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賀蘭瓷很誠懇地解釋:“我也沒想到會天天往你這跑, 呃……如果知道的話,我一定多跑兩趟,不讓你一個人苦。”
剛纔聽那一會都覺得有點不了。
陸無憂這三天, 實難想象。
“算了, 你有這份心就行了。”
陸無憂似乎也沒真的要和抱怨, 只嘆了口氣, 便著眉心道:“總之……先把親前這段日子給應付過去, 我們這親事倒確實得有些艱難。”
賀蘭瓷深以爲然,也跟著嘆了口氣。
如果對方不是陸無憂,換任何一個普通宦子弟, 被這麼刺殺一次可能就要嚇破膽了。
就算是如林章那般品行良好的君子,不會與毀去婚約, 賀蘭瓷只怕也會因連累對方而心生愧疚, 互生嫌隙, 眼下雖然也有一點點的愧疚,但在互相連累的況下, 明顯心態平和許多。
“……大概還要多時日?”
陸無憂道:“等庚帖送回來,算上下聘到訂婚期,至多半個月。你沒看見門外已經在掛燈籠了嗎?”
賀蘭瓷言又止道:“是指那個一面紅一面白的燈籠嗎?”
陸無憂淡定道:“對,那燈籠正過來掛是紅的,反過來掛是白的, 先反著掛一陣子, 營造氣氛, 等快到婚期了再正過來。”
“……”
賀蘭瓷無語了一陣, 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 你門外堆的那都是什麼?”
上次來還沒看到,這次卻見陸無憂府上的院子裡堆滿了東西, 有、鴨、鵝,還有不知是什麼連著的草藥,一參天的大蔥,若干蛋,晾曬過的乾貨等等,甚至還看到了一隻養在缸裡的王八,活像個菜市場。
“哦,那些……是上門送的禮。”陸無憂口氣尋常道,“先前住在我親戚府上,上門的人沒那麼多,搬過來之後,加上我遇刺重傷,尋藉口上門拜訪探病送禮的人絡繹不絕,庫房裡放不下的,就都擺那了,書房裡現在還有一堆沒來得及看的拜帖……當然貴重的我都讓青葉他們給退回去了,就留下這些。”
賀蘭瓷微微驚訝:“這麼多?”
因爲爹“兩袖清風”的名聲在外,會上門拜訪的人之又,就連姑父都會刻意避嫌,不大上門,往來最多的大抵是爹偶爾接濟的寒門學子,但對方一旦出仕,爹往往也會斷了來往,所以賀蘭瓷並不清楚,正常家府邸到底會有多繁忙。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因爲我名聲很大……你是不是久沒出門的了?”
賀蘭瓷一頓。
在經歷過曹國公世子和二皇子之後,確實有點心有餘悸,生怕出了門再和爛桃花不期而遇,所以最近基本都不大出門,聽姚千雪跟說各路婚聘八卦。
陸無憂思考了一下道:“……青葉你過來一下。”
門外青葉立刻推門進來,清了清嗓子道:“主,你放心,我們已經把那個醫給勸走了,保證沒半點口風……什麼,問主現在名聲有多大?賀蘭小姐我跟你說,不是我吹,就這三天,我們主府上就收到四五十封拜帖,不是主的同窗、同鄉、同年、同僚……六部員都有遞帖子想結的,通政司的,國子監的,五城兵馬司的也有,當然品級也都不高就是了……這都不算的話,還有好些名聲大的士子,想來給主做幕僚的,想投奔的,想拜師的,求指點的……要不是剛纔公主來,這門口都得給堵上了。”
“……求指點和拜師的是最多的,書房裡有那麼厚厚一摞投來的文章。”青葉張開雙臂比劃著,“全都是各地的學子。主連中六元的名聲傳出去之後,據說青州那邊已經有人在給主修文廟了。”
陸無憂支著下頜道:“這件事我先前就想跟你說。翰林院正在著手修先帝的史,我實在沒工夫看,就等你嫁過來幫我看了。”
賀蘭瓷訝然道:“……我還有這義務?”
