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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他過分美麗》 第99章

第99章 撥雲見日

無人能向曲馳解釋,也無人願給曲馳解釋。

……你不能向一個五歲的孩子解釋他將永遠失去一件東西。因為他不會懂,卻知道痛。

更何況,大家的確不知道陶閑去哪里了,就連孟重都難免疑心,陶閑只是在碎片後去到了現世之中,或許在門那邊,陶閑正坐在路邊,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等待他們。

於是曲馳問過的所有人都在搖頭,有的是因為茫然,有的則是因為飽含希

問不到答案,曲馳茫然了片刻,緩步走上前去拎起了那只空的小桶,把手上甚至還有陶閑握過的余溫。

曲馳愣愣地發力握了把手,想要留住那點細微的溫度,但又怕自己掌心的熱力把這溫度奪了去,就換了姿勢,用雙手捧桶底,攬進懷間,珍之重之地走到簌簌落淚的周前。

他騰不出手來,只能溫和地用額頭去的:“哭什麼呀。”

啜泣著拼命搖頭,想通過這個作否定些什麼。

曲馳安:“不哭。”

當真止了眼淚。

陶閑化作一蓬旋之前的眼神還在眼前晃,讓立刻記起了自己的責任。

自己牙牙學語時,曲馳在看來是乾爹,是兄長,但是,在慢慢長大,懂得的東西愈來愈多,曲馳卻始終停留在原地,很多事學過就忘,青鶴一般的人,卻生了一顆稚拙天然的混沌心。很快發芽條,長過了曲馳的年紀,便自然地跟陶閑學著,像姐姐一般帶著曲馳嬉玩。

現在也是這樣。得照顧曲馳,就像陶閑要求的那樣。

咽下口中酸楚,一袖抹去頰上殘淚,作出一副笑臉來:“雨後起風,霧氣迷了眼了。”

再簡單的謊言都能騙得過曲馳,他窩下,謹慎地吹著周染著淚意的眼睛,每一口都帶著暖香:“吹吹,不難了。”

孩子模樣的大人周,牽著大人模樣的小孩曲馳往塔里走去,曲馳眸純稚,只顧專心盯著小桶,探詢他自己的外之趣,毫不顧旁人眼

負責守著曲馳,安於他,其他所有人均聚至溪邊,心中種種惶惶不安,隨著孟重冷聲的解釋,逐漸落地生,腳踏實地地化狂喜與悲傷相摻的酸緒,撬開每個人的舌,緩慢地鑽進去。

陶閑實在是個沒有重量的人,字面意義上的。他的一條命像充盈了熱氣的孔明燈一般輕飄飄的,就像周北南,總疑心他進蠻荒第一年就會病死,他也不負眾,的確是大小病不斷,每一次都像是掛在要死的懸崖邊上,搖搖盪,但每次他都能雙臂一撐,把自己甩上崖來,茍延殘一陣,又跌下去。

重複得多了,當那人真的紙片似的飄遠了,大家反倒覺得他還在,還隨時會從塔中走出,期期艾艾地詢問自己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九含著眼淚,不死心地追問:“陶閑是真的……真的不在了?”

孟重沒有說話,他旁邊的徐行之亦是默然。

這樣的沉默反倒讓陸九燃起了些希,他攥角,鬼面後掩藏的雙目閃出人的微:“不一定,不一定的

,這神碎片總該有些靈,沒有平白要人命的道理……”

他竭力避免提及那碎片是生長在陶閒心髒中的,他拉拉雜雜地分析了許多,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我們快些過去吧,別那頭的陶閑等急了。

不必他說,大家均是心知肚明:蠻荒之門已開,該是他們離開的時候了。

誰也不知耽擱的時間久了,這蠻荒之門是否會重新關閉。

經過商議之後,那些無牽無掛、與陶閑也並不相的弟子在前開路,魚貫消失在了門一側。

誰想,大家在曲馳這裏又撞上了瓶頸。

曲馳固執地抱著盛滿黃泥的小桶,蹲在塔小溪邊,清淩淩地凝著水,彷彿水裏隨時會鑽出一個陶閑來:“我哪里都不去。陶閑說過他要出門久一些,讓我好好等他。”

畢竟只有十三四歲,能忍住眼淚已是拼盡了一氣力,因此安的話聽來簡直是氣若遊:“乾爹,走吧。乾娘已經……他在我們要去的地方等我們呢。”

曲馳抬了眼睛問:“他去哪里了?”

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若是現在開了口定然會哭出聲來,只能汪著一渠淚,笑著看曲馳。

曲馳催:“阿,說呀。”

小孩子沒心沒肺的迫最容易大孩子手足無措,周垂下頭,而徐行之自外走來,蹲在他前,將“閒筆”置於膝上,緩聲哄他:“陶閑他打開了蠻荒之門,現在可能已經到現世去了。”

曲馳眼睛亮了亮,繼而又現出傷之

他喃喃地問:“為什麼你們都知道他去哪里了?為什麼他不告訴我?”

