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夜裡睡得晚,梅長蘇早上有些昏沉沉的,一味睡著不醒,飛流守在門口不肯讓人進來他,大家眼看著連進宮面聖都快遲到了,急得團團轉。最後還是言豫津想了個辦法,隔著院牆大“蘇兄起牀了!”惹得飛流大怒,追著要去捉他,他一逃,蕭景睿趁機就朝雪廬裡鑽,誰知飛流眼敏腳快,瞬間又閃了回來擋在門前,可是另一邊言豫津又不怕死地嗷嗷嘶起來,氣得這位冷年朝著蕭景睿一陣拳腳相加,蕭大公子委屈地邊招架邊說:“爲什麼打我……又不是我在……”
謝弼躲得遠遠地分析道:“飛流是想把你打暈了再去追豫津……”
言豫津打了個寒戰,一面高聲呼喊“蘇兄”,一面鼓勵好友“再多撐一會兒!”
一時之間,雪廬外一團人仰馬翻,裡面就算是一隻睡佛也不得不被鬧醒過來了。
開門吩咐飛流放人之後,僕人們也快速地端進了熱水和早餐。言豫津一進門就想說話,被蕭景睿強行攔住,只等到梅長蘇喝完粥放下碗筷,他才一揮手,表示放行。
“蘇兄,今天一早宮裡傳旨,說是文試推到明天了。”言豫津急不可耐地通報消息。
“哦?爲什麼?”
“因爲你今天要收拾百里奇啊!”言豫津瀟灑地打開扇子,剛搖了搖,看見蕭景睿瞪了自己一眼,愣了愣才發現是因爲扇起的冷風讓梅長蘇躲了一下,急忙將扇面收起,但仍是帥氣地一下一下擊打著另一隻手的掌心,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今天要收拾百里奇的人是他呢。
謝弼看言大公子忙著耍酷,沒有繼續講下去的意思,急忙接過話茬兒,解釋道:“是這樣的,譽王殿下上表,說即使蘇兄今日以稚子擊敗百里奇,他的候選人資格仍然不會變,照樣要參加文試。但一旦戰敗,必然會大大擾他的心,未免有些不公。反正選婿之事也不急這一天兩天,何不將文試推遲一日,也免得北燕人尋著藉口,說三道四的。”
“這個主意周全,聖上準了?”
“準了。”
“哦。”梅長蘇點點頭,“承蒙相告。時辰不早,我要起了,先跟各位告辭。”
“告辭什麼?”蕭景睿怔怔地將他的外氅遞過去,“我們可以一起走啊。”
梅長蘇瞧了幾人一眼:“你們去哪裡?”
“去看你如何擊敗百里奇啊!”
梅長蘇忍不住一笑,道:“武英殿是朝殿,不是你們經常去逛的清樂坊。你們上次去是因爲聖上召見;原計劃準備今天跟我一起走是因爲賽後有文試;現在文試取消了,你們還有什麼理由擅武英殿?就算你們是顯貴公子,起碼也該先請旨準吧?”
“啊——”言豫津慘一聲跳了起來,“忘了這個了!白浪費那麼久的時間,我要先去遞折請見啦,這個熱鬧我死也要看!”
謝弼倒無所謂,他本來就沒想著要去,可蕭景睿有些著忙,慌慌張張站起來要跟著好友朝外走,又凝住腳步回頭看看梅長蘇,兩頭都著的樣子。
“別爲難了,”梅長蘇笑著推他一把,“謝弼會幫我安排車馬的,你快去請旨吧,難道你不想看這個熱鬧?”
蕭景睿展一笑,“嗯!”了一聲就朝外跑去,謝弼聳聳肩瞧著他的背影,嘆道:“跟豫津越來越像了,他以前沒那麼看熱鬧啊……”
對於不諳武技的謝弼,梅長蘇也不想跟他解說這場比武引人好奇之到底在哪裡,自顧自地繫好雪披風,低低叮囑了飛流一番話,便帶了三個早已等候在旁的孩子向院外走去。
侯府的車馬與護衛早已停在門外,謝弼左看看右看看,玩笑道:“霓凰郡主今天沒派馬車來呢,蘇兄,有些失吧?”
梅長蘇一笑未答,垂下車簾,馬伕一甩馬鞭,脆響悠悠,直向宮城方向而去。
今天聚集在武英殿的人,比上次了好些。除了百里奇外的其餘九個候選人都還沒看見影子,大渝使團也只來了正副二使。雖然靖王因爲庭生之故早早來到,可太子和譽王卻蹤影全無,據說是一早進了宮,大概是會陪著聖駕一起到來。穆王府兩姐弟也姍姍來遲,因此當梅長蘇帶著三個孩子站在殿上時,除了靖王遙遙點頭外,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過來說話,比起前幾天的熱鬧真是大相徑庭。
不過梅長蘇卻喜歡這樣的安靜氛圍。他把三個小學徒領到了大殿一角,挨個兒握著他們的手,聲笑著鼓勵安,沒多久,那些骨碌轉滿含驚懼的眼神便安定了下來,一個個認真地點頭,表示一定會好好努力,抓住機會擺掉罪奴的份。
大約半刻鐘後,霓凰郡主與穆青一起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梅長蘇一面微笑相迎,一面暗暗慨這兩姐弟怎麼隨時隨地都一副很有神的樣子,與京城貴族們故作慵懶的優雅姿態真是差了好遠,只有靖王還帶著些相同的氣質。
“看蘇先生的表,似乎是有竹了?”先說話的是穆青,他大踏步走近,微彎下子問那三個孩子,“跟我說,蘇先生都教你們什麼了?”
