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靜了下來。
祖孫倆彼此對視著,端木憲的臉越來越沉,整張臉都板了起來,他在高位多年,抿不語時,渾自然而然釋放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足以嚇退一些膽小的員。
端木紜依舊沒有退讓,目清正地迎視著端木憲銳利的眸,宛如磐石般堅定。
沉默靜靜地蔓延著,屋子裡的空氣更抑,也更凝重了。
“我不答應。”端木憲從牙齒間出四個字。
這丫頭才十九歲,犯傻,自己這祖父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走一條不歸路。
端木紜連眉捎都沒一下,爽快地點頭道:“若祖父不答應,那我再等等。”
什麼意思?!端木憲眼睛微微張大,心底升起了一希,卻聽端木紜接著說道:“不過,祖父,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祖父不同意,等到祖父同意。
會讓祖父看到的決心。
並非是一時沖,已經想好了,要和岑公子攜手走完下半輩子,那麼,必須得到祖父的認可。
“……”端木憲覺自己像是一拳頭打進了棉花裡一般無力。
這孩子怎麼這麼倔強呢!跟爹一樣!
端木憲的腦海不當年長子端木朗來到自己跟前,堅定地對自己說,他要棄從武。
在當時的他看來,棄從武等於是不走正道,非要走那等歪門邪道!
彼時,他氣壞了,抓起一個茶盅直接朝長子丟了出去……
那茶盅摔碎的聲音清晰地回響在耳邊,恍如昨日。
端木憲握了握拳,心口發,好一會兒,他才又道:“我不同意。”
四個字鏗鏘有力,不容置疑。
端木紜微微一笑,聲道:“祖父,您早點休息,孫先告退了。”
端木紜行了禮後,先走了。
守在簷下的丫鬟雖然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爭執,但是方纔也聽到了那記響亮的拍案聲,約可以猜到老太爺應該為了什麼事發了火。
難道是大姑娘惹老太爺不快?丫鬟目送端木紜離開,心裡猜測著。老太爺不是一向對大姑娘贊譽有加嗎?
廳裡的端木憲也看著端木紜的背影,覺得頭更痛了:哎,這覺肯定是睡不了。
本來端木憲以為自己說不同意,以這丫頭的倔脾氣,肯定會和自己鬧。
但是,現在端木紜這麼平靜地走了,真讓端木憲不習慣了。這丫頭沒這麼好脾氣,居然一點都不反抗啊。不對,肯定不對。
等等……難不要和岑**奔?
端木憲一不小心思維發散,越想越慌了。
“來人!”端木憲拔高嗓門喚道,守在簷下的丫鬟立即進去了。
端木憲本想吩咐丫鬟轉告門房務必看好門,千萬不可以讓大姑娘出門,可是話還未出口,他又覺得不妥。
以大孫的子,哪是門房攔得住的,怕是隻會讓大孫與他這個祖父生分了,那可真是的一去不回了!
於是,話到邊,端木憲又改口道:“給我沏杯濃茶。”
端木憲覺得他現在最需要來一杯濃茶提提神。
外麵的夕已經落得隻剩下西邊天際的最後一抹橘紅,夜幕快要降臨。
“是,老太爺。”丫鬟一邊屈膝領命,一邊看了一眼外麵的天,心道:這杯濃茶喝下去,老太爺今晚還睡得著嗎?
等端木憲喝濃茶的時候,端木紜也回到了湛清院,端木緋正在次間裡看書等著。
見到端木紜回來,立刻放下手裡的書冊,眼地看著,那樣子似在問,姐姐,你到底跟祖父說了什麼。
端木紜在端木緋的旁坐下了,丫鬟們知道姐妹倆要說己話,識趣地退了出去。
端木紜也沒打算瞞著妹妹,坦然地說道:“蓁蓁,我方纔和祖父說了我和岑公子的事。”對於端木憲的反應,端木紜並不失,這本來也在的意料之。
然後呢?!端木緋興了,那雙漆黑的大眼睛在燈的映襯下更亮了,一眨不眨地盯著端木紜。
“祖父不同意。”端木紜又道。
端木緋眨了眨眼,歪著小臉問道:“為什麼?”姐姐和岑公子般配得不得了。
端木紜抿一笑,看著妹妹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眸,抬手了妹妹的發頂,道:“祖父隻是在擔心我。”
端木紜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和外祖母、二舅母們一樣,祖父是擔心自己,擔心自己將來有一天會後悔,擔心自己會過得不好,擔心自己沒有子嗣,老無所依。
是因為知道祖父之所以反對是一心為了自己好,無關其它,所以,沒有犟,沒有吵,也沒有鬧。
端木紜含笑看著端木緋,心出得平靜而又堅定。
想和岑公子在一起,所以,也想像妹妹一樣,在家人的祝福,高高興興地出嫁。
不急,有的是時間,細水流長,會讓祖父明白的心意的。
“祖父他肯定會同意的。”端木紜嫣然一笑,自信滿滿地說道。
窗外的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漫天星辰布滿了夜空,幾縷銀的月過視窗灑在姐妹倆的。
“岑公子這麼好,祖父一定會答應的。”端木緋心有同地點了點頭。
端木緋親自給端木紜倒了杯花茶,突然想起了什麼,對著端木紜神兮兮地招了招手,“姐姐。”
端木紜十分配合地把臉朝妹妹那邊湊了過去。
端木緋故意低聲音,附耳與端木紜說著悄悄話:“其實祖父也不喜歡阿炎呢,私下裡一直他臭小子。”
想到祖父嫌棄地喚著臭小子的樣子,端木緋忍俊不地笑出了聲,一個人傻樂起來。
祖父既不喜歡阿炎,也不喜歡岑公子,等自己和姐姐嫁了以後,祖父一定會很心塞的。
端木紜也被妹妹逗樂了,順手接過了妹妹遞來的溫花茶,淡淡的清香隨著熱氣蒸騰,彌漫在夜晚清冷的空氣。
端木紜淺淺地嘗了口溫溫的花茶,意外地揚了揚眉。
妹妹一向喜歡用時令花製花茶,家長備著各種花茶,不過這種花茶卻是端木紜第一次嘗到,酸酸甜甜,又帶著一種玫瑰與桃花的香味,恰到好。
“這是你和阿炎今天剛買的?”端木紜隨口問了一句。
端木緋得意洋洋地笑了,答非所問:“很好喝對不對?”
