑾在大安縣廟中的傷已養得差不多了,他堅持陪同暮青陣,雲老和景子春自是不同意,但因途中人多眼雜,二人不便力勸,而暮青見巫瑾甚是堅持,考慮到陣中興許有蠱毒之險,便同意了此事。
巫瑾這一路上扮的是暮青的長隨而非護衛,故而當月殺率七名神甲侍衛來到暮青後時,一小廝打扮的巫瑾便顯得甚是紮眼。
藤澤和司徒峰都愣了愣,司徒峰以為撞見了奇事,指著巫瑾噗嗤噗嗤地笑問道:“不是吧?木縣祭要帶家仆陣?”
暮青道:“先生並非我的家仆,隻是不喜奢靡,司徒公子莫要以貌取人。”
“先生?”司徒峰打量了巫瑾一眼,這纔看出他雖然著質樸,相貌平平,但目中有清輝,風姿傲骨,的確不像是為仆之人。
除了武林高人,族府中自也極力招攬謀士,尤其是於縱橫捭闔、行兵布陣的高人。但文武全才者天下間有,故而如非破陣奇人,一般不會點選文人謀士陣,畢竟能帶天選大陣的名額隻有九個,陣之後保命要,能帶武夫誰也不會帶文人。
木兆吉要帶一介文人陣,此人必定於破陣,如此高人,各族必定爭搶,怎麼會甘願輔佐木兆吉?
正當司徒峰狐疑之時,藤澤溫和有禮地道:“原來是先生,失禮了。司徒兄直率,方纔並無惡意,先生莫怪。”
凡是高人,大多脾古怪,此人即便不是木家所派,而是自願輔佐木兆吉的,那也沒什麼可疑的,興許隻是木兆吉哪裡對了他的脾。
巫瑾未與藤澤客套,隻是一笑,淡而疏離。
藤澤見了,越發篤定自己的猜測不虛,於是朝巫瑾施了一禮便不再叨擾了。
山腰上靜了下來,風嘯而來,霧無際,這下山前最後的時辰裡,各家高手無不相互拿眼估量著對手的實力,半炷香的時辰,星火紛飛間似見狼煙。
景子春和雲老心焦如焚,奈何兩人假扮著神殿接引使和木族的老家院,此時都不宜吭聲,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炷香在山風中燃燒過半。
殷長老獨自行來,說道:“時辰到,上路吧!”
霧靄於山間,老者拾路而去,腳下似實似虛,真如黃泉路上的引路人一般,司徒峰眼神兒發飄,見藤澤率九名侍衛當先下了山道,這才率人跟在了後頭。暮青和巫瑾走在最後,二人臨行前皆未與雲老和景子春有眼神流,就這麼下山往穀口去了。
……
峽穀穀口佇立著兩尊石像,眾人到達穀口時天已黑,月懸東南,朦朧霧裡,兩尊石像形如巨石,山鳥咕,霧沉穀口,氣森森如鬼門關開。
“到了。”殷長老回說道,“此便是聖穀的穀口,亦是陣口,行出十裡便可陣。莫要耽擱,爾等穀吧!”
“有勞長老引路,那便就此別過了!”藤澤拱手稱謝,而後便要當先陣。
這時,卻聽暮青的聲音從後頭傳來,“不是說四州之殿試生十二人皆改道武牢山嗎?怎麼隻有我們?其他人呢?”
殷長老循聲去,喜怒不地道:“到了即可穀,四州距武牢山遠近有別,自然不會同日抵達。或許有人已經到了,還有人未到,這可不好說。”
天選是最先出陣者為勝,倘若有人先到,那便占了先機,這並不公平。可天時地利人和,此六字已道盡所謂勝算本無公平,於是暮青並未糾結於此,釋疑之後便拱手道謝,準備穀。
殷長老道:“但今夜穀口一別,他日還能再見諸位。”
說罷便負手著眾人,示意眾人可以穀了。
“承蒙長老吉言,別過。”藤澤再未耽擱,當先率護衛了聖穀,司徒峰後腳跟上,暮青仍然走在最後。
穀中霧大,很快的,穀口外便如隔雲海。暮青回頭去,見殷長老的影在霧裡猙獰扭曲,不似人樣。再看穀中,黑崖崔嵬,勢如削鐵,月懸霧上,人在霧中,如行走在雲蓋倒扣的牢籠之中,人心頭升起不祥之。
出了聖穀纔可陣,而聖穀綿延十裡,即是說十裡之,尚無殺機。但各家護衛皆是高手,五敏銳,覺出聖穀地勢兇險,便不約而同地擺開梭陣,將主子護陣中,借著月小心探行。
走了一會兒,司徒峰停下回頭張了兩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罵道:“那殷老頭兒的可真損!上路!上什麼路?”