梅長蘇覺得讓孩子們先悉一下這些殿上人的樣子也沒什麼不好,當下也不管他,以目示意霓凰郡主向旁邊走了幾步。
“怎麼?有悄悄話跟我說?”南境帥玩笑道。
“有人託我警告你,”梅長蘇低聲道,“現在看來似乎娶你無,所以宮裡有人想用些手腕你就範,你要小心譽王和皇后娘娘……如果單獨請你飲宴,能不去就不去吧……”
“我就範?”短暫的驚訝之後,霓凰郡主傲然一笑,“他們想怎麼?”
梅長蘇有些不好細說,只含含糊糊道:“後宮的手段你不要小瞧了,口的東西要當心……”
正要再說,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言豫津拖著蕭景睿衝了進來,呵呵笑著道:“趕上了趕上了,蘇兄,還沒開始吧?”
穆青滿臉不高興地從中攔住,擰著眉道:“還沒開始,蘇先生跟我姐姐說話呢,你倆別打擾他們!”
被他這樣強力維護,反而連霓凰郡主也不好再跟梅長蘇悄悄私語了。畢竟是未婚的王家,又在擇婿之前,太過於有違禮教總歸不是一件好事。
好在尷尬的局面一瞬即過,因爲聖駕已在此時宣臨。
與大家猜測的一樣,太子與譽王一左一右扶著老皇帝出現,景寧公主隨後,蒙摯護駕。等天子居中落座後,兩皇子與景寧方一起下了玉階,率衆人同行國禮,降諭平後才分別席。
“蘇卿,”樑帝安然微笑道,“你的果如何?”
“臣多說無益,請陛下頃細看就好。”梅長蘇招手將三個孩子出,排一排跪伏於地。
樑帝看看那小小的三個影,再看看一旁虯結的百里奇,心裡終歸有些沒底,不又回頭看了看蒙摯。
“陛下,這就開始麼?”蒙摯趁機躬請旨。
箭已上弦,不得不發,樑帝掩起眼中一憂,點了點頭。
三個孩子領旨起,一人執了一把劍,品字站位,表都極是堅定,那種凝肅之與兩天前的畏之態判若雲泥,先就讓旁觀者心神爲之一振。
百里奇空手下場,目極爲不屑地掃視了一眼面前的對手,隨便擺了一個起勢。
“開始!”蒙摯一起令下,場中突然捲起一場微風,三個孩子陀螺般地一轉,步法如穿花般錯,原本清晰的影頓時有了模糊重影,武功稍差的人立覺眼前一花。
大渝國的金雕柴明立即有了興致,坐直了子正要定睛細看,突然覺到有濃濃的殺氣自旁側襲來,心中一凜,不由凝神回看過去,只見大梁第一高手,金陵王都軍大統領蒙摯大人,正惡狠狠地瞪著他,那眸中的雄雄怒火,就仿若兩人之間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令柴明不打了個寒戰,一面穩住心神,一面細想自己何得罪了他。
霓凰郡主的武功也是以絢爛華麗著稱,一見那飄忽的影便被吸引住了,正傾向前細細觀時,旁突然傳來梅長蘇的一聲驚呼“哎呀”,不一閃神,轉頭看去,卻見他弄翻了桌上的茶碗,正手忙腳地側讓開從桌沿上滴下的茶水,那笨笨的樣子與平日的從容優雅完全兩樣,引得郡主抿一笑。
就在兩大高手同時分神之際,場上響起抑的幾聲悶哼,接著撲通一聲,三個孩子收劍後躍,影消失,衆人再看時,百里奇已半跪於地,用手臂支撐著子,滿面的憤怒不甘。
“贏了!”
“贏了!”