“今天我和阿炎去了一趟宣國公府,楚太夫人邊服侍的俞嬤嬤可會做餞了,還送了我好幾罐,我剛才靈機一,泡桃花茶時加了幾顆餞,味道出得好。”
說著,端木緋又滿足地抿了好幾口花茶。
順著這個話題,又跟端木紜說起了肖天借著捷報順便送了封家書給楚家的事,樂不可支。
端木紜知道端木緋與楚家一向走得近,也為楚家二老到高興,“楚太夫人這下可以放心了。”
楚家長房人丁凋零,隻剩下了肖天這一獨苗,起肖天,和妹妹已經很幸運了。
端木紜的心裡有幾分唏噓,嘆道:“一切都會好的。”
“嗯。”端木緋用力地點了點頭,腦海又浮現弟弟小時候的樣子,眼眶微微發酸。
又捧起了花茶,垂眸喝著,掩飾自己的異狀。
一會兒想著弟弟,一會兒想著過世的雙親,一會兒想著楚家的祖父祖母,一會兒思緒又轉到了端木憲,喃喃道:“等我和姐姐出嫁後,祖父一定會很寂寞的。”
端木紜若有所思地垂眸,慢慢地飲著杯的花茶。
端木緋今天出去玩了一天,沒說幾句話,懶洋洋地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睡眼惺忪的。
”蓁蓁,快去睡吧。“
端木紜連忙哄著妹妹去睡覺,這一晚,連自己都早早地歇下了。
次日一早,起得平時還早了半個時辰,跑去廚房親手做了一份早膳,然後送去了端木憲那裡。
昨晚端木憲幾乎是一晚沒閤眼,才起見大孫來了,心頗有幾分一驚一乍的味道。
他先是一喜,慶幸端木紜沒連夜私奔,接著又覺得好心酸,酸溜溜地想著:大孫為了一個外麵的臭小子對自己采取懷攻勢,難怪俗話都說生向外。
端木憲板著一張臉,眼窩是一夜沒睡留下的青影,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
端木紜似是混不在意,親自把早膳一碟碟地從食盒裡取出來,笑道:“祖父,嘗嘗我的手藝。粥是廚房熬的,這幾個小菜是我親手炒的,還有這薺菜鮮餛飩也我是包的。”
餛飩湯裡特意點兩滴麻油,香噴噴的氣味彌漫在空氣,引得本腸轆轆的端木憲食指大,但隻能繼續板著臉。
他總不能讓大孫以為他這麼容易被勸服了!
端木紜從頭到尾都是笑的,伺候得十分周到,也讓端木憲更加心塞了。
心塞歸心塞,這早膳他還是要吃的,畢竟這可是大孫親手給他做的。
端木憲把早膳一掃而空,又喝了些茶,早早朝去了。
長安大街一如往日般擁,員們排隊等著進宮朝,端木憲等在馬車裡的時候,在琢磨著:等會兒見到岑時,一定要好好罵他一頓。這天下這麼多人,環燕瘦任君挑,他,他,他怎麼非得招惹自家孫呢!!
端木憲一路都是心神恍惚,連自己是怎麼來到金鑾殿的都不記得了,別人給他行禮,他反地回禮。
直到了金鑾殿,整個人才清醒了不,四下張了一圈,岑還沒來。
自打新帝登基後,重開了早朝,十日一休,新帝和百都是兢兢業業,唯一的例外是岑了。
岑一向是想來來,想不來不來,不來的時候多,如今日,直到侍喊著“皇駕到”,岑也沒有出現。
著明黃龍袍的慕炎大步流星地進眾人的視野,坐在金鑾寶座。
端木憲呆滯地隨著群臣給慕炎作揖行禮:“參見皇,皇萬歲萬萬歲!”
