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大局終
天定四年二月,魔道悍然攻打仙道四門,屠滅清涼谷,降服應天川,風陵、丹俱作飛鳥,投林而去。
此役過後,四門死傷逾四千,流放約一千,歸降弟子約三千,氣數盡散,大勢已去。
世人皆惡紫奪朱,卻又因畏懼魔道勢力,不敢妄加評斷,四方閒散修士更是心中惴惴,唯恐邪道侵正後狂妄胡為,禍人世,鬧得百川沸騰,山塚崒崩。
不人也暗自下定決心,若是真到那時,他們即使拼上一條命,也決不能令魔道之人倒逆天數!
誰想,在風平浪靜數日後,風陵傳來了消息:
新任四門之主、原魔道之主九枝燈下令,魔道諸派弟子不得再依往常修行之法,傷人害,采補益。
魔道諸分支,只允許修煉包括合歡宗、靜心宗、絕宗等在的七種功法,宗徹底廢止,宗則要限制修煉,止修煉活,所有修都要約束好其手下的奴,若有害人之舉,修必得承責,以換,以命換命。
此事一出,且不論那些原本嚴陣以待的散修,魔道部已是一片譁然!
宗雖有些不滿,然而相比宗而言況稍好,且並未遭到絕,他們也不打算鬧得太過難堪,畢竟給新主找麻煩,便是給自己找麻煩。
他們索乖乖了這安排,作壁上觀,單等著看宗的好戲。
魔道中宗分支絕不在數,然而零零散散、氣數未,於是大家紛紛把目投向主修宗的赤練宗,只待赤練宗振臂一揮,大家才好群激。
可不曉得那九枝燈用了什麼手段,赤練宗新任宗主孫元洲及其宗派上下,均對此命令毫無反應。
他們的對外說法是前任宗主薨逝,無心理會外事,一切皆由魔道尊主做主。
這話已點得不能再明白:赤練宗全宗已盡數臣服於當今尊主,不招惹是非。
於是,關於廢除宗一事,只有幾條不怕死的分支鬧騰了一場,九枝燈甚至未曾現,只派了孫元洲,便將紛爭平定了下去。
幾日後,孫元洲回轉,稟報清剿況,卻也同時帶回了一個令九枝燈怫然震怒的消息:“何人傳此荒謬之語?!”
孫元洲低眉順眼,稟道:“屬下不知,只是聽幾個被抓來的弟子大喊大,說您囚徐行之、卻不取出他的世界書,此時又推行各項令,分明是與那徐行之早有勾連,本不是心向魔道……”
九枝燈臉難看至極。
“屬下聽聞後,也覺得是妄言嗔語,但若是放任其流傳開來,亦是不妥。屬下已令聽到此話的弟子不得外傳,速來相報,請尊主定奪。”
說到此,孫元洲抬起眼來,薄輕抿片刻後,方道:“屬下斗膽問一句,那神世界書當真存于徐行之上?”
“一派胡言。”九枝燈冷冷道,“世上若還存有神,四門怎麼會如此輕易地盡了氣數?”
孫元洲向來事圓融,雖不能辨明此話真假,但他至能從九枝燈神中得出結論,猜想他並不想談論此事。
於是,他拱手退讓道:“是屬下冒昧了。”
在他即將退出殿中時,九枝燈突然道:“去把溫雪塵來。”
當椅聲搖進青竹殿殿門的瞬間,一條青石鎮紙便朝溫雪塵面門直直砸來。
溫雪塵抬手接住,然而接著迎面而來的一本厚厚竹卷他沒能躲過去,卷冊邊緣上了他的額頭,蹭出了一道長約一指的痕。
他本覺不出痛來,直到俯撿起落在地上的卷冊,看清卷側崩裂的竹上沾染的痕後,溫雪塵才上自己的額頭,了一手的熱。
他亦不生氣,淡漠著一張臉,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我做什麼?”九枝燈每一字都咬得要滲出來,“溫雪塵,你幹了什麼!?師兄攜世界書一事,我分明只告訴過你一人!我且問你,這消息是如何傳出去的?”
溫雪塵沾了的指尖在膝蓋上劃著圈,漫不經心的模樣好似本不把九枝燈的責難放在心上:“是啊,你只告訴了我一個人。可倘若我單獨一個人勸你,你又不會聽;倒不如讓更多人一齊勸你,你可能才會認真考慮。”
“……考慮什麼?”
溫雪塵淡然道:“……殺了徐行之,取出世界書。”
一瞬間,九枝燈當真有了把此人挫骨揚灰的衝!
眼見九枝燈眼中蒙上一層薄紅厲,溫雪塵才悠悠改口道:“……或者說,讓別人以為他死了。”
九枝燈強自抑下中翻騰的殺伐之:“……為何?”
