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洪亮的“威武”聲中,京兆府的公堂再次開堂了。
夏堇的已經被拖了下去,公堂上的跡也已經被清理乾凈了,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公堂的氣氛有些怪異,空氣微凝,宛如寒風呼嘯的臘月寒冬。
那些衙差早就見怪不怪了,在衙門任職,什麼五花八門的事沒見過,還有當堂把自己男人的耳朵咬下來的惡婦呢,這什麼的更不是什麼稀罕玩意!
陪著端木紜一起來的方嬤嬤眉心微蹙,忍不住又向旁的端木紜看了一眼。
方纔夏堇自盡後,方嬤嬤就曾提議讓人回公主府去報信,卻被端木紜攔下了。
方嬤嬤總覺得這案子怕是不能善了,心頭忐忑不安殿下讓自己陪著端木大姑娘過來,是信任自己,自己總不能辜負了殿下的信任。
在衙差的呼喊聲中,端木朝和小賀氏夫婦再次上了公堂。
即便過了一炷香功夫,夏堇濺當場的樣子還清晰地浮現在他們腦海中,夫婦倆的臉都有些僵,隻覺得空氣中似乎還約飄著腥味,縈繞鼻端。
他們夫婦也沒想到夏堇會突然自絕,隻覺得夏堇那真是忠心為主。
本來夫婦倆也氣夏堇沒有護好自己的兒,但是現在夏堇以死明誌,他們對夏堇的氣也就消了,心中的怒火直指端木紜。
事都到了這個地步,兩條人命就這麼生生沒了,可端木紜這小賤人居然還在,還不肯認罪!
端木朝和小賀氏恨恨地瞪著端木紜,恨不得即刻濺當場,為他們的兒償命!
“何大人!”端木朝往前了一步,悲憤填膺地對著何於申高喊道,“還請大人速速宣判,殺人償命,讓端木紜伏法,以小在天之靈!”
“我苦命的兒啊,你死得太冤枉了……”小賀氏的眼淚又開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流,泣不聲。
公案後的何於申早已是滿頭大汗了。
他也沒想到事會鬧到現在這個難以收拾的地步!
不管是指控端木四姑娘是邪祟上,還是定端木大姑娘殺人罪,這都太要命了!
此時此刻,何於申悔得是腸子也青了,真恨不得時倒轉,他回去自己一掌。
早知道他就該頂住力退堂,不該讓人去公主府把端木紜請過來的,即便他那麼做,難免會引來這些讀書人的質疑,但肯定比現在的局麵要好得多。
畢竟,這樁案子也不一定要由他京兆府來審,這京城還有大理寺,再不行,還可以由皇帝親審,自己一個小小的京兆尹何必淌這渾水呢!
哎,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現在案子都審了一半,人證都當堂死在了京兆府的公堂上,又有這麼多有功名的讀書人親眼見證,等於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他已經完全控製不住局勢了。
何於申額角的冷汗沿著臉頰淌了下來,頭痛裂。
審訊停了一炷香功夫,但是在公堂外圍觀的人不減反增,那些讀書人非但沒有離開,甚至於,他們還呼朋喚友地了更多士林中人,圍得公堂外水泄不通。
無論是方纔親眼目的夏堇自盡的那些人,還是後來聽聞了事發經過的人,全都是義憤填膺,一雙雙烏黑的眼眸中似是燃著火焰,憤慨不已。
公堂外,似是被一圈熊熊烈火包圍著。
本來這些學子因為巫蠱之說,就對端木紜起了疑心,但還沒下定論,直到夏堇當堂自絕,才讓此案“一錘定音”。
夏堇用的死揭了真相,殺害楊三夫人的兇手就是端木紜!
那些鬼神之說到底是真是假且先不論,這位端木大姑娘怕是信了。
婦孺就是婦孺,愚昧無知,甚至還不惜為此手殺了的親堂妹滅口,實在是心狠手辣。
明明證據確鑿,然而,京兆尹到現在還遲遲不判,分明就是懼於首輔家的權勢,又或是忌憚端木大姑孃的親妹是未來的皇後!
這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包庇殺人兇手!
也難怪這位端木大姑娘從頭到尾都是氣定神閑,這分明就是仗勢欺人,篤定了京兆尹不敢治的罪!
此刻,這些學子再看向端木紜時,又是另一番覺。
這位端木大姑娘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自絕在跟前還麵不改,不簡單啊!
是啊,那個夏堇的丫鬟若非是被端木紜到絕路,何至於要以死明誌呢!
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這些讀書人越想越是義憤,心口似乎團團火焰在灼燒著。
“何大人!”一個中等形的青舉子對著公堂上的何於申拱手作揖,朗聲道,“殺人償命,請大人一定要稟公理,讓兇手得到應有的懲罰!”
“不錯。”另一個藍舉子也是高聲附和道,正氣凜然地著何於申,“不然吾等就要去宮門擊登聞鼓,告狀,讓皇上做主!”
周圍的其他學子以這二人為首,一時間,此起彼伏的響起了一片應和聲
“沒錯沒錯!”