很顯然,岑今天是不會來了,端木憲心裡更糾結了,不知道是該失,還是該覺得慶幸。
想到慶幸,他又立刻否決了,在心裡對自己說,沒罵到人又什麼好慶幸的!
要不,他去一趟司禮監或者東廠?
或者明天再說?
整個早朝,端木憲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胡思想著,本沒注意其他人說了些什麼,也沒注意遊君集頻頻地看著他。
也幸好今天也沒什麼大事,端木憲渾渾噩噩之間,早朝過去了。
眾臣再次作揖行禮恭送新帝離開,之後,他們紛紛地散去了,邊走邊說。
端木憲無意識地嘆了口氣。
“老哥,”遊君集一把拉住了端木憲,他早看出端木憲今日神呆滯、心事重重,關心地問道,“你在想什麼,一直魂不守舍的?”莫不是朝廷還出了什麼他不知道的大事?
端木憲想起岑,恨得牙的,惡狠狠地磨著牙齒,含含糊糊地說道:“這些臭小子都不要臉!”端木憲有些遷怒把慕炎也一併罵了進去。
端木憲罵得沒頭沒尾,聽得遊君集是一頭霧水。他一臉莫名地看著端木憲,覺得他的心思真難琢磨。
既然端木憲不肯明說,遊君集也識趣地沒再追問,轉移了話題:“老哥,我那次孫過幾天要娶媳婦,帖子我今天讓人給你送去,你可要記得早點到。到時候,我們不醉不歸!”
以他們倆多年的,遊家有喜事,端木憲自然是要去的。
端木憲滿口應下,兩人一邊說,一邊出了金鑾殿。
走下臺階後,遊君集突然停下了腳步,用手肘撞了下端木憲,意味深長地笑了,“老哥,我還有個三孫子今年十七歲,在國子監讀書,才學你也是知道的……”
端木憲還沒反應過來,隨口道:“我記得,次他還隨阿珩去我家,我看過他的章,不錯。今年恩科可以下場了。”
端木憲有一說一,還以為遊君集是想說他那三孫的學業。
遊君集眼角了,心道:端木憲今天果然有些怪,怎麼變遲鈍了呢!
他乾脆把話說白了:“老哥,你覺得和你家大孫可配?”
端木憲聽遊君集提起大孫的婚事,神一下子變得十分古怪。
遊君集笑著道:“你我兩家都是知知底。這兩個孩子年歲也相近,有道是,大三,抱金磚……”方男方大個兩歲多也不是什麼問題。
遊君集正說著,忽然覺到如芒在背,似是有一道目在盯著他,盯得他骨悚然。
遊君集下意識地抬起頭來,這才注意到兩三丈來外,一道著大紅麒麟袍的影正靜靜地朝這邊走來。
是岑。
遊君集登時把後麵要說的話給忘了,忍不住反省起來,心道:他最近應該沒犯事吧?
遊君集心有些慌,七八下的。
端木憲也看到了岑,心臟砰砰地加快,覺更復雜了,眸幽深。
岑沒停步,隻淡淡地掃了兩人一眼,繼續往前走去。
端木憲看著他頎長的背影,目落在了那黑披風繡得活靈活現的麒麟,忍不住開口喚道:“岑督主。”
遊君集與端木憲相多年,從這三個字,敏銳地察覺出端木憲的表變得更古怪了,似乎好像彷彿是要刑場的樣子。
岑停下了腳步,轉看向端木憲,不冷不熱地喚道:“端木大人。”
這一聲喚得端木憲更膈應了。
這是想娶別人家姑孃的態度嗎?!好歹該跟慕炎那臭小子一樣……等等!端木憲趕甩掉心的想法,不對,自己纔不想把孫嫁給他呢!
端木憲抬眼與岑直視,斟酌著言辭,晦地說道:“岑督主,萬事不可強求,強求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他是絕對不會同意這樁親事。
端木憲說得不明不白,可是岑卻聽明白了,劍眉微挑。
從這一句話,岑還聽出了更多的意思,與端木憲提了。
猶如一顆石子墜心湖,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岑沉默了,眸子也變得更深邃了,心跳砰砰加快,默默地念著的名字:夭夭,他的夭夭。
明明岑什麼也沒說,但是端木憲卻有點慌了,有點怕了,直到現在,他纔想到一個問題,岑不會把自家給抄了?
端木憲嚥了咽口水,在心裡對自己說,不怕不怕,抄家也不怕,大不了自己致仕!有什麼大不了的!
為了孫,端木憲著頭皮朝岑了過去,兩人靜靜地對視著。
端木憲的心一點點地下墜著,腳底升起一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靜止了,連遊君集都到那種莫名的繃,頸後出了一片冷汗,覺得端木憲真是太膽了,居然敢這麼跟岑說話。
忽然,岑勾笑了,絕的臉帶著幾分高深莫測。
他什麼也沒說,轉離開了。
“……”端木憲已經做好了岑會發怒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是這個結果。
著岑漸行漸遠的背影,端木憲有些心虛、也有些惱地心道:笑也沒用!這些臭小子都是不能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