說完他怏怏地垂下頭,玩了一會兒玉柄拂塵,方才下定決心這回要鬧些小脾氣:“我不去什麼現世。行之,你去告訴他,我哪里都不去,就在這裏等他。”

周北南難得開了靈竅,上前來同徐行之一起真心實意地欺騙他:“曲馳,陶閑就在門那邊。你也知道他不好,離了你就是只腳蝦,你真放心他一個人……一個人……”

周北南一席話倒是把自己說難了,結升降數下,方勉強咽去一口酸氣。

“是呀。”周將抑在口的長長一口鬱氣盡皆吐出後,靈犀一,想到了一個絕妙的理由,“……乾娘跟我說,他去現世給你買糖葫蘆了。”

曲馳立刻就不難過了:“……真的?”

九把自己鑲嵌在塔門,不肯靠近,只敢遠遠地附和:“……是啊,他不讓我們告訴你,說要給你個驚喜。”

周北南想起今早自己與陶閑的最後一番對話,心中生怵:“是,他今早還跟我說,要給你弄糖葫蘆來。”

大家齊心協力地為曲馳編織了一個糖稀的金黃夢境,也都在極力哄騙著自己。

曲馳認真地將目轉過每一張臉,他辨不出這些臉背後藏的悲歡,只覺得他們都在笑,一顆莫名懸著的心才端端正正擱回了原位。

他摟著小桶,快樂地站起來:“那我不生氣了。我去找他。”

曲馳輕而易舉地得回了他的快樂,然而,就連向來冷蕭疏的孟重都別開了視線,不敢直視他的這份純真的歡喜。

他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帶走了他的劍和拂塵,提走了陶閑的針線小籃。陶閑為他新做的裳,他一件都未曾帶。

在曲馳看來,小籃子就是一枚取之不盡的泉眼,只要小籃子在,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新服從籃中冒出。

門並無要消失的打算,月亮似的橫亙在小河邊,曲馳滿心歡喜地來到它跟前,不加任何猶豫便鑽了進去。

一腳踏波瀲灩中時,曲馳突覺靈臺一震,從他識海深蜂鳴似的傳來聲聲人語。那聲音抖、虛弱又卑微,並不壯闊,也不豪邁。

“……求你讓我,陪曲師兄,同去。”

……是誰與他約好同去?

……但他為何又是一人歸來?

恍然間,曲馳只覺跌了一道溫暖的懷抱,在他踏門間時,門似乎衍生出了無盡的溫暖,化出了兩隻手,謹慎又膽怯地將他擁住片刻,又輕輕放開了手,把他緩慢且堅定地推向現世之中。

送走不肯離去的曲馳,大家相繼踏門之中,井然有序,相攜相伴。

徐行之將自己留在倒數第二個,之所以不是倒數第一,是因為有個片言不語的孟重一直綴在自己後。

徐行之沒有理會他。

他心中自有一鏡,照人照己。事發展至此,他已想通此事本該是陶閑主張的,但其後種種,包括試驗碎片一事,孟重了多花花心腸,徐行之詳思一番,便有了分曉。

孟重也不傻,徐行之一直不理會他,他直覺不妙,只好惴惴怏怏地跟著,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待人走盡了,他才訕訕走上前,自背後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想要擁抱徐行之,卻被徐行之反手一把拖住領,拽靠在自己後背上,把他拽了個踮著腳尖、踉踉蹌蹌站不穩的狼狽姿勢。

徐行之從剛才起便直視著門,現在也還是直勾勾盯視門,頭也不回:“你一早未曾出門,房門又施加了隔音的靈,因此你應該並不知陶閑出塔去的事。在陶閑還在塔中的前提之下,你提出試驗碎片,打的什麼主意,還用我再多說嗎?”

孟重趴在徐行之背上,修長脖頸被領勒得通紅,但他呼吸不暢,卻更多是因為臟腑悶痛。

他喃喃道:“我是為了師兄……”

“莫說是為了我。我為人做事自有主張,無需你替我籌謀。”

這話說得太重,孟重眼淚都要下來了。

他無法向徐行之解釋自己在畏懼些什麼:他怕他因為自殘出事,他怕一著不慎,所有的事就會像牌桌上被不慎推倒的牌九,還要清洗重來一次。

孟重不怕焚之苦,他怕的是師兄的,怕得他想一想都要打

徐行之明顯後的青年在哆嗦,指間不由得放小了些力道,低歎一聲:“……我們都欠小陶的。”

孟重生怕他翻前賬,哪里敢違逆徐行之,含著眼淚把腦袋點了個小孩玩的撥浪鼓。

徐行之向來不是空發議論之人。他撒開手,反握住孟重肩膀,認真道:“……如果陶閑真的已化為門一角,隕滅,那他失落的魂核,可還能找到?”

