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新發現的意思，是劍爐里刀劍, 他們都究了？”

博已經吃驚, 他怎麼這樣問？難道他一個大老, 還知道學研究問題？

“對。”蘇暖居然還回答了, “劍爐里留下的劍, 其中蘊含的技，專家已經研究了。除了劍爐里的劍，大江南北都出土了很多刀劍，技是一直流傳下來的, 并不是只在劍廬一個地點。那些出頭的刀劍, 專家們也研究了很多代, 其中蘊含的技, 全都已經被掌握了。最有力的證據，就是湛盧劍的修復。所以, 雖然確定了這確實是方梵的墓葬, 但是沒有發現新技。”

說著嘆了口氣：“其實大家都不抱什麼希的。因為這個劍廬，早已被大楚皇帝派人徹底研究過了。現在專家們做的事，當年大楚皇帝也做過, 還是傾盡舉國的工匠去研究。當初都沒有發現什麼，寄希于現在能發現，是想多了。”

這話說得，薄依瑾都不黯然了。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跟進警方和博館，知道考古界對這個墓葬的期待很大。畢竟是方梵的劍爐，號稱千古第一鑄劍師的方梵。

方梵鑄造的一把劍, 號稱千鋒盡斬，讓大楚皇帝在戰場上逢戰必斬對手兵刃。要知道戰場上講究的就是個氣勢，先聲奪人，最要的是震懾人心。

兩軍戰，一出手先把對方的兵給砍斷了，這對方怎麼打？誰又敢跟他打？史書上記載，大楚開國皇帝在戰場上，無人敢與之鋒，因為與之鋒，兵刃盡折。

“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無不斬。”這是史書上唯一一個不是靠武藝，而是靠兵刃奪得天下的皇帝。

以停杯劍問鼎天下，是被史書記載的唯一，多人都在猜方梵的鑄劍到底多高超，才能鑄造出逢戰必斬敵刃的停杯劍。而他又曾鑄造過什麼絕代神兵，能一/夜之間斬斷劍廬里的所有兵，讓擁有停杯劍的大楚皇帝嫉妒忌憚了快四十年。

千古之謎，即將在這時候揭開。不是文工作者，全國上下的文史好者，都對這個墓葬寄予厚。他們都希，從方梵的劍廬里能產出神兵，為絕世國寶。

所有人，連薄依瑾都這種只接了一段時間文史知識，都對方梵的劍爐充滿了好奇和期。可想而知，歷史圈的人對方梵的劍廬抱有多大期。

結果，竟然只是想多了，劍廬里都是普通刀劍，沒有超出當時的鑄造技，沒有任何新發現。

這怎麼能不人失？

“真是太可惜了……”薄依瑾喃喃地說，“也是呢，要是有發現，當年大楚皇帝就會發現的，怎麼會到現在呢？蘇暖姐，歐老是不是很難過？”

“說不難過是假的，不過，事實就是如此，他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憑空制造一個文出來。再說了，他這一生能復原湛盧劍，已經足矣。”蘇暖安道，“古代一定還有非常厲害的技，但能不能留下實，有沒有文獻給后人研究，就是另一回事了。有句話說的，人力終有不及。”

“實還有。”柴榮忽然說，“文獻是沒了，不過，我可以復述。”

這一句說出，薄依瑾聽得滿頭霧水：“什麼？”

蘇暖也吃驚，實知道是什麼，左右不過是柴榮的原。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蘇暖已經可以肯定，柴榮就是方梵最后制造的那把刀，但是：“你復述？”

他能復述什麼？刀靈在剛產生的時候，也能擁有記憶？這記憶還能存在兩千年，毫沒忘記？

“嗯。”柴榮看了薄依瑾一眼，坦誠說：“其實，他們都告訴我了，我都記得。只是復述出來，我也不知道歐曉東和他的學生是不是能理解。不過不要，就憑那把湛盧劍，我覺得他們就有資格看看。”

他的意思是……蘇暖興得臉都紅了，一雙眼睛閃閃放，只有薄依瑾還什麼都不明白。

“榮哥，你知道鑄劍？可是你怎麼會知道？”

柴榮看著，目中出一溫——老長輩對小晚輩的溫。

“因為我就是方梵最后鑄造的刀，照古。”

照古……蘇暖咀嚼著這個名字。

寶劍斬盡天下兵，停杯。青天明月幾時來，我今停杯一問之。要問天下什麼時候才河清海晏、安樂和平。

寶刀留存古代鑄劍，照古。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雖然現代的人見不到方梵這位絕代鑄劍師，但是他留下的刀靈，經歷過他的一切，繼承了他的鑄劍，可以告訴現代的人。

方梵雖然是個鑄劍師，人文素養卻非常好。

有點意思。

“等……等等……”薄依瑾整個人都懵了，結結地問：“你……你說你是什麼？”