言豫津與景寧公主同時歡呼。樑帝雖帝王風範,此時也出微笑。
正凝住心神對抗蒙摯怒意的柴明突覺全一鬆,剛剛還一副勢不兩立模樣的蒙大統領刷地變了臉,竟朝他出一個真誠友好的笑容,那一瞬間他簡直覺得自己剛纔是不是做了一個夢。
“百里勇士,你怎麼樣?”北燕正使又怒又急地搶出。
“使臣大人不必擔心,我們不會傷害客人的。”梅長蘇一面笑著道,一面向三個孩子示意,“還不快謝陛下隆恩。”
小小三劍客立即叩下頭去,樑帝龍心大悅,道:“你們立了功,朕不食言,除去罪奴份,可由有司安置,也可投靠親友。”
景寧公主歡喜之至,立即道:“父皇真是仁德。”
樑帝看了小兒一眼,突發奇想:“景寧,你真的這麼喜歡這些孩子?既然他們有這般劍陣功夫,不妨淨了到你那裡去侍候,於你則比一般侍衛強些,於他們則食無憂,也算有個安樂窩了……”
此言一出,梅長蘇與靖王雙雙失,尤其是靖王,幾乎立時便要跳起來,被梅長蘇強力用眼神止住。
“陛下此言不妥,”這時直接出言反對的人竟是蕭景睿,他起行禮,朗聲道,“陛下下旨開恩放他們出掖幽庭,便是許他們將來自由自在。金口已開,怎可收回?何況他們不諳宮規矩,收之無益。侍候公主又不能隨攜帶兵,這劍陣也本無用。景睿覺得,就是景寧公主自己,也未必會想要他們淨宮的。”
景寧公主忙道:“是啊是啊,寧兒宮中有的是小太監,要他們來做什麼?父皇另賞寧兒想要的東西吧。”
樑帝向來十分護蕭景睿,對他的直言也不生氣,擺手命他坐下,便將此事略過不提。梅長蘇已薄薄地出了一冷汗。
“蘇先生調教有方,當居首功,待郡主文試結束,朕再另行封賞。”樑帝此時心大好,竟親手斟了一杯酒,令人送到梅長蘇席上,“先敬先生一杯,以賀此戰。”
梅長蘇謝恩接杯,一飲而盡,不由微咳,忙極力忍住,面上涌出紅暈。
樑帝又對百里奇和北燕使臣假意安了一番,高高興興地起駕回宮了。他剛一走,梅長蘇就用袖掩口,咳得躬下子,蕭景睿躍過桌子奔來,扶住他拍背部,太子與譽王也忙過來詢問。
“不妨事……陛下的酒太過香洌了……”咳了好一陣,梅長蘇才鬆開捂脣的手,倚著蕭景睿的臂膀擡起頭。太子與譽王爲表關切,都站的很近。但與上次武英殿宴時一樣,兩人上都沒有毫的龍涎香氣,可見確是刻意而爲,並非巧合。
梅長蘇再次確信。譽王的邊,一定有太子的探。
“你不要吧?要不要歇一會再走?”霓凰郡主剛纔被一名請到一旁說話,故而此時才趕過來問候。
“沒有關係。”梅長蘇淡淡一笑,又轉對太子與譽王道,“兩位殿下每日國事繁忙,若爲蘇某的緣故耽擱了,可擔當不起。”
太子和譽王看起來好像確實都有事,再加上不能表現得太過纏人,便一起客氣了兩句,轉走了。穆青一手將言豫津拉開,另一手去推蕭景睿,卻沒有推。
“蘇兄還站不穩呢。”蕭景睿雖然明知穆青的意思是想讓姐姐與梅長蘇單獨相,但還是堅持站在了原地。
霓凰郡主不一笑,饒有興味地看了蕭大公子一眼,方低聲對梅長蘇道:“皇后娘娘果然請我進宮飲宴呢,這個不能不答應,我去了。”
“郡主,”梅長蘇忙住,想了想又無多餘的話叮囑,嘆一口氣,也只說了“多保重”三個字。
霓凰郡主離去後,大殿上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梅長蘇確實覺得極爲不適,苑又不能違例乘輦乘轎,所以要坐下來休息一會兒,蕭景睿與言豫津自然留下來陪他。
景寧公主一直與靖王在一起談,這時彷彿剛告一段落,蕭景琰便過來問候了一聲,大家寥寥數語後便無話可談,靖王又趁勢回過庭生到一邊說話去了。
因爲皇帝直接起駕去了后妃居所,故而蒙摯也沒有隨行。由於暗暗擔心林殊的緣故,他也沒走,在殿另兩個孩子過來命他們演步法來看,言豫津大有興趣,便湊了過去,只有蕭景睿細心地來到梅長蘇邊,看著他額上不斷滲出的冷汗低聲問道:“這杯酒這麼烈麼?是不是發病了?”
梅長蘇住息間的痛,心中也明白是被酒激起了舊傷,不想開口說話,只閉目靜坐。蒙摯頻頻朝這邊看了一陣,終於還是忍不住趕了過來。
“蘇先生怎麼了?”
“不知道,”蕭景睿張得聲音發,“歇了這麼久,一點兒都不見好。”
“我看看。”蒙摯手搭住他的脈門,眉頭立時一皺,提氣凝神,將一勁輸,爲他鎮住傷勢。
這時言豫津、靖王與景寧公主都發覺沒對,一起趕了過來。三個孩子也滿面擔憂之地呆呆看著。
足足小半個時辰後,蒙摯方長出一口氣,面稍霽。梅長蘇收回手腕,低聲道謝,聲音也略有底氣,不似剛纔那般特別委頓。
“嚇了我一跳……”言豫津最怕這種凝重氣氛,呼呼吐氣,“總算沒事了。蘇兄的子太容易出狀況了,真要好好調養才行。景睿,我們快送蘇兄回去,今天約好的馬球賽大概也打不了……”
“當然不打了!難道你還有心打球?”蕭景睿極是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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