藤澤隻得住了腳步,回笑道:“殷長老曾過天選大陣,他的話總是沒錯的,陣中殺機詭,死傷乃尋常之事,倘若你我破不了陣,今夜穀也就算是上路了。”
“……”司徒峰噎了下,一時間無言以對。
藤澤往司徒峰後頭看了眼,揚聲對暮青道:“木兄,雖說你我各為其主,但天選乃先出陣者為勝,不到最後關頭,你我是友非敵,不妨聯手,齊力破陣,如何?”
司徒峰愣了一愣,但隨即便明白過來,藤澤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刻,他們二人皆被護衛護在陣心,唯有木兆吉的陣心之中有兩人——他和那謀士。
看來,那謀士果真是破陣高人!
好不容易招攬到了高人,木兆吉未必樂意為他人作嫁裳,但眼下的形勢由不得他不答應。若他拒絕,那便是與他們為敵,起武來,敵眾他寡,吃虧的必定是他木兆吉。再說了,尚未陣就殺個你死我活,這對誰都沒好,木兆吉理應知道何為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果他不懂,那也不妨用的。
司徒峰早在州試時就看暮青不順眼了,趁此機會給護衛們使了個眼,陣後的數名高手立刻轉麵向了暮青一行人,未亮兵刃,殺氣已。
神甲侍衛們無令未,但在司徒峰的護衛們出殺氣的一瞬,森冷的目便鎖住了他們的眉心、嚨、心窩和腕脈,不僅殺氣更勝一籌,軍紀般的自律更是令人心驚。
藤澤和司徒峰都驚了驚,還未等二人有時間琢磨,暮青就開了口。
問藤澤:“如要結盟,我可以助你破陣,你有什麼能助我的?”
司徒峰道:“我們人多,破陣之時,出的力自然比木縣祭多,這難道還不夠?”
暮青道:“未必,人多死的也多。”
“你!”司徒峰氣得氣直往頭頂上湧!怎麼著?殷老頭毒,木兆吉也毒,今夜沒個會說吉利話的人是吧?
暮青又道:“我為智囊,力自然要你們出,若我既要出破陣之策,又要出破陣之力,那結盟何用?”
“你為智囊?我看你是皮囊,皮還厚得很!”司徒峰譏諷道。
“司徒兄。”藤澤淡淡地看了司徒峰一眼。
司徒峰一驚,實在不知木兆吉有何過人之,不就是州試時巧破了一樁案嗎?藤澤實在是高看他了。
藤澤笑問道:“不知木兄需要什麼?”
“我需要知道有關天選大陣的事,包括神私下告知你的。”暮青直言道,好像提的是再尋常不過的要求。
司徒峰卻又驚了一把,神大人屬意藤澤為繼任人,他作為上屆天選的得勝者,必定將陣中之事告知藤澤了,但此事連司徒家都沒敢問過。司徒家陣隻是為了助藤澤得勝的,陣中事問得多了,萬一被藤家疑上,那就得不償失了。
司徒家尚不敢問,木兆吉打聽此事無異於引火焚!
可正當司徒峰如此作想之時,卻聽藤澤笑道:“人人皆對問及陣中之事避如蛇蠍,唯獨木兄敢問,好膽量!”
司徒峰猛地轉頭,差點兒把脖子擰了!
藤澤看起來頗為開懷,稱贊之言也不像是虛偽客套,他朝暮青招了招手,說道:“在我們之前,興許已經有人陣了,時間耽擱不得,木兄不防上前來,你我邊走邊談,司徒兄殿後。”
說罷,便對司徒峰道:“司徒兄,有勞了。”
司徒峰的臉頓時就跟穀中的景緻似的——不知是何。他不敢忤逆藤澤,隻得把手一揮,招呼人往後頭去了。
暮青帶人走上前來,侍衛們相互之間有所提防,故而未改陣型,便和藤澤隔著雙方的侍衛,邊走邊話陣事。
藤澤道:“神大人的確將他的經驗傾囊相授,但他也說過,這對破陣助益不大。傳聞天選大陣乃祖神下界之路,百步一陣,變幻莫測。傳聞有幾分可信另當別論,但可以肯定的是,陣中至今有守陣高人在。”
這正是暮青所疑之事,“那些高人從何而來?總不會是長生不老之,從創陣起活到至今吧?”
藤澤笑道:“自然不是。據說,當年創陣之後,一些高人不願世,自願留下守陣,後經繁衍生息,代代相傳,便瞭如今的守陣人。這些人懷絕世武藝,且深諳陣法髓,他們生來就在陣中,其中有不陣癡。天選大陣自創陣至今已被大大小小的完善過無數回,上回神大選是二十年前,這二十年間,那些陣癡不可能不大陣,故而神大人的經驗於我等而言未必有用。”
暮青走在藤澤後頭,不見其神,但此話倒以為有幾分可信。神大選自古有之,天選大陣雖詭,但隻要有人能出陣,陣局就不可能毫不流傳出來,歷經千百年,何陣能無解?除非陣局常變。
藤澤又道:“我從神大人口中倒是得知了一些別的事,據說陣中除了守陣高人,尚有一些武林人士在。”
“哦?”
