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夜是燈紅酒綠的, 但是海灣的不夜、廣場的燈和老城區是不相關的。

這片自建房集的老城區在某個大學的后門附近，靠搬出宿舍的學生、學校后門的攤販、各小吃店的勤雜工, 還有拿著本市及格線工資的人們, 都混雜在這里。

自建房, 路燈是沒有的，喝酒吵鬧的聲音卻滿地都是。天一黑，路兩旁都是丟的垃圾。偶爾一線從窗子里出, 照在路上, 映出孩雪白而秀麗的臉。

眼角微微上挑, 小小年紀，便已經出了些許嫵的意思。

穿著廉價的白睡, 輕得沒有聲音地走在黑暗里。片刻之后，停在一棟樓前停下，仰頭看著三樓的窗子。

如果有附近的居民在，一定能認出, 看的就是宋大媽的家。

孩的眼瞳由純黑漸漸變了紅, 一縷看不見的氣息飄向樓上。孩看著, 沒有說話，角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如來時一般, 悄無聲息地回去了。

到了門口, 眼中的紅褪去，連眼瞳都變了淺褐，敲門道：“媽媽。”

何姐把門打開, 吃驚地皺著眉頭，上下檢查著，又是責怪又是后怕：“棠棠，你什麼時候跑出去的？媽媽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這里晚上不像以前我們住的地方，很危險的，會有人拐賣小朋友的。以后不能自己跑出去了，知道嗎？”

小海棠點點頭，沒有說話。

何姐也沒繼續怪孩子，一向是非常寵溺孩子，子一向是非常的人。見孩子答應了，何姐便彎腰下去，將孩子抱起來，放在床上，轉去衛生間里打水，里念叨著：“你看你，出去也不知道穿鞋，腳都臟了。”

端了熱水過來，蹲下給兒洗腳，一邊著腳掌，一邊問：“腳掌疼不疼？”

“不疼的。”小海棠搖頭，忽然問：“媽媽，你真的生病了嗎？”

何姐的作一頓，垂著頭輕輕地嘆了口氣，說：“是啊。”

“很快就會死嗎？”

“不知道，反正，是活不了多久了。”何姐將的腳洗干凈，用巾干，將水倒了，又重新接了熱水在桶里。本想像往常一樣，幫兒把服了洗澡，但想了想，說：“棠棠，今天開始，媽媽要教你自己生活了。”

這話說完，自己都心酸，抹著眼淚說：“棠棠，你會不會恨媽媽？”

“不會。”小海棠抱住的脖子，乎乎地說：“我媽媽是世上最好的媽媽，可我了，我永遠都不會恨的。可是，媽媽，為什麼別人不生病，就我的媽媽生病了要離開我呢？我已經沒有了爸爸，為什麼還要沒有媽媽？”

何姐聞言，心如刀割，摟著兒說：“是，我兒命太苦了！棠棠，如果……如果媽媽把你送給有錢人養，你愿意嗎？”

“我不愿意！”小海棠尖，“我只有一個媽媽！”

“不不，不是媽媽不要你，是媽媽真的會很快就死了。要是媽媽不在了，你怎麼辦？”何姐勸道，“媽媽還留下了一點錢……”

“我不要媽媽的錢！我要媽媽拿錢去治病！”小海棠摟著又又跳，“媽媽，你為什麼不答應治病？那個人不是要出錢嗎？”

“唉……”何姐長長地嘆了口氣，“你還小，不懂，世上哪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就算一時好心，治病得多長時間？要是后悔了，怎麼辦？人吶，還是得靠自己。媽媽不是不想治病，就是現在存不夠那麼多錢，要是有錢，誰愿意死？誰愿意不要孩子呢？”

小海棠的臉，淚珠一滴滴地往下掉：“媽媽想把錢留給你，但是，又不知道把你托給誰才好。媽媽真怕你以后會苦，我家棠棠，怎麼就這麼命苦呢？我和你爸都是好人，沒做錯什麼事呀？”

小海棠看著的眼淚，忽然冒出一句：“因為我不是個好孩子，所以害了爸爸媽媽？”

“不許你這麼說！”何姐的臉驟然嚴厲，“誰都不許這麼說我兒！你也不許這麼認為，哪有什麼不詳？都是胡說八道的！”

捧著小海棠的臉，認真地說：“棠棠，你千萬別這麼想，知道嗎？”

小海棠低著頭不說話。

何姐一向沒什麼主意，看如此，只能嘆了口氣，教怎麼洗澡。

第二天何姐牽著小海棠出門，準備去上班，沒想到剛出門不久，前面的路就被堵上了。何姐看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其中好像還有宋大媽的尖聲，便問了個人：“這是怎麼了？我怎麼聽見宋大姐的哭聲？”