陸無憂點頭道:“你總不能回上京三年,書都不看了吧?”
書自然是有在看的,反正爹一貧如洗,唯一多的就只有藏書。
賀蘭瓷一頓:“但是……人家是來找你的,你確定我幫你看沒問題?”
陸無憂眉梢一挑,笑道:“那又如何,你以前不是恨不得連文章都要和我比,現在沒信心了?”
兩人在青州關係極差時,除了見面怪氣,賀蘭瓷還私底下總想和他的文章較勁,江流書院男分班授課,每次小試文章放榜亦是區分開的。賀蘭瓷那時的文章常列榜第一——雖然覺得可能和大部分人家覺得兒唸書識字即可,並不需要學得多深有關。
想了想道:“你不介意的話,我是沒關係。”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響起一陣喧譁。
“聖旨到!”
賀蘭瓷:“……!”
陸無憂打了個哈欠,躺回去了。
青葉迎出去,外面響起個太監的聲音道:“聖上知道陸狀元臥病不起,這旨意咱家進去宣就行了,狀元公不必出來了……”他一進來,看見賀蘭瓷,立刻又眉開眼笑道,“賀蘭小姐也在呢,那剛好,也省得咱家待會再去賀蘭府上了。”
陸無憂繼續巍巍,一副掙扎著要起的模樣,那太監連忙道:“狀元公你都這模樣了,就別彈了!躺著吧,啊……”
“聖上知道你遇刺之後,擔心得夜不能寐啊,這才命咱家給狀元公送來了這些東西,要你好好養子。翰林院那邊也不必擔心,都和掌院打過招呼了,知道狀元公先前在忙著修史,這回頭功勞也不會落下。”
賀蘭瓷看著送來的那老山參想,雖然聖上和二皇子完全不像親父子,但這送的東西倒是還像。
除了山參,自然還有些其他名貴藥材。
陸無憂滿面病容,聲若蚊蠅,將一個病膏肓的年郎演繹得淋漓盡致,還有幾分我見猶憐。
“……謝過聖上,和錢公公。”
“謝謝聖上就夠了,咱家也是擔心特地來看狀元公你的,那天煞的刺客可真是該死,聖上已經著錦衛在查了,不日便能爲你討回公道……還有呢,聖上聽聞,狀元公要迎娶賀蘭大人的千金,知道賀蘭大人清貧不易,所以特地賞賜了幾樣宮中的珠寶首飾給賀蘭小姐添妝。”
這賀蘭瓷是真沒想到。
連忙也跟著謝恩。
那位錢公公笑得跟朵花似的,別提多親切和善了:“兩位可真是一對璧人啊,看著就咱家覺得賞心悅目,登對極了。得妻如此,陸大人可得儘快把子養好,免得辜負如花眷。”
把人送走,室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兩人對視了一眼,神都有幾分微妙。
陸無憂的視線從賀蘭瓷臉上移開,忽得一笑道:“聖上知道是二皇子找人刺殺的我,這會給兒子找補來了,興許也算給兒的失禮賠罪。”
賀蘭瓷思忖道:“可你原本應該不知道此事。”
陸無憂似笑非笑道:“對,所以我現在本應該十分恩戴德,恨不得肝腦塗地,以報聖上隆恩。我跟你說了,我在士林里名聲很大,若二皇子因嫉恨而派人刺殺我的事傳出去,他是真的落不著好。”
賀蘭瓷不確定道:“……你難不想傳出去?”
