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俯下,耳說道:“阿青,你的理智呢?你這麼看重你們之間的兄妹義,他卻未必如你一樣看重。”
此言話裡有話,暮青竭力抑著悲痛憂焚,強迫自己去思索此話之意,忽見元修將手探襟,取出一,遞到了麵前。
那是一封奏摺,卻不是普通的奏摺,明黃錦麵,九龍繡圖這是一封國書!
“這是大燕向大圖朝廷遞的求親國書,你好好看看!”元修一手撐住床板,一手將國書開啟,攤在暮青眼前,讓看。
暮青隻看了一眼,無心看那求親之辭,隻把目落在了國書之末,那裡赫然蓋著一塊璽印。這璽是從外祖母的冠塚裡親自捧出來的,三年來,執政四州,與朝廷文書往來頻繁,璽印的方寸字跡再悉不過。
“你以為這封國書荒唐,巫瑾不可能答應?你錯了,他答應了。”元修收回國書,握住暮青的手腕,直直地看進眼裡。直到此時,他還在擔心猝然得知此事會怒火攻心,越是如此,他越是痛難自已,“我問你,讓你提前離京可是他提出來的?你真以為他是為防大燕劫親?他是為了把你從神甲軍中調離,是他把你送到我手上的!”
暮青愣住,那怔怔的神比鋒芒畢時更人心窩。
元修的心彷彿被紮了一下,疼得有些氣短,卻仍舊說道:“阿青,他舍了你,選了救母。兄妹之義,母子之,到底是親疏有別,你可懂?”
暮青一聲不吭,仍然怔怔地看著元修。
“你擅察於微,我的話是真是假,相信你看得出。”元修毫不躲閃,與暮青對視了片刻才鬆開下了床。
他走到窗邊,披著月負手而立,窗上跡未乾,男子的話語過背影傳來時混雜著淡淡的腥氣,“你想知道是誰對巫瑾下的殺手,何不猜猜大圖無主,對誰有利?阿青,你是鄂族神,算得上大圖半個主子,一旦大圖陷無主的境地,你割據鄂族四州輕而易舉,剩下那五州,要取很難嗎?”
“你想說是南興朝廷趁機作都?”暮青撐著子坐了起來,目鋒銳人。
元修轉過來看著暮青,“我在大圖傳遞訊息頗為不易,眼下隻收到這一封奏,但他不一樣,他設立監察院以來,探散佈諸國,你以為巫瑾暗地裡的作能瞞住他多久?還是你認為大圖朝中對你就任神一事的擔憂毫無道理?利慾薰心,人心易變,你與他同樣多年未見了,焉知他還是當年的他?”
暮青沒作答,隻是坐在床邊看著元修,眸底的鋒銳漸漸散去,終變死水般的寂。本就清瘦,拖著病弱的子撐的倔強模樣令人忍不住想起寂寂春深、淡花瘦玉的景象。此時的元修,尚未看懂暮青的神,也不懂這般神是因誰而生,他隻是忽然有些不忍。
“眼下隻有這一封奏,所以我的話隻是猜測,過幾日興許會再有訊息。”元修說罷就向外走去,到了門邊見梭刀,目沉鬱了幾許,取下梭刀便拂袖而去。
一出房門,一個侍衛就從船隊前方過來,停在了前頭的船上。元修飛掠去船尾,聽侍衛回稟了畫舫那邊的形之後,低頭看了眼躺在掌心裡的梭刀。
船早已開了,此時下水必是尋不著那包袱了,元修著空闊幽靜的江麵,想著奏中的訊息,抬手招來侍衛,吩咐道:“既然他們上了岸,命他們聯絡陳鎮,辦一件事。”
侍衛附耳聽罷旨意,匆匆辦差去了。
元修又招來一個侍衛,吩咐他打盆溫水送進暮青屋裡,再送乾爽的過去。
半個時辰後,侍衛進屋將木盆和汗的端出來時,江上已泛起了魚肚白。
因朝廷令,清晨時分,行駛在烏江上的隻剩下了船,江麵上開闊了起來,也安靜了下來,而岸上卻陷了混。
大圖的比想象中來得快。
九月初八淩晨,天子猝然遇刺,殿前侍衛長手持龍佩出宮傳旨,命龍武衛大將軍萬嵩立即率衛隊護送南興使臣及郡主儀仗回國,不得延誤!