他不是個活生生的人嗎？怎麼會是刀呢？

“準確地說，我是刀靈。”柴榮對解釋，“當年方梵知道天下大勢一旦定下，大楚皇帝一定會擔心他鑄造出另一把停杯劍，會殺了他，所以他就用自己鑄造了一把刀。”

薄依瑾整個人都石化了，艱難地消化著這個信息。

意思是說，柴榮不是人，而是一把刀變的妖？

這下連蘇暖都忍不住問：“用自己？果然是……”

沒說下去。

萬有靈，但前提是這東西是天生地養的，而不是人為鑄造的。人為鑄造的東西，除非用的材質特殊，是有靈氣的玉，否則只能用邪法才會有靈。

邪法有很多種，其中一種就是用人命生殉。大虞朝以前的神魔時代，很多有靈的寶劍寶刀，都是用人生殉之后再以特殊的方法煉制的。但用自己鑄劍，蘇暖只聽說過干將莫邪。

“沒想到，方梵還有這樣的魄力，值得敬佩。”蘇暖由衷地佩服。

“他沒你想的那麼了不起，就是不甘心罷了。”

柴榮擺手：“你別把他想得那麼偉大，什麼為后代著想，都不是，他就是不甘心。方梵覺得自己是古往今來第一的鑄劍師，虧就虧在沒學武的天賦，武功不行。但凡有一線生機，他是不會自盡的，而會選擇逃進深山老林里，收個徒弟，將自己的鑄劍傳下去。”

“他會選擇自盡鑄刀，不過是想給大楚皇帝一個厲害，等著寶刀化靈，給人得到，殺了大楚皇帝給他報仇。甚至，拿著刀像大楚皇帝那樣，奪了江山，登基為王。沒想到，等了快五十年，我才正式化靈。那時候，他，還有那一連串的工匠，都化怨鬼，還給大楚皇帝的陣法困住了。”

他說著自己都發笑：“你說，他有什麼能耐？雖然他確實是個妖怪，也不過是只穿山甲妖，喜歡鉆進地里，所以能找到特殊的礦石，力也比常人好，所以能制造出神兵利。”

這笑落在蘇暖眼中，別有一心酸的意味。

柴榮是方梵用自己的命冶煉才打造的寶刀刀靈，另一種意義上的傳承，不是父子，更勝父子。

他一直記得那些鑄劍，又怎麼會真的看不起方梵？

“不，我是獨立的。”柴榮昂首地強調，“我確實是因為他才來到這個世界，但我不是因為他一個人才有今天的地位，是因為他們所有人。”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老板，那兩百多鐵匠能人，包括方梵的鑄劍，都在我的腦子里。這兩千年來，我忘記了很多事，但他們告訴我的話，我一個字都沒忘記。我化形之后見到的第一個人，他還沒死，在苦苦掙扎著想挖出去。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他答應某個子要回去娶。人，答應了的事，就要做到。”

蘇暖輕輕吸了口涼氣，瞬間覺得自己做得太冒險了。

他將絕代鑄劍保存在腦子里兩千年，一定將之看得非常重要，不該千方百計引他說出來的。這個承諾，有兩千年那麼重，不該。

“你想多了。”柴榮又笑了，眼中再度出長輩般慈的神。別人出這樣的神，蘇暖非打人不可，但他出來，蘇暖卻服氣得很。

或許柴榮的城府心機不如深，但柴榮的年歲比長，信守承諾兩千年。蘇暖自認，自己做不到。

“我不想說，誰也不能讓我說。兩千多年的歲月，我不是沒有遇到過別人。我是覺得，既然答應了他們，就該信守承諾，等有人經過了他們的考驗，才到了履行承諾、說出來的時候。”

蘇暖沒有問他什麼承諾，而是拍拍薄依瑾的頭，聲說：“依瑾，你先回我家去，我跟柴榮去一趟研究所。”

讓留在家里消化這個消息。

而蘇暖，和柴榮一同去了歐曉東所在的研究所。

“錄信息？”歐曉東吃驚，“什麼信息需要用到古代冶煉鑄造業的專業人士？”

蘇暖解釋：“那些被大楚皇帝殺死在方梵墓葬里的鐵匠，以及方梵的鑄劍，我們都有非常詳盡的資料，但都是口頭的，需要復述才能轉為文字資料。您知道同音字很多，如果對古代鑄劍不了解，很可能會錄錯誤的信息，造研究誤導。”

歐曉東大喜過：“什麼？有人知道他們的鑄劍？誰？在哪里？”

“就在這里。”蘇暖指著柴榮說，“歐老，這話我只告訴您——他就是方梵最后鑄造的刀。”

歐曉東果然和薄依瑾一樣，出不可思議的神，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是刀呢？

果然。柴榮想，口說無憑，得拿出點真本事。

蘇暖的話剛落下，他就反手一。

現場一陣冰冷凌厲之氣席卷而來，一把銀亮的刀從他背脊里湊出來。刀狹窄，帶著微彎的弧度，澄亮冰冷如秋水寒潭。刀柄造型古樸，銅制的刀柄已經染上了淡淡的銅綠，但毫沒有損害人們對它的認知。