待徐行之一腳踏現世時,除了紅塵風味撲面而來之外,目的盡皆是

——他們來到了大悟山下的小鎮茶樓,當年徐行之等人與陶閑邂逅之

小時相援之,令陶閑懷璧也似的懷著無盡的報恩之心,寧願耗盡十三年與他一凡胎骨,來報答這萍水相逢之恩。

蠻荒裏的時間計量畢竟與凡世有所出,現世中恰是冬季的黎明,天黑得濃稠,彷彿有了實,能一把抓握住似的。

早出的幾名弟子發出的靜驚了茶樓老闆,在徐行之踏出蠻荒時,夥計早已掌上了燈,打著哈欠守在爐前烹香煮茶,茶壺蓋子被水蒸氣頂得砰砰作響,那溫暖的香味恍惚得像是從前世傳來,惹得茶樓幾名弟子統一地怔愣著,由縷縷的茶香想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茶樓的夥計換了幾茬,老闆卻還是那個老闆,只是一生漫漫,如負鼎前行,將他原本高的腰背得佝僂了下去。

他甚至還記得徐行之。徐行之當年便是卓然華彩的青年,足有令人過目不忘的氣度,如今容未改,自是好認。

老闆恭敬地對徐行之作揖,徐行之一揖回拜,又取出剛才孟重與他的儲戒指,將裏面曾被周拿來做抓子玩兒的銀錠取出一枚來,遞與老闆,權作容留之資。

老闆慌得直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徐行之也不與他推拒,揭開櫃檯上置放零錢用的玉蟾小罐兒,將銀錁子噹啷一聲丟了進去。

現在的四門由九枝燈管轄,容留一群老四門的越獄之徒是要承擔風險的,老闆小鎮,或許並不清楚道門變故,但能在此時給他們一個容之所,已是極大的恩惠了。

徐行之轉問道:“曲馳呢?”

一風陵山弟子拱手回道:“徐師兄,曲師兄自蠻荒出來就昏沉得很,被周師兄和陸……陸師兄,攙上樓去休息了。”

徐行之正轉上樓去查看曲馳如何了,就見周自樓上緩步下來。

沒下過樓梯,從高下來向來是直通通地往下跳,現在鋪了一條好端端的路在面前,反倒不會走了,就像第一次下樓的小貓,踮著腳尖,謹慎地一步一挪。

誰都不會嘲笑這孩子稽的姿勢。

雙腳重歸地面,徐行之問:“曲馳如何了?”

“乾爹安置下了。”

提及此,周默然了片刻。

回到現世之後,第一時間向夥計打聽有無見到一個秀氣病弱的男人。夥計是個年輕人,一邊好奇地打量短褐穿結如同野人的打扮,一邊大大咧咧地應道:“那門剛一打開我就給吵醒了,我以為這是啥兇像,就沒敢過去細看,躲櫃後一直盯著它呢。你說的那個人,第一個從裏頭出來的人已經向我打聽過了。我沒瞅見。”

尚懷揣著一分希的心忽忽地沉了深潭之中。

現在衷心希曲馳就這麼一直安睡下去,不必醒來追問陶閑在何:“舅舅和舅娘在看顧他,徐師兄盡可放心。”

言罷,看遍小小茶樓,見門猶在,不問道:“孟大哥呢?”

徐行之語焉不詳:“他在找我們落下的重要之。”

來不及問徐行之口中的重要之所為何,周盯準了窗外,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

徐行之循著的目去,只見沉澱著一灣濃墨的天際不知何時已消卻了手不見五指的模樣,正如向盛滿殘墨的硯中衝清水,黑淡了,化作了悠悠流態。

先衝破黑暗、披灑而下的是一道澄紅芒,落在對面畫樓琉璃瓦之上,隨即,紅潑潑灑灑地穿過雲層落下來了,積丘山,決昆侖,吞江海,頃,一染了金的圓日豁然跳出屋脊,其勢滔滔,擁攬天下。

“……那是什麼?”周在夢囈和哪怕在最好的夢境裏,也從未見過如此勝景。

徐行之將手搭在肩膀之上,把推到了清朗的晨之下。

起初有些恐懼,暗之中索了太久,乍見到這渾圓的日頭,就像第一次見到怪的羊羔。但還是充滿勇氣地走了出去,仰頭視日,覺得眼睛灼痛,周卻奇異地溫暖了起來。

“……是日出。”徐行之沉聲道,“是現世的太,我們的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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