陸無憂緩緩搖頭,雖是笑著,但眸中出一分晦暗不明:“傳出去也扳不倒他,但這件事只要一日不說出去,聖上便會覺得虧欠我。你看,這不還順手給你補了份嫁妝。他再刺殺我幾次,說不定我能直接升去做日講了。”
賀蘭瓷總覺得他說話出一大逆不道的味道。
想起真心在“肝腦塗地”的爹,不免生出幾分異樣,可又覺得陸無憂說得很有道理。
陸無憂留意到的神,咳嗽了一聲道:“……像賀蘭大人那樣忠君國也沒什麼不好,就是我們現狀比較麻煩。”
賀蘭瓷回神道:“沒事,我覺得你……還有想法。”
陸無憂轉了眸又看了看。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我要是也有那麼忠君國,我現在早從了二皇子了。”
陸無憂不由肩膀微抖,嗓音輕,氣息淺淺地笑道:“也是。”
他們倆能落到現在這個局面都是不肯認命的。
說話間,陸無憂已十分自若地從榻上爬起來,作和剛纔要土的模樣截然不同,彷彿換了個人,他邊走邊推開門道:“剛好,我這還有件事……”
他領著賀蘭瓷往外走,此時大門已關,忽略院的鳴鵝,還顯出了幾分清冷氣。
“……宅子雖然買下來了,也收拾了幾天,不過多數房間沒怎麼佈置,想問問你有什麼喜好?”
賀蘭瓷一愣:“我還沒嫁過來呢。”
陸無憂道:“你嫁過來再換不還要麻煩麼?而且,過幾日你也不用再來看我了。”
賀蘭瓷疑:“嗯?”
陸無憂坦然道:“我避禍去了——就說尋了個神醫去診治,暫時不在府上,公主約莫是找不到我了。”
賀蘭瓷沒想到他還有這招。
“你也是不容易……”
陸無憂指著院子裡的菜市場道:“對了,這些你能拿都拿回去吧。”他甚至還介紹了兩句,“這隻甲魚據說養了百年,吃下可以延年益壽。這大蔥,送來的人說是百年一遇的神蔥,堪比樹高,可祈福許願……還有方纔聖上賜的藥材,也都一併拿走吧。”
他看起來彷彿逃難前在清倉。
賀蘭瓷不由道:“我哪裡裝得下……”
陸無憂道:“我讓人用馬車給你送過去,就當我提前孝敬賀蘭大人的。”
他說的依舊十分坦然。
賀蘭瓷努力克服了一下想婉拒的心理,忽然想起一件事,正要從懷裡取出特地買的糉子糖,遞給陸無憂,卻突然發現有什麼先從懷裡掉了出來。
陸無憂比先看見,便彎腰替撿了起來,他還當是個帕子,正要遞還給,結果定睛一看,愣了愣。
“……這是什麼?”
賀蘭瓷眼神閃了閃,道:“……一個荷包。”
陸無憂又凝神看了一會,有些艱難道:“你繡的?”
賀蘭瓷終於還是忍不住,手道:“你先還我吧。”
“賀蘭小姐……”陸無憂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迷,“我能問一句,你這繡的……到底是什麼嗎?”
“……一團黑線而已。”
“有什麼寓意嗎?指我們這個一團麻的現狀嗎?”
賀蘭瓷乾脆順著他的滿口胡言點了點頭,道:“嗯,你說得對。”
這次換陸無憂:“……?”
索破罐子破摔道:“我才學沒多久,還不太會,本來想按照慣例繡個荷包給你,但……你還是還給我吧。”
陸無憂語氣一頓道:“果然是……給我的?”
其實也不難猜出來,本來婚前新娘給新郎送荷包之類的信便是定番,賀蘭瓷這荷包用的又是靛青的,一看便是給男子,不像兒家用的。
賀蘭瓷糾正道:“本來是。”
“說實話,我真沒見過這麼別緻的荷包……一想到是你繡出來的,居然還……”陸無憂抖了一下肩膀,桃花眼笑彎,在賀蘭瓷的瞪視下,把後面半句嚥下,“……那我就收下了。”
賀蘭瓷臉都有點燥了:“不想要不用勉強。”
雖然本來就是想給他,但一直拿不出手——儘管姚千雪努力安,這至是團比較圓的黑線。
陸無憂已經揣懷裡,一本正經岔開話題道:“還是來說說你想要什麼佈置吧,畢竟可能我們下次見面就是在婚宴上了。”
***
等賀蘭瓷回了府上才發現。
糖……忘給他了。
賀蘭簡抱著那比他都高的蔥,震撼道:“還真有這麼大的蔥!妹夫這是哪弄來的?”