“‘為何’?”聽到九枝燈這般問自己,溫雪塵刻薄地勾起了,反問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故意裝傻?你囚徐行之,卻不殺之,旁人不知真相,只當你是好斷袖之風,為了投你所好自然不會勸阻;可你我心裏都該清楚,徐行之的世界書,于你,於四門,遲早是個禍患!”
九枝燈不語。
他難道不想讓這個禍患離開師兄的嗎?
在監師兄後,九枝燈曾試圖調運靈力探其,想要將世界書取出,然而世界書並無實定形,本無法借靠外力離而出。
“我知曉其中利弊,但我若提議殺之,你必不會聽。”溫雪塵道,“……只有我把這件事說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可能才願意正視吧。”
九枝燈切齒道:“你……”
“其實你該慶倖的。行之直到此事,尚不知道他有世界書一事。”溫雪塵卻並不為九枝燈的憤怒所,繼續他冷冰冰的分析,“……然而此事太過重大,容不得一疏,有朝一日,他若是知道了自己有如此能力,你能奈他何?神只要還在徐行之一日,他便握有一日的主,這於你的長治大局不利。”
溫雪塵語氣極穩,字字如冰,卻也準確如刀,讓臆中氣翻騰的九枝燈稍稍冷靜了一些:“你將此事公佈出去,不只是為了讓我及早正視此事吧?”
溫雪塵一牽角,豎起三指。
“第一,魔道弟子對你不流放徐行之蠻荒一事,雖不在明面上抱怨,但私下裏頗有微詞。你若殺掉徐行之,號稱已取出世界書,神在手,于你樹立威、震懾四方有極大裨益。”
“第二,外面還有不潛逃的風陵和丹弟子,其中不乏崇敬仰慕徐行之之輩,想必他們此時也聽到我放出去的風聲了。如果讓他們知道,徐行之與你關係匪淺,甚至有可能早早合作,共同挫滅了他們奪取神的計畫,他們難免會對徐行之心灰意冷。”
“第三,即使這些人中仍有相信徐行之為人的,得知你殺掉徐行之的消息,怕也會到極大打擊,銳氣頓挫。”
溫雪塵把三手指一一納掌中,平靜道:“加上‘讓你儘早正視此事’一條,恰是一箭四雕。”
九枝燈注視著溫雪塵。
他記得自己並未向溫雪塵灌輸過仇恨徐行之的觀念,也並未洗去他和徐行之之間的回憶,甚至在涉及盜神之事時,他都授意煉人休要把徐行之牽涉其中。
在溫雪塵的記憶中,徐行之該是整件事中最無辜之人,且還是他昔年的摯友。
既是如此,他為何還要算計徐行之的生死?
溫雪塵見九枝燈打量自己,很快便看破了他心中在想些什麼:“……我既為你的屬下,一應事便要為你考慮思量。既然決定要為長遠謀劃,那麼天下諸人,於我而言便都是可供利用的工。”
說到這裏,他額頭傷口的流了眼睫中,刺得他有些不舒服,於是他從懷中掏出一方素絹,了眼睛:“……現在,要麼殺了徐行之,永絕後患;要麼假意殺了他,把他悄悄藏起來,他一輩子都無從知道自己世界書的份。……總而言之,你只要能拿出徐行之的‘’便好,至於這是真是假,我便管不著了。”
他把染的手帕折疊好,準備塞回懷裏時,目卻過了帕角上的一個金線繡的“弦”字。
他怔了一瞬,腦中飛鴻似的掠過一張笑。
然而他回過神來時,腦海中卻連雪泥鴻爪都沒有留下,空空如也。
……“弦”?是誰?
溫雪塵皺了眉頭。
他極其厭煩這種所思所想不掌控的覺,因而在告退離開青竹殿后,他行出殿外,趁著一陣徐來清風,鬆開了手,任那沾著的手帕搖搖盪飛向空中,消失無蹤。
九枝燈在青竹殿閉殿整整三日三夜後,對外宣佈,徐行之已死。而他的神世界書已被出,現由自己親自保管。
之前聽聞傳言的人,在得知這一結局後,既有大呼痛快、拍手好的,也有切齒拊心、痛哭失聲的,當然也有完全不信的。
而且最後一類還為數不。
這些人有的從一開始就不信“徐行之有神”這等說辭,以為是魔道故意杜撰出來的虛張聲勢之辭,有的則深知九枝燈與徐行之的關係,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親手殺掉徐行之。
很快,後者的代表之一拜訪了風陵山。
接到屬下通報時,九枝燈正在青竹殿間伏首批閱各分支呈遞上來的文書。
聽到那個悉的名字,他稍稍一頓,將蘸滿青墨的筆擱在梅枝筆架上,道:“他進來。”
很快,那弟子引著卅四進了殿門來。
卅四還是往日的那副懶散模樣,進門來後不先招呼,先將一雙丹眼懶洋洋地四下裏剔了一番。
“以前,就算是行之,也沒能讓我明正大進來這風陵山門。”卅四笑道,“原來這裏竟這般清雅,真是個練劍修行的好去。”
九枝燈神平靜道:“表兄若是喜歡此,我在後山竹林裏為你拓出一片空地來,專門練劍便是。”
卅四隨意搔搔耳後:“別了別了,些麻煩。此等仙山福地我可消不起。再說,我這子浪得很,可不願在一個地方淹留太久。”
九枝燈並不強求:“也好,表兄做自己願做之事便是。”
簡單招呼過後,卅四便單刀直道:“我想來見見行之。”
九枝燈早便想到他的來意,並不慌張,神自若道:“表兄難道沒有聽說嗎?”