而當重臣們趕到延福宮外時,大火已經燒紅了大的天,老臣們從宮人手中奪過木桶,親自往殿潑水,卻無濟於事。
殿前侍衛長傳旨回宮後,老臣們將其圍在當中,緒激地詢問天子和太後是否當真遇刺、是否真在殿、可有別的旨意得到的卻是令人絕的答復。
天子遇刺,危難關頭竟未下旨欽定繼位之人,卻隻下了一道於國無用的旨意,老臣們頓時到了絕。
這時,軍來報,稱姬瑤逃了廢帝宮中,挾持廢帝前往天牢,以廢帝命為要挾命令軍釋放被關押了三年之久的藤澤。軍不敢輕舉妄,故而前來恭請相令。
景相意識到,救出未婚夫婿之後,姬瑤要麼會挾廢帝命朝廷出國璽和鄂族聖,篡權奪位,要麼會劫持廢帝出宮,返回鄂族,集結舊部勢力,圖謀大業。
廢帝與復國重臣們之間早已結仇,姬瑤又犯下謀逆大罪,按說二人的命皆可不顧,但若不顧,又該由誰來繼帝位?
先帝膝下有四位皇子和兩位公主,二皇子夭折,四皇子乃賢妃所出,時天資聰穎,頗得先帝喜,哪知年時卻因一宮引傷了子,自此就變得喜怒無常。有傳言說那宮是巫穀皇後的人,故而此後四皇子才瘋了似的與大皇子作對。當年廢帝趁登基,將四皇子貶為庶民,囚於王府中,大圖復國後,四皇子雖然被赦,卻因抑鬱疾薨於去年三月。
廢帝膝下倒有二子,但一脈相承,廢帝脈若繼帝位,豈有復國派的活路?
難不要從宗室子弟中擇選一人?可當年神皇二權相爭,使得皇族元氣大傷,此後每逢儲爭,皇子們總要標榜復國之誌以爭取復國派的支援,從而鬥得你死我活,以至於宗室人丁也不旺盛。
但倒也不至於選不出人來。
可此乃乾係國家興亡的大事,繼承大統的人選絕非立刻就能擇定的,而大難就在眼前,景相隻好命景子春前去天牢,設法拖住姬瑤,自己則勸一乾重臣前往紫宸殿,一連簽發數道相令,封鎖天子遇刺的訊息,並急收網,凡是名單中在列的吏、宮侍、商號,無需拘拿,就地決!