“武牢山雖是地,但素日裡並無重兵把守,天選大陣殺名在外,尋常百姓本不敢靠近,但有一些武林人士會來闖陣。十裡聖穀無門,誰都可以進來,這些人或是武癡,或是陣癡,或為世間名利,或為突破武學境界,還有一些是被仇家追殺到無路可逃而躲天選大陣的。陣之後,有人死於陣中,有人困於陣中,也有留在陣中不願走的。約莫兩百年前,也就是大圖分而治之的時候,大陣西南出現了一座惡人鎮,鎮中之人不是古怪,就是窮兇極惡之徒。”
“……”這倒是出乎暮青的意料,曾在大漠破過暹蘭大帝陵墓中的機關,想象中的天選大陣應該與那大同小異,卻沒想到陣中竟還有村鎮。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如此說來,天選大陣的確是難破。可這麼多武林高人都破不了的陣局,為何每到神大選,總有人能從中走出去?”暮青又問。
“木兄真是敏銳,先出陣者為勝,而非先破陣者為勝啊,木兄。”藤澤的語氣聽著有些嘲諷,“我等又非武癡,陣本就不為破陣,久居陣中的高人無不深諳陣局,其中必有能破陣之人,我們何需自己蹚那些殺陣?”
“你要去惡人鎮尋訪高人帶你出陣?”暮青這才明白了藤澤的意圖。
藤澤道:“沒錯,但惡人鎮在大陣西南,要抵達鎮子,途中仍有殺陣要破,還能與木兄聯手。待抵達惡人鎮後,能否尋訪到願意出山的高人,咱們再各憑本事吧。”
暮青默然,心中冷笑了一聲,好一個各憑本事!惡人鎮中高手如雲,誰是破陣高人,誰又願出手相助?且那些高人古怪,想來不會輕易幫人,很有可能有何條件,這恐怕纔是神告知藤澤的事。
暮青很聰明地沒再問下去,再問下去這同盟就結不了。藤澤方纔之言雖然可信,但他從一開始就在防著,他讓近前說話,說得好聽點兒是近些說話方便趕路,實質上,居中行路,前有藤澤,後有司徒峰,又何嘗不是被人包夾著?從一開始就知道藤澤的心思,不過是與他各有所圖,故而沒有揭破罷了。
暮青和藤澤很有默契地都沉默了下來,結束了談話,穀中一時間靜得隻能聽見腳步聲。
司徒峰在後頭聽兩人說了這會兒話,心頭已經冷靜了下來。藤澤的心思雖然一貫令人難以琢磨,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僅因欣賞就能對人推心置腹之人,他對木兆吉實言陣中之事,恐怕多半是說給那謀士聽的,畢竟出了聖穀之後要多仰仗此人。
眾人穀之時約莫是戌時,十裡路本無多遠,但穀中大霧,眾人行路又倍加小心,故而腳程不快,約莫半個時辰後,隻見穀中地勢漸漸開闊,兩旁高崖依舊在,霧中卻已形如遠山了。
漸漸的,獨石矮叢、零星樹木出現在穀中,眾人繞行,又探了約莫大半個時辰的路,見前方老樹叢生,儼然出現了一片林子。
藤澤停下腳步說道:“總算快到了!出了此林,再過一條狹道,便可出穀了。”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武者率領藤澤的隊伍長矛般進了林子,林中樹木高直,舉目去,如萬劍葬於大地,霧輝,如人間虛境。
侍衛們不約而同地收了陣型,將各家主子護得了些。
藤澤道:“尚未陣,小心行路即可,不必過於張。林中有片湖泊,形如鉤月,見湖繞行,往湖心所向之去,即可出林。”
那絡腮胡武者按著藤澤的指示探路,但此林頗深,霧障目,眾人尋了一陣子並未見到湖泊,隻見大霧吞月,似雲蓋倒扣,樹木參天,如天牢地籠。
那武者問道:“主可知湖泊在何方向?”
藤澤道:“這我也不甚清楚,神大人並未提及,聽他的語氣,尋湖並未費多大週摺。”
那武者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拔出匕首就近在一棵樹上挑下塊樹皮,說道:“那就再往前走走看吧!”
於是,眾人又往前,可這回沒走多久,那人便嘶的一聲停了下來!
“怎麼?”藤澤問。
“主,果然不大對勁!我們在原地打轉,您看!”武者閃讓開,隻見他旁的樹上赫然了塊樹皮!
藤澤上前一看,麵凝重地道:“上去看看!”
武者會意,縱便上了樹!眾人仰頭去,見那人風剛猛,踢得樹上鳥群驚飛,大霧都散出個來!他順勢上了高,霧漸漸回籠,人便不見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