絕世寶刀，它當得起這個稱號。

“它照古。”柴榮說著，四了一眼，看到了一個銅鑄的擺件，問道：“這個貴嗎？可以砍嗎？”

“這……這真是……”歐曉東研究了鑄鐵技一輩子，一眼就知道什麼是好壞，看到這刀，雙手撐著書桌站了起來，抖著聲音說：“古代竟然能做出這樣的好刀！你……你盡管試！”

柴榮業也不客氣，隨手便是一刀劈下，拳頭的實心銅鑄擺件被瞬間切斷。切口整齊平，仿佛刀切豆腐。

“啊……”歐曉東激得整個人都抖起來，喃喃地說：“太厲害了！古人的技果然超乎我們的想象！”

他說得激，但只是扶著桌面站著，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并不敢上前，更沒有勸說柴榮將刀捐獻出來的意思。

因為他很清楚，這不是出土文，是柴榮私人所有的東西。

但柴榮卻手腕一轉，雙手將刀捧平了，送到歐曉東面前，恭敬地說：“這把刀，我想給你們保管。”

歐曉東一愣：“這麼寶貴的東西，你真的舍得？”

“沒什麼不舍得的，老先生，你恐怕不理解什麼刀靈。”柴榮解釋說，“我是靠這把刀才能活下來的，刀如果壞了，我就死了。這兩千年來，我曾帶著刀四走，差點被人捕殺。也曾將刀埋藏在方梵的墳墓里，用法保護周圍，依舊差點被人盜掘。這世上沒有哪里是絕對安全的，我只是選擇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

“那天老板帶我去博館，我看到湛盧。您或許不知道，我曾經親眼見到湛盧劍碎在面前，所以，看到湛盧還能被修復，好好地呆在那里，被千秋萬代的后人贊嘆。我覺得，非常羨慕。兵追求的并不是飽飲人，而是讓人贊嘆它的鋒銳湛。”

“我不喜歡自己上有銅銹。我希自己的原也能像湛盧一樣，被好好保護起來。作為報答，我會將自己所知的鑄劍技都告訴你們，這也是我答應他們的。”

他們，指的是那些工匠。蘇暖想象著那些被大楚皇帝殺死的工匠，一個個化作冤魂飄在劍廬里，發現出不去，便開始相互討論鑄劍。他們有些文雅，有些鄙，原本在太平盛世中肩而過，彼此都不會看看一眼。但是為了冤魂，彼此都是平等的，便開始飄在半空上，或者假裝席地而坐，換著鑄劍經驗。

那形，是想想，蘇暖便覺得又難過，又好。

那天進方梵的墓葬，蘇暖特意觀察了一番，發現墓葬里曾經有過鬼魂的痕跡，但最后都消失了。

不是被人超度了，而是在長久的時間里，他們心愿已了，便自行消散，轉世投胎去了。

因為他們已經將自己的心得、技，傳給了那個剛化形沒多久的刀靈，讓他找人傳承下去。而那個刀靈，守著這個承諾兩千年。

這兩千年來，見過的人，路過的景，刻骨銘心的，刀靈都忘記了。只有他們代的，刀靈一個字都沒敢忘記。

“他們當年將鑄劍告訴我的時候，就曾經立下要求，說，如果有人能將劍廬里留的殘劍研究，就可以將鑄劍傳給那個人。他們都非常厲害，我在世上行走了很多年，始終沒有遇到比他們更厲害的鑄劍師。兩百年錢，我都淡了這份心，覺得還是過個千年再說，所以將照古刀藏在劍廬里。沒想到，還偏偏是找到了。”

柴榮嘆：“人真的很神奇，我活了兩千年，覺凡人在攀登天梯。這兩千年里，登上第一級階梯，你們花了一千年，登上第二級，只用五百年，速度一次比一次快。最近我睡了一百五十年才醒來，醒了之后，幾乎認不出這個世界了，變化太大了。從前做不到的時候，你們只用幾十年的時間，就做到了。”

例如，修復湛盧劍，研究古代鑄劍。

柴榮目真摯而鄭重：“我覺得，你們是可以付承諾的人，因為你們要這技，不是想掙錢，只是想研究，再傳承給后人。這個觀念，和他們是一樣的。”

“謝謝。”歐曉東站直了，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鄭重地說：“我會為你保守，同時，代表研究所的所有人，謝你的信任。請相信，我們一定會將鑄劍發揚大，千秋萬代地傳承下去。”

柴榮點頭，抬了抬手上的刀：“來吧。”

歐曉東鄭重其事地將照古刀接過。

柴榮看著，目有些不舍，又開口說：“我希，有一天它被展覽出來的時候，能告訴世人，照古刀就是方梵最后鑄造的寶刀，就是它，在未鑄的時候就被方梵用來砍斷劍廬里的所有刀劍。方梵就是用它自殺，完最后的鑄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