那剛好也是個大媽，鄙夷又幸災樂禍地說：“哎喲，你還大姐？你還不知道吧？姓宋的和老公相互發現了對方的姘頭，現在正在打架呢！”

何姐大吃一驚：“兩……兩個都？”

“可不是嗎？聽說姓宋的老公在外面有人好幾年了，自己也跳廣場舞的時候認識了個男的，一起喝咖啡，裝洋氣，裝著裝著就睡在一起了。”

“聽說昨晚本來兩人一起睡的，睡到半夜也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一起發/，約姘頭出來，就在這小酒店搞上了。早上出門，在門口遇到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周圍的人都當這是一樁社會新聞，添油加醋地說著。何姐不愿看熱鬧，更不愿意兒小小年紀就聽這些，趕牽著小海棠過眾人走了。

就在們即將離開熱鬧圈的時候，一隊人從們邊匆匆肩而過。其中一個猛地停下腳步，回追上了們，含笑問道：“何姐，你還去上班？”

何姐看到那張下含笑明的臉，不由得目眩一下，剛想應一句“是啊”，忽然口一窒，倒了下去。

“媽媽！”

“何姐！”蘇暖一把將抱住，回道：“同志們，你們先理警，來個男同志幫我送去醫院！”

一個男民警立刻回頭過來，將何姐抱起來，往車子跑去。蘇暖也彎腰將小海棠抱起來，小孩子看到母親暈倒，已經嚇哭了，但是蘇暖一抱，就下意識地反抗。

“我帶你去見你/媽媽。”蘇暖哄騙著，“你不擔心你/媽媽的況嗎？沒有車子也沒有錢，你怎麼去找媽媽？”

小海棠聽了的話不再掙扎，但是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趴在肩頭，看著后面的熱鬧，喃喃地說：“活該！”

蘇暖的心一，登時將一切都看明白了。不急著教訓孩子，只是抱著上車，放在母親邊，然后上了駕駛位，發車子就往醫院趕去。

到了急診室，醫生問況，他們什麼都不清楚，蘇暖抱著小海棠，只能答道：“沒有別的親人了，我們并不知道的況，還請你們費心。請問去哪里費？不是直系親屬可以代為費嗎？”

急診醫生做了檢查之后說了一連串的名詞，讓人聯系婦科方面的專家過來，引導護士帶蘇暖去費。

蘇暖抱著小海棠，先去費，再回到急診室，醫生們已經開始準備急救和檢查了。最后，醫生告知：“你是患者的朋友嗎？是宮頸癌晚期，非常危險，因為耽誤了太多時間，現在恐怕只能試試化療，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是早期還能切除，但是現在癌細胞已經擴散得非常厲害，這段時間是不是還存在咳的況？”

宮頸癌晚期……蘇暖聽到這個名稱，心里就涼了大半，知道這已經是沒救的征兆。第一次將死亡預料得如此準確，準確得的心好沉重。

“你好。”護士提醒，“建議患者住院進行化療，但是……”

蘇暖回過神：“我給辦住院，的所有費用我都會負擔，只想盡力治療。”

護士提醒道：“可能要近百萬的治療費用。”

“那我直接在的賬戶上預存一百萬，免得需要治療的時候我沒時間過來。”

護士吃驚地打量了一眼，那目仿佛在說：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人？

但蘇暖用行表示，確實有。

等將手續辦完，帶著小海棠回到病房，何姐已經醒了過來。

何姐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掀開被子跳下床去，被護士發現按回床去，還急得直：“這……這不行！我不能住院，這得多錢……”

“何姐，你不要擔心錢的問題，住院費我已經付了。”蘇暖走來，一進門就將小海棠放下。

小海棠一路被抱著沒有說話，這會兒撲向何姐，哭著道：“媽媽！嗚嗚嗚！”

小孩子詞匯匱乏，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往往就是哭。

一哭，何姐的眼淚也往下掉，摟著小海棠泣不聲：“這……我該怎麼辦啊……”

蘇暖等哭夠了，才在旁邊坐下：“何姐，你放心，我說會救助你，就一定會救助你。你放心，我有錢的，一兩百萬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對我來說，積德行善比抱著錢過日子更重要，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何姐剛要開口，又聲說：“我知道，你和棠棠一直以來了很多苦，你也擔心棠棠以后怎麼辦對不對？我想，在給棠棠找一個安頓前，我們得先讓相信，這個世界好人比壞人多，可以相信某些人。你這個媽媽，要給兒做好榜樣，對不對？”

何姐還要開口，蘇暖也再度說：“這樣做，也是為了能將你攢下的錢全都留給小海棠。”

提到這點，何姐就沒有話可以反駁了。一直不敢治病，無非是怕病沒治好，但錢又花去了，沒給兒留下一分錢，兒以后的生活會很困苦。

“這……這怎麼能為了保住我的錢，就用你的錢呢？”何姐喃喃地說，“這麼做太不要臉了……”