“若是不能將殺人兇手繩之以法,那豈不是讓兩條人命就此冤死!”
“必須要給死者一個代,給死者的家屬一個代!”
“……”
這些學子的緒越來越激,越來越高,恍若一鍋煮沸的熱水般沸騰了起來。
何於申環視著公堂外這些群激憤的學子,幾乎被到了無路可退的境地。
他該怎麼辦呢?!
何於申下意識地又看向了公堂中央的端木紜。
在一片躁的喧囂聲中,端木紜依然氣定神閑,並沒有為周圍的鼓譟而慌神,優雅地亭亭而立,彷彿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將與周圍的其他人隔絕開來。
看著端木紜,何於申就想到了端木緋,想到了端木緋後的岑和新帝……
何於申地握著驚堂木,眸漸漸沉澱了下來。
與此同時,公堂外的那些百姓也沒閑著,一個個議論紛紛,隻是他們的著眼點與這些讀書人不太一樣。
“大姐,你說這端木四姑娘到底是不是邪祟、妖孽?”一個著青的中年婦人眉頭深鎖,拉著一個灰老婦問道。
那灰老婦看來憂心忡忡,又朝之前夏堇倒下的地方看去,遲疑地說道“我聽著方纔那個丫鬟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看十有**了!”另一個麵容清秀的圓臉婦神古怪地湊過來與們搭話,“哎呦!這妖孽附,迷君王,還進宮做了皇後……這豈不是,豈不是……”
“妲己?!”
不知道是誰聲說道。
妲己禍國的故事,即便是普通的老百姓,那也是耳能詳的。
他們齊齊地倒吸了一口氣,神變得更復雜了,就像是一層層看不見的雲籠罩在他們心頭,心頭沉甸甸的。
妖妃禍國那可是不祥之兆,那個蘇妲己可是憑一己之力讓商朝滅國,他們大盛會不會也走上商朝的舊路呢?
百姓們躁不安地想著,麵麵相覷。
“啪!”
公堂上的何於申又一次重重地敲響了驚堂木,如雷的聲響震得公堂外靜了一靜。
那些百姓與學子們皆是噤聲,齊刷刷地看向了京兆尹,目灼灼,如數百道利箭般。
何於申頂著力,用強的語調說道“此案證據不足……”
何於申是打算先退堂了再說,但是,端木朝可不會讓何於申這麼輕易就如願。
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要是今天讓何於申與端木紜矇混過去,下一次,想要定端木紜的罪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何大人,”端木朝立刻就打斷了何於申,厲聲道,“人證證都在,怎麼能證據不足!必須將兇手嚴懲!”
端木朝眼神鷙地瞪著幾步外的端木紜。
這一刻,不止是殺之仇,這些年來的新仇舊恨一起湧了上來,要不是端木紜姐妹倆,他們二房怎麼被老爺子給棄了,都是這對姐妹離間了他們父子。
公堂外的學子們接著也喊了起來
“沒錯,必須嚴懲兇手!”
“不懲兇手,實在天理難容!”
“……”
學子們紛紛嚷著,群激憤,宛如海浪般一浪接著一浪,一片萬眾一心的架勢。
“公堂重地,不許喧嘩!”
何於申又一次重重地敲響驚堂木,態度強勢。他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不能再瞻前顧後。
“……”方嬤嬤眉宇深鎖,更急了。
現在的形勢明顯對端木紜不利,就算京兆尹不敢隨便定端木紜的罪,但是這些學子們口誅筆伐的,端木紜的名聲,還有端木緋的名聲,經過今天這一鬧,怕是要徹底毀了,也不知道會引來多閑言碎語!
彷彿在驗證方嬤嬤心底的擔憂似的,那些學子們的喊聲更響亮了,把何於申的聲音也淹沒了。
“豈有此理!這京兆尹分明是要偏袒殺人兇手!”
“朗朗乾坤,天子腳下,怎能讓兇手逍遙法外!我們去皇城外靜坐抗議!”
“走,我們去告狀!”
學子們隻覺得世道不公,徹底沸騰了,一副“今天不得個代就決不罷休”的架勢。
“端木大姑娘……”方嬤嬤低低地喚了一聲,想再次提議去公主府搬救兵,卻再次被端木紜攔下了。
端木紜神鎮定地抬了下手,示意噤聲。
方嬤嬤就把未出口的話又嚥了回去,心裡始終有幾分不確定哎,端木大姑娘莫要太逞強纔好……
在一道道如劍似刀的目中,端木紜始終不驚不躁,不怒不急,彷彿這些塵世喧囂都影響不到分毫般。
心中自有壑,更有算。
“想去告狀?!”端木紜轉過,平靜地看著公堂外的那些學子,抬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聖駕現在就在安平大長公主府。”既然妹妹在公主府,那慕炎肯定也會去。
說話間,端木紜微微地勾,緻的臉上出一抹自信明艷的微笑,恍如一朵帶刺的紅玫瑰。
的眼神明亮,那笑容中著幾分有恃無恐,幾分肆意張揚,彷彿在說,就算你們去告狀,又能拿如何!
