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欽道:“我有個學生是這家的外孫,我來探他。”
兩個仆人竊竊私語了一陣,問道:“尊駕的學生可是王家三郎君,諱安石?”
晏子欽道:“正是。”
仆人道:“既然是三郎君的先生,請進來飲茶吧,我去請三郎君過來。”
說完,就引著四人來到外院的客堂,一個巧手養娘過來點了上等的細茶,之后也下去了,房間還是他們四人。
“吳家的人怎麼神神的,剛才聽那兩個仆人說話就覺得他們遮遮掩掩,四周連個聲也沒有,哪里像要過壽?”杜和站著環顧四周,抱怨道,他的尊依然作痛,此時想坐也坐不下。
晏子欽道:“老人得了急病,誰還有心思管壽宴的事?有些冷清也是難免的。”
明姝道:“可不是嗎,做壽是為了老人,老人都病了,還瞎熱鬧什麼?”
杜和笑道:“你們兩個又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也不想想是誰把船給你們撐起來的。”
晏子欽和明姝相視一笑,全都低下頭抿不語。
正當此時,門開了,一煙霞小羅衫的王安石走了進來,后還背了一只特制的竹編小書簍,顯得很乖巧。
他先朝師父師娘各作了一揖,又對著杜和、春岫施禮,這才開口道:“請恕學生曠學之罪,只是外祖家出了些事,爹娘說不好托人傳信,本不是有心瞞先生的。”
晏子欽不好問別人家里的長短,可杜和已經先開口了:“吳家出了什麼事?”
王安石低頭不語,一個高大的人影從門外進來,抱起小小的王安石,道:“出了人命案子。”
來人正是王安石的父親王益,他的風寒雖早已痊愈,可面依然有些蒼白,雖然材高大,卻有些羸弱的疲態,青襕衫松松垮垮架在上,瘦異常,看樣子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晏子欽拱手道:“王兄,若是出了人命案子,可曾報?”
王益道:“難就難在不能報。實不相瞞,去年開春以來,我岳母的一直不太好,小病不斷,本想借著六十壽誕驅驅邪氣,沒曾想倒先病了,家中接著出了人命,府的衙差們慣會鬧出大靜,丟了一粒米都要嚷嚷的鄰里皆知,若是報,壽宴前死了人的噩耗必然會傳到老人耳中,怕多想,加重病,便是做晚輩的大錯了。”
晏子欽道:“所以,吳老夫人現在還不知道出了命案?”
王益點頭道:“死了的原本也是個不起眼的丫頭,剛進家里,在園中幫著蒔花弄草,十四五的年紀,有些姿,不過聽說還算老實本分,被人牙子販賣過來,家鄉不在本地的,這里識得的也不多,起碼我來回行走,不曾注意起。”
王益命人把兒子抱走,隨后落座,和晏子欽等人細細述說起案發經過。
原來,這幾天為了壽宴的事,親戚們陸續趕赴吳家,等待為老夫人祝壽,可就在五天前的清晨,親戚家的孩子們在花園里蹴鞠玩耍,不慎把球踢進一口荒廢多年的枯井,孩子們趴到井口邊看時,卻見球的確在井,可井底還有一個不該有的東西。
一個人一不地坐在寸尺見方的狹窄井下,臉朝上,道道痕從七竅流出,冷冷地注視著上方的人。
孩子們驚著作鳥散,有的跑回去告訴大人,家中管事的過來一看,井中的豈不正是花園里做事的丫頭小秋?才買回來個把月,怎麼掉井里了?派了個膽大的把人拉上來,小秋早就沒氣了,只有臉上突兀的暗紅痕依然扎眼,空的眼睛依然詭異地凝視著一切。
這番話聽得眾人不寒而栗,明姝著手臂想,七竅流這種死法多半被認為和中毒有關,其實沒什麼科學依據,多半是小說家為了夸大描寫胡謅出的戲言,就算是有中毒引起的外出,也不過是輕微的痕,很難到達電視劇里那種“流河”的慘狀。反倒是溺死、蛇毒、全嚴重染更能加強“七竅流”的視覺效果。
晏子欽問道:“可探明了是自殺還是他殺?”
王益笑道:“你這樣子,倒像是員審案。”
他搖搖頭,接著道:“初來乍到,無親無故卻也一樣沒有仇人,誰會想到和一個十四五的孩子過不去?恐怕是因什麼爭端導致輕生厭世,又沒有關心的人及時勸導糾正,所以釀慘劇,也算是沒有造化。”
晏子欽點點頭,杜和卻道:“我看正值年,有什麼想不開的呢,縱使是有,多半是為所困,應該好生拷打此的小廝、管事,看看是不是哪個負心漢耽誤了人家一條命。”
王益道:“若是輕生,也怪不得旁人,無論是誰、如何委屈了,終究是自行了斷的,便是衙門斷