“那你就當是全我想做好事的心，好不好？”蘇暖聲說，“你看，在醫院治療，你還能每天好好跟小海棠相。你很久沒有一整天都跟孩子在一起了吧？”

這話著實到了何姐心深，人都會經不住/，只是每個人不住的/類型不同而已。有些是錢，有些是權，有些是，有些是孩子家人。

“在最后的日子里一直和孩子在一起”，就是何姐最大的/。

敗了，捂著臉責怪自己：“是我太沒用了……我沒掙到錢……”

“你不用怪自己，你沒文化，又一個人帶孩子，能做到這步已經不容易了。”蘇暖聲安著，“不過，醫院這地方，不適合孩子住，你看，是不是在警方的監督下，讓我每天帶孩子回去住？白天就一直在這里。”

這樣講，登時給何姐一種要搶走孩子的覺，何姐下意識地將小海棠摟了，沒有立刻答應。

蘇暖溫一笑，沒有催，只是叮囑：“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請個護工，問問該買什麼東西，晚上再來看你。”

說完便走了。

何姐抱著小海棠在病房里，絮絮地安著孩子，不知道該不該答應蘇暖。快到中午的時候，小海棠依偎著，仰頭說：“媽媽，我了。”

何姐這才想到，住院了，該怎麼給孩子做飯？

就在這時，一個大媽敲門進來，手里拿著個盒子，說：“何士是吧？你的午飯給送過來了。”

何姐剛開始還以為是醫院送的病人餐，打開一看，登時愣住了。

清炒藕尖、燉牛、鴿子湯。還有一份餃子、餅干、牛、小蛋糕。看著都是家常菜，但是何姐嘗了一口，就知道不知一般人做的，特別是那餃子，里邊的餡混合了豬、木耳等各種孩子長需要的食，營養又不油膩。

“這……”何姐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吃。

“哎喲，你還擔心個啥？”送飯的護工大媽說，“人家蘇天師多有錢？害你是能賺錢還是咋地？”

何姐又一愣，問：“什麼蘇天師？”

“你不知道？”護工大媽解釋，“就是今天送你來醫院的那個漂亮姑娘，在A市可是大大有名的。蘇暖，是星云集團老總的前妻，現在拿老總還使勁追，想跟復婚。不過可氣，自己掙錢，開了個酒吧，才一年多，家底就好幾個億了，以后還不定怎麼有錢呢！難怪連星云集團的老總也答不理的。自己就坐在金山銀山上，犯得著回豪門去那份氣？被什麼婆婆管著？”

說著說著重點就偏了，豎起大拇指夸道：“這個蘇天師，可給咱們人立了個好榜樣。只要你有本事，有錢男人都得求著你嫁！”

何姐聽著，也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難過：“幾個億？這麼有錢？”

“不有錢，還年輕，這才23、4歲，你說以后該多有錢？”大媽由衷地佩服，“不有錢，還做好事呢，你知道有個作家喜歡做好事的嗎？那作家原來在我們醫院治白病的，現在出院了。作家收養了十幾個孩，沒地方住，蘇天師直接送了一棟別墅。別墅啊！”

邊就有人收養過孩子，而且還都是孩。是個大名人，應該不會對孩子怎麼樣吧？何姐猶豫著，最終安了自己，對自己說：貪圖你什麼呢？這麼有錢，難道還能將你孩子賣了？

下了決心，何姐就將小海棠抱在懷里，聲問：“棠棠，今天中午的餃子好不好吃？”

小海棠點頭：“好吃。”

“那，棠棠以后要不要每天都吃這麼好吃的餃子？”

小海棠非常聰慧，敏銳地知到了什麼，抱說：“我每天都要跟媽媽在一起！”

“可是，媽媽萬一不在了，得找個人照顧你呀。”何姐勸說著，“你覺得今天抱你的那個阿姨好不好？”

小海棠立刻皺眉：“我不喜歡。”

何姐詫異：“阿姨又漂亮又溫，還幫了媽媽，你為什麼不喜歡？”

“、上一種不好的東西，我不喜歡。”小海棠憑本能地說，“媽媽，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何姐心中酸楚，手梳著的長發，含淚說：“媽媽也不想離開你，但是，媽媽終究會離開你的。媽媽病啦，病得很嚴重。媽媽想有個人照顧你，那個漂亮阿姨就很好，不是嗎？還給你買好吃的餃子呢。”

試探地問：“棠棠，以后媽媽就要在醫院住了，沒有生病的孩子是不能住在醫院的，你晚上跟漂亮阿姨住，好不好？”

小海棠本能地要拒接，但是也潛意識地覺得，要聽母親的話，免得母親難過。所以，為難地閉上了，既不想自己不開心，也不想母親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