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木樨堂後錦朝只喝了碗湯,卻也吃不下別的東西。
端了燭臺,錦朝靠著炕桌看一本《水經注》。採芙端著盤蒸好的紅棗鬆糕上來。
陳三爺果然沒有回來,顧錦朝等得累極了,靠著迎枕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背上搭了件斗篷,還以爲陳三爺回來了,擡頭四下看。雨竹卻很快走進來:“……夫人,在這兒睡太冷了,您還是去牀上睡吧。三爺要是回來了,奴婢會您起來的。”
顧錦朝很失。
燭臺的殘燭已經要滅了,外頭什麼聲音都沒有,夜晚顯得越發寂寥。
顧錦朝沉默了一下,還是去牀上睡了。
這個晚上沒有人睡好了。
俞晚雪拔下簪子挑了燈花,手裡抱的湯婆子已經冷了。看到陳玄青回來,忙笑著去幫他解開斗篷,輕聲道:“您這麼晚纔回來,妾給您留的飯菜都該冷了……”
注意到陳玄青的表不正常,頭髮浸了雪水溼漉漉的,斗篷邊上結著冰渣,清俊的臉凍得發青。
俞晚雪不由得問:“您……您做什麼去了?不是去教四小姐練琴嗎?”
陳玄青輕輕推開,自己把斗篷解下來。
父親讓他退出去,其實他本沒走遠,他看到父親冷著臉出來了,而且乘著馬車離了家。他不知道父親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他和顧錦朝怎麼樣了,他沒有踏進木樨堂一步,顧錦朝現在恐怕最不想見的就是他。
“你去找母親,讓勸我嗎?”陳玄青問。
俞晚雪遲疑著點了點頭。難道……陳玄青不滿說給別人聽了?笑著解釋:“妾看您最近都不太高興,以爲您有心事……只是不願意說與妾聽。”
陳玄青過了好久。才淡淡地笑了:“我確實有心事。”
俞晚雪松了口氣,“等過了年,您就要去任上了。有什麼事說明白了,妾也免得牽掛您……”
本來他是不會這麼早去任上的。
在翰林院做滿三年編修,再調任縣令纔是比較好的。但是父親早早地跟他說了,他過了年就要調任……其實父親早就在防備自己了。陳玄青突然有些出神……
俞晚雪卻擡頭看著陳玄青。
還是覺得陳玄青是看到過的,長得最好看的男子。就算是落魄也難掩其風骨。
其實希陳玄青能在調任之前。給留個孩子。就像大嫂一樣。即便丈夫不在家,也能養育孩子過日子。很希能有個陳玄青的孩子。
俞晚雪笑著道:“今天二嫂抱著箏哥兒向我討封紅,妾隨手了兩個銀子給他。他卻不要。非讓用紅紙包起來不可……箏哥兒長得像二嫂,白白淨淨的,撒耍賴,可極了。”絮絮叨叨跟他說在陳老夫人那裡的趣事。陳玄青沉默地聽著。
俞晚雪才應該是他最喜歡的那類姑娘,溫婉人。恪守禮節。他覺得要是沒有顧錦朝,他肯定會喜歡俞晚雪的。他這人一向淡,只是顧錦朝太明豔了,又太鮮明瞭。雖然做的都是惹他討厭的人,卻在他心裡留下深刻的痕跡。等到顧錦朝了現在的樣子,以往今夕的對比。反倒讓他……不能罷休。
陳玄青突然打斷俞晚雪的話:“……太晚了,先睡吧。”
俞晚雪一愣。心裡卻高興起來,了丫頭打熱水進來洗漱,兩人躺到了牀上。
丫頭收拾的靜漸漸輕了,俞晚雪卻能覺到陳玄青平穩的呼吸,知道他沒有睡。
側過頭,黑暗裡只看到陳玄青的側臉。他顯得比往常還有沉默,還要心事重重。
俞晚雪聽到自己的聲音:“玄青,是母親和你說什麼了嗎?”
第一次他‘玄青’,心裡一直想這麼他,真的出來的時候,自己卻被嚇了一跳。
陳玄青側過頭,也什麼都看不清楚。
他好像沒有生氣……俞晚雪笑了笑:“您的名字真好聽,是父親取的嗎?”
過了好久才聽到陳玄青說:“……不是。”卻又沒有靜了。
俞晚雪再笨也知道,他不想和自己談話。便小聲說:“那您睡吧,明日我早些去給母親請安,把事說清楚。”以爲陳玄青是因爲的話不高興,“母親通達理,不會說什麼的。”
沒想到陳玄青卻突然低聲吼道:“你閉!”
俞晚雪還沒反應過來,他就翻在上,掐住的下冷冷道:“以後關於我的事,你統統不準和說,聽到沒有!”還不知道他闖什麼禍了,但這又能怪誰?