賀蘭瓷道:“等等……他現在還不是。”
賀蘭簡道:“你們都這麼好了,那有什麼關係!對了他好些了嗎?別到時候你嫁過去變沖喜了啊!個大公什麼的來拜堂!那我可得找他麻煩了!”
陸無憂逃難去了,賀蘭瓷在家閉門不出,要說新婚的喜悅那是著實沒有。
賀蘭瓷每天都在擔心又橫生意外,像是麗貴妃又突然召進宮,或者二皇子直接找上門來,再或者陸無憂突然傳來個噩耗等等。
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生,包括陸無憂的婆和親戚來下聘禮,也都非常平靜。
只有姚千雪常興致地來幫準備嫁妝,是塞了牀繡好的喜被和兩個枕頭以及若干大紅繡品給。
某一日還神神地把賀蘭瓷拽進裡屋,聲音得極低,臉紅紅道:“我孃親怕你不懂,特地讓我拿這個給你,免得你將來被欺負。”
然後掏出了兩本小冊子。
賀蘭瓷起先還以爲是類似在哥那看到的豔.本,一翻開看到眼前的圖畫,頓時便愣住了,腦袋一嗡,臉頰如燒。
姚千雪彷彿已預料到般,依舊紅著臉道:“小瓷,你是不是也被嚇到了,就……我娘說了,也不一定會特別痛,就,你也別太怕……”支支吾吾說了幾句,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賀蘭瓷此刻卻想起了一些不該想起的。
腦袋裡翻滾的,全是那晚在寂靜無人的殿裡,神智昏聵又支離破碎的畫面。
確實不是特別痛……但是陸無憂抓著的腰,在耳邊的調笑聲,倒是一下子清晰如昨。
他聲線拖得極長,帶著粘稠又漫不經心的調子,隨著作,輕吻著的耳尖一字一句吐字,全是匪夷所思、令人面紅耳赤的誇讚,還鼓勵也說出口。
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啊——
賀蘭瓷用力按了一下腦袋。
姚千雪嚇了一跳:“怎麼了!小瓷,你要是害怕就別看了……反正……他不是還在病重嗎!說不定都不能人道呢!對,沒錯!他肯定不行——”
賀蘭瓷:“……”
沒有人比賀蘭瓷更清楚陸無憂到底行不行了。
以至於在擔憂之餘,更添了一分難以言說的恥張。
在陸無憂著人下好聘禮的幾天後。
有人送來了幾個大擡的箱子,賀蘭瓷起先還以爲是陸無憂給添妝的空擡,便讓霜枝著人收下去。
沒過一會,就見霜枝滿臉驚訝地道:“小姐、小姐,你快來看啊!”
打開的箱子裡,擺了七的,赤橙黃綠青藍紫,一一件,款式不同,但都簡潔大方,便於行,面料卻都是手可知的上等面料,如煙羅、雪鍛、織金錦等等,還能約可見暗紋和金銀線。
第二擡箱子裡同樣是七條款式不一,不一的子。
後面兩擡箱子則是深冬襖,長絨披風,狐裘斗篷等等,也都做得針腳細緻,上去便十分舒適。
待到最後一擡,只見那個比之前幾個都更碩大的箱子上,鑲了一個如意雙喜的金鎖釦。
打開之後,頓時一陣映得人目眩神迷的金漫,裡面平放著一件極其華麗輝煌的大紅嫁,雲肩和霞披上都用金線繡滿了龍吉紋,邊角綴著一顆顆紅寶石釘珠,垂滿襟,襬曳地,拖出孔雀似的滾金邊的長尾,在下熠熠生輝,奐。
而嫁上,則擺著一整套打造巧的冠頭面,包括花鈿、挑心、掩鬢等等,還有一對金簪,一對並蓮的金釵,垂墜著長長的珠鏈——婚嫁禮服由朝廷通融,往往可以逾距,多華麗都不爲過。
賀蘭瓷呆了一下。
一封寫見字如晤的書信,被擺在了正中間。
定了定神拆開。
陸無憂的字,飄逸隨筆鋒暗藏鋒芒,言簡意賅地寫了一行。
——賠予吾妻。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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