這番置不可謂不快,但還是慢了一步。
這天恰是暮青回國的日子,儀仗陣勢浩大,都城,上至宦人家,下至平民百姓,皆不想錯過這等盛事,故而沿街鋪子老早就被搶訂一空,許多人天不亮就起來了,隻等城門一開,宵一解,就到街上看熱鬧去。大的火燒起來後,看到的人不在數,加之龍武衛領旨之後,忽然棄開儀仗,同神甲軍一起,隻帶了使節團和皇後的一眾親隨快馬輕裝疾馳出城,這古怪的舉無異於打草驚蛇。
原本打算同日離開都的北燕使節團也立刻棄了儀仗,隻由衛隊護送出城。而當城防司衙門的人來到幾個吏府邸和一些商鋪門前時,已經有人風潛逃了。
宮,姬瑤挾廢帝救出藤澤之後,果然命人出傳國玉璽、鄂族聖和神大印,景子春雖是天子近臣,卻不可能知道這些乾係重大之收藏於何,他甚至連鄂族聖和神印璽仍在暮青手中都不知道。姬瑤明白這個道理,故而沒有過多糾纏,命軍撤去弓弩手,開啟宮門,挾持著廢帝退出大,一路退至了永安大道街口,這條大道切割著宅和坊市,市過兩條巷子就是永安渠,這條吃水渠是都的命脈所在,四通八達,織如網。
景子春立刻明白了姬瑤的意圖,他負手立在軍之中,用手勢和眼神示警,不料目剛轉開,藤澤就忽然拎起廢帝,與姬瑤一起縱掠向坊市。
景子春立刻下令放箭,弓箭剛對準二人的後心,藤澤就淩空一折,飛起一腳,將廢帝踹向軍,弓手紛紛收箭,待接下廢帝,藤澤和姬瑤已掠過巷子,一同跳了永安渠中。
此時天空尚未破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兩國的使節團剛剛出城,景子春立刻命令闔城大搜!
本是喜慶熱鬧的一天,卻變得混而肅殺,都闔城閉戶,百姓惶惶不已,不知出了何事。
延福宮的大火直到辰時才熄,景相率執宰重臣們殿,在燒黑了的圍榻上見到了兩相擁的焦。
老臣們跪在冒著白煙的廢殿中央嚎啕大哭,但國難當頭的嚴峻形勢卻容不得群臣沉浸在悲痛中太久。很快,被陳放到了偏殿,暫時不發喪,延福宮來不及清理就上了鎖,衛、宮人皆被嚴令留在宮中,擅出大者,滿門皆斬!
朝廷在運轉,大、都城尚在掌控之中,地方上卻了起來。
逃出都城的黨將訊息傳了出去,致使地方府奉命拿人時撲了個空,一些黨在軍中起事,他們尚不知大出了何事,為了煽軍心民心,便四造謠生事,說皇帝慕神,不願其回國與夫君團聚,強留不,二人反目,致使宮中失火,天子駕崩,神出逃,南興帝駕親征,現已重兵境,亡大圖,開疆拓土。
這謠言說得煞有其事,地方吏紛紛上表請安,請求朝廷辟謠平,安民心。
而朝中卻在為另一件事頭疼欽州傳來加急軍報,稱石子鎮一役大捷,廢帝謀士於、沈二人伏誅,但英睿皇後遭北燕帝元修劫走,現今下落不明。
英睿皇後竟然被劫?
北燕帝何時來了大圖?
這兩個訊息將原本就焦頭爛額的朝廷攪得更加混,以景相為首的朝廷麵臨著一個抉擇救不救人。
黨四造謠煽民心,卻正中了大圖重臣們最為擔憂的局麵,那就是天子猝然遇刺,新皇固然可以從宗室子弟中挑選,但大圖勢必會上一陣子,南興會不會趁大圖無主的時機來一腳?
暮青雖已卸任大圖神,但鄂族四州仍尊為神,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一旦安然回國,先割裂鄂族四州,再與南興帝並舉南興和鄂族兵馬奪下戰之中的五州,可以說絕非難事,所以救人對大圖而言將需冒著亡國的風險。但暮青於國有功,如若不救,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怕是會淹了大圖,南興帝若龍震怒,大圖又是否承擔得起後果?