“道聼塗説的東西,我向來不信。”卅四道,“就算是真話,口口相傳,一耳傳一耳,傳到最後也會變假話。……我此來只是想見行之一面,確認他安好。我保證不拉他比劍,也不會同旁人濫嚼舌。這樣可好?”
九枝燈不為所:“師兄已不在了。你回去吧。”
卅四默然。
他向來萬事不關心的青雙眸中漸漸浮現出愧悔之來:“……他是我的朋友。我卅四最好的劍友。”
九枝燈:“那又如何?”
卅四道:“當初你初返魔道總壇時,他叮囑我要好好照顧你。可是我玩心太重,一直流連在外,沒能照看好你。”
聽他這般說,九枝燈微微凝起眉頭,與卅四對視片刻後,方冷聲問:“表哥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卅四舒出一口氣,聳一聳肩,“既是見不到,就麻煩你幫我轉告行之,說是我對不起他。若有機會彌補,我願做任何事。”
九枝燈不答,只以沉默相對。
留下這句話,卅四轉走,可在即將踏出殿門時,他停下了腳步,側眸喊了一聲:“……三弟。”
廿載育有三子,九枝燈排行第三,按輩分,卅四合該喚他作“三弟”,但他之前嫌這稱呼黏黏糊糊,要麼隨徐行之稱他為“小燈”,要麼稱他為“小公子”,像這般他還是第一次。
卅四繼續道:“魔之人念橫流,難以自抑,天如此,是做不了正統之位的。三弟,你何必要為不可為之事呢。”
九枝燈:“我會引領魔道走上正統,不勞表兄費心。”
“……你當真可以嗎?”卅四一雙笑眼中暗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緒,“在我記憶裏,行之向我炫耀的那個九枝燈,他引以為傲的九枝燈,絕不是現在這副模樣。”
說完後,卅四這才真正離開了慶祝殿。
但他卻並未馬上離開風陵,而是在山上疏疏散散地兜起了圈子。
這山上諸人都知道這生有青雙眼的青年是當年魔神卅羅的侄子,自是沒有人阻攔於他。
他從天璀璨一直轉到暮四合,幾乎轉遍了風陵山的角角落落。
踏著碎瓊玉似的月,他來到後山,邊走邊歎氣。
……九枝燈個小兔崽子,還會藏人。
徐行之那麼大一個活人能被他藏到哪里去?
他鑽山間一片被旺盛藤蔓覆蓋著的裏去,查看一番,無果而終。
可當他重又鑽出時,剛才還杳無人跡的口前,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個人!
他無聲無息地坐在月下,沉然地注視著卅四,卅四驚得倒退一步,冒起了一皮疙瘩。
……卅四記得這個人。
徐行之以前特地代過他,來找他比劍時,如若見到一個坐椅的人走來走去,一定要避著他點兒。此人名喚溫白,最厭惡非道之人,萬一被逮住打死,他徐行之可不負責任。
然而卅四看得分明,在這最厭惡非道之人的左下鎖骨位置,烙著一枚赤標記。
這枚標記只代表著一種可能:他是一醒。
他乾咳一聲,試探著自我介紹:“……卅四。”
溫雪塵頷首:“溫雪塵。……卅公子深夜來此,是來找什麼東西嗎?”
卅四:“我?隨便逛逛而已。……溫公子來此是?”
溫雪塵平靜道:“我前幾日丟了一樣東西,我想它可能飄到後山來了吧。”
卅四自不會信溫雪塵的說辭,只以為他是九枝燈派來跟隨自己的,同他又瞎扯了兩三句,便腳底抹油溜了開去。
一無所獲的覺並不好。
卅四在一寸草不生的山崖間踱過幾個來回,心裏悶得很,索抬腳將一顆石子骨碌碌踹下了崖底。
誰想片刻之後,一道沙啞的低喚從崖底傳了上來:“行之……”
卅四登時鐵青了一張臉。
初始,他沒聽清那含糊聲音在說些什麼,只道自己夜路走多了,連著撞上兩隻鬼,著實倒楣。
頃,崖底又傳來料地面的稀疏聲響,人聲也稍稍清晰了不:“行之……”
待聽清了那兩個字,卅四一愕,四下張一圈,確定無人後,才翻遁斷崖之下。
一修長如青鬆的軀仰臥在嶙峋石之上,一臉魘住了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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