俞晚雪被陳玄青嚇到了,從來沒有看到陳玄青如此失態過!委屈又無辜地看著陳玄青,低聲說:“……好,我不說就是了。”忍不住低聲喃喃,“你好好說就是,妾聽得懂的……”
俞晚雪覺到他鬆開手,很快又躺回去了。
他沒有說話了,俞晚雪卻聽到他抑的吸氣聲,手去他的臉,陳玄青很快別過臉。俞晚雪卻已經到他臉側冰涼的,溼漉漉的。
俞晚雪這次真的不敢再說了。
陳玄青……哭了?
採芙端了茶盞進來,裡頭用水養了好些臘梅骨朵,有些已經開花了。把這茶盞裡的水倒在銅盆裡,滿盆的花香。顧錦朝卻看著盆中的水氣怔忪。很快用水洗了手乾,問來回話的外院婆子:“三爺昨晚出去了,一直沒回來嗎?”
婆子應是:“……三爺酉末的時候乘馬車出門,還有陳護衛和胡進跟著。”
“等三爺回來的時候,你來通稟一聲。”顧錦朝賞了婆子一盒龍鬚,讓退下了。
給陳老夫人請安回來,俞晚雪已經等著了。雨竹端了錦朝的笸籮上來,裡面放著沒做完的孩子的襁褓,顧錦朝看到上面繡的鶴鹿同春的繡樣,想著這繡樣上的松樹還是陳三爺畫的……當時嫌他畫得不好看,說松針太。陳三爺還笑說這是樟子鬆,能耐極寒。
俞晚雪想到昨晚陳玄青的異常,始終想問顧錦朝他究竟怎麼了。
看到顧錦朝開始繡襁褓,又覺得不好開口。到中午錦朝留吃了午膳,也沒見得找到適當的時候,或許也不好開口問,反而吃得飽飽的回去了。
下午陳玄越過來玩了一會兒,顧錦朝強打神陪他。這孩子反倒乖巧了,不鬧。捧了一團茸茸的黃小給看,很盼誇獎的樣子:“是我孵出來的!”
宋媽媽笑著解釋:“奴婢託了廚房管事捉來的,九爺昨晚還做了個竹木筐來養它。”
顧錦朝看著他捧著小逗弄,卻連應付他的心思都沒有。
一會兒再去看陳老夫人的時候,陳老夫人也察覺不太正常了,拉著的手問:“錦朝,我怎麼見你臉怪難看的,眼下又是烏青的,可是昨夜沒有睡好?”
秦氏輕輕地說:“聽說三爺昨夜出門未歸,三弟妹許是等得太久了吧!”
陳老夫人不由皺著眉道:“老三昨晚沒回來?怎麼沒人來跟我說一聲。”原來陳三爺公事忙的時候不會來,都會派人回來告知。但是現在還沒到上閣的時候,他去做什麼了?況且自從顧錦朝嫁到陳家,陳三爺再也沒有徹夜不歸過。
顧錦朝卻不能留下話柄,淡笑道:“是我昨夜做孩子的襁褓,耽擱的功夫久了。陳三爺昨天下午回來過,他說有急事,我昨天還忘了跟您說一聲。”
王氏也笑道:“娘!三爺您還放心不下嗎?又不是六爺那樣不著調的。”
陳老夫人嘆息說:“知子莫若母。他最近心裡藏著事,我還是能看出來些的。”又拉了顧錦朝的手說,“老三這個人,認定的事就很難改,而且格強,遇事喜歡悶在心裡自己想。我看你倒是善解人意的,要是他像個悶葫蘆一樣的,你就逗逗他說話!”
衆媳婦都笑了,顧錦朝只是扯了扯角。
陳老夫人的話讓一驚。陳三爺本質上來說,還真是這樣的人,認定的就很難改變,想什麼也不跟別人說……他要是認定有問題,是不是真的就不改了?
不由得有些慌。
他要是不回來怎麼辦?一定要把話說清楚纔是!
回去後,錦朝沒等外院的婆子來回稟,自己就換了件緞襖,帶著兩個丫頭去外院書房等他。
書硯讓進去坐著等,顧錦朝搖頭拒絕了。陳三爺要是不想見,聽到在裡面恐怕就避開了。書硯便進去搬了張杌子出來:“夫人,您跟這兒坐著。小的再給您端個炭盆出來。”
顧錦朝搖頭:“不用了!你進去便是。”
書硯很無奈地道:“夫人,您這樣小的也難啊!您還懷有孕,要是外頭站久了凍著了,小的罪過就大了。不然三爺那兒還有個灰鼠皮的斗篷,小的給您拿出來?”
採芙上前一步,請書硯進去了。顧錦朝看了看天,昨夜下過雪,現在天空還很晴朗,應該不會下雪纔是。只管等著攔他,把話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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