景相率執宰班子連夜商討對策,最終決定救人,但隻是麵兒上的朝廷下令搜救,但眼下逆黨作,府行事必將阻,雙方戰事一起,搜救必定延誤,這不能怪大圖,朝廷在的關頭還願意搜救,已經仁至義盡了。
這個決策令景子春有些擔憂,但究竟在擔憂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偏偏在這個時候,雲家傳來訊息,說雲老病重,請景相府一見。
雲老病重已久,有日子不上朝了,延福宮失火,雲家對他謊稱是值夜的宮人貪睡,倒了燭臺,致使後宮一座宮苑失火。但歷經三朝的老人還是覺出了府中不同尋常的氣氛,他堅持進宮問安,被家眷攔了下來,怒極攻心之下,已經昏迷了數日,這時突然轉醒,怕是迴返照,時辰不多了。
景相父子急忙去了雲家,雲老已經得知了宮中變故的原委,見到景相就嚎啕痛哭,“仲言啊!老夫曾勸過皇上,百善孝為先,可忠孝自古難兩全,為君者當以社稷為重皇上若肯聽勸,何至於遭此橫禍?皇上如此年輕,正值大有可為之年,怎麼就”
景相見雲老竟有痛哭的力氣,越發確信這是迴返照,不由悲上心頭,嘆道:“皇上自被迫離開先帝和太後,回國之路歷經千難萬險,卻隻來得及見父皇一麵,就連好端端的生母也瘋了,他怎能心無執唸啊?您也看見了,這些年,國事之外,皇上幾乎把心思都撲在了太後上。”
雲老道:“大圖復國才三載,遭此變故,老夫如何瞑目啊”
景相隻能勸道:“朝中打算從宗室子弟中擇選一人承繼大統,但人選尚有爭議,您老好生休養,到時還要請您定奪。”、
雲老搖了搖頭,“老夫怕是熬不過今夜了聽說英睿殿下也出事了,老夫有一策,願下九泉之前能再助我大圖一回。”
景相聞言,急忙俯恭聽。
雲老看了眼屋裡,遣退了家眷下人,低聲道:“自英睿殿下執政鄂族以來,老夫時常夙夜難眠,憂我大圖疆土終有一日會被他人竊奪。如今,落在北燕人手裡,實屬天不亡我大圖!聽聞相爺想以搜救為名行平叛之實,這不失為一計良策,但老夫擔心的是當年,老夫到南興接皇上回國,一路上親眼見識過此力挽狂瀾的能耐,故而擔心會半路逃。一旦回到南興,則我大圖仍舊有亡國之險,所以相爺需得狠下心,一不做二不休,索以搜救之名與南興聯手,套取英睿皇後的下落,然後”
雲老話沒說完,本無需說完,景相已然意會。
然後,暗中下絆子,助北燕帝將英睿皇後劫奪回國。一旦事,南興與北燕必有一戰,自然無力手大圖的政,朝廷圖得此息的時機,興許能渡過這次國難。
“多謝老大人賜計,您乃當之無愧的國之大賢!”景相立在榻前,朝雲老鄭重一禮。
景子春垂首緘語,神凝重,他終於明白自己在擔憂什麼了。恩師和父親此番臨危救國,對手是四海聞名的南興帝後啊!能贏嗎?贏則能解亡國之危,但若輸了呢?他與南興帝有一麵之緣,那人絕非好大喜功之輩,而英睿皇後是個心懷萬民的子,這二人皆非好戰之輩,南興未必會趁火打劫,竊奪大圖疆土。
這正是恩師和父親此計最為致命的地方一切都出於假想。
贏,自然萬事無虞,可若輸,假想敵豈不是要變真敵人?豈不是要真把大圖往亡國的絕路上推?
但這憂慮景子春並未說出口,他瞄了眼一向頑固的恩師,他已油盡燈枯,何必讓他擔著救國亦或亡國的重負離世呢?況且,即便說了也無濟於事,因為南興帝後的心思,他也僅僅是猜測罷了,他擔保不起,而亡國的後果他同樣無法承擔。
那麼,就隻能賭了。
九月十二日夜,景相簽發相令,命地方府“搜救”暮青。
九月十三日淩晨,三朝老臣、當世大賢雲老卒於府中,年八十二歲,臨終命不發喪,要待天子大葬之後才肯下葬。
此後,朝中從宗室子弟中擇選承繼大統之人,卻產生了分歧。
而地方上,加急軍報不時傳來,搜救如預期中的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