“……”
“……”
“……”
誰也沒想到端木紜會這麼說,周圍霎時靜了下來,一派死寂。
氣氛有些古怪。
那些學子們神微妙地看著端木紜,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贊。
太囂張了,實在是太囂張了!
端木朝和小賀氏氣得渾直哆嗦,兩頰紅。
立於那些學子前方的青舉子上前了一步,昂首地說道“告狀就告狀,我就不信證據確鑿,皇上還能偏幫兇手不!”
端木朝也是深以為然,頻頻點頭。
沒錯,這些讀書人可是天子門生,有他們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即便慕炎是皇帝,他也不可能全然不顧這些讀書人的想法,慕炎才剛剛登基,他的帝位還沒坐穩呢?!在這個時候包庇殺人兇手,慕炎就不怕天下讀書人罵他是昏君嗎?!
這時,那青舉子又回頭看向了其他的學子們,振臂高呼道“各位兄臺,鄙人打算去公主府那邊告狀,各位以為如何?!”
“李兄,我們隨你一起去告狀!”
“李兄,也算我一個!”
“……”
那些學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紛紛附和著,熱沸騰,都決定要一起去告狀。
端木朝對著那些學子連連作揖,激不盡地說道“多謝各位仗義執言,我替我那可憐的兒謝謝各位了。”
小賀氏也是對著他們一邊道謝,一邊抹眼淚。
很快,一眾學子都離開了京兆府,浩浩地往中辰街的方向去了,那些百姓也都跟了過去。
何於申再次震驚於事態的發展,已經完全呆住了。
他怎麼也沒猜到端木紜竟然會把這些讀書人都引去公主府告狀,本就來不及反應。
或者說,即便他來得及反應,也不好阻攔。他有什麼資格攔著這些讀書人不讓他們去公主府,總不能學錦衛和東廠把這些人都關起來吧?!
那他可真要被天下的讀書人用唾沫星子給淹死了!
這事可真麻煩了。
自己是不是該派人去公主府報個信呢?!何於申思緒混地想著。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京兆府的裡裡外外就空了,那些學子和百姓都離開了,隻剩下端木朝夫婦、端木紜和方嬤嬤還站在堂中。
“端木大姑娘。”回過神來的何於申言又止地看向端木紜,很想問到底是想乾什麼。
端木紜抿淺笑,眉宇間英氣人,竹在,隻是這麼優雅地站立在那裡,渾就散發著一種奪目的神采,神采華,令人之就移不開目。
隻是這麼看著,方嬤嬤的心就平靜了下來,不由想起了年輕的安平。這位端木大姑娘還真是有幾分殿下年輕時的風采!
公堂外,那些個喧囂聲漸漸遠去。
那些看熱鬧的百姓不近不遠地跟在學子們的後方,裡也沒停下。
“我們也去公主府那邊看看吧。”
“聽說今天公主府那邊不是有牡丹宴嗎?去的貴人們不,那些個王妃、公主、侯夫人什麼的都去了。”
“這麼說,那位端木四姑娘現在豈不是也在公主府?”
“那我們可更得過去看看了。我倒要瞧瞧這位端木四姑娘到底是人,還是妖孽!”
“……”
隨著那些百姓的遠去,他們的說話聲漸漸地聽不清了。
在那些看熱鬧的人群裡,一個青小廝悄悄地從人群中退了出來,眼神明亮。
青小廝朝人群又看了一眼,又往另一個方向去,一直來到了街尾。
街尾的一家酒樓旁停著一輛普通的青篷馬車,馬車一側的窗簾被一隻修長的手挑起一角。
青小廝快步上了馬車,對著馬車裡的藍袍青年抱拳行禮,把方纔發生在京兆府的事細細地稟了,然後道“一切如公子計劃般,很順利。”
“公子真是神機妙算。”青小廝含笑著恭維道。
楊旭堯從馬車的視窗著那些學子離開的方向,角微翹,勾一抹自信的微笑,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
這個局,他布了很久很久了。
耐心地等了這麼多年,他纔等到了今天萬事俱備。
想起往事,楊旭堯的眼眸閃閃爍爍地變化不已。
五年前,他們楊家被廢帝慕建銘奪了慶元伯的爵位,一下子就從雲端跌落,隻餘下他還勉強保住了在五城兵馬司的差事。
彼時,楊旭堯還什麼都不知道,還慶幸他和端木家的二姑娘有聖旨賜婚。
待端木綺一及笄,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人娶過了門,當初也是想靠著端木家來扶持一下楊家。
然而,即便兩家結親,端木憲也本沒給自己什麼好臉,但是楊旭堯一直忍著,對端木憲卑躬屈膝,畢恭畢敬,誰讓形勢比人強,誰讓他們楊家落魄了。
一切的轉機就發生在他娶了端木綺之後。
親三個月後,他向五城兵馬司告假,帶著端木綺一起回老家祭祠堂、上族譜。
誰想有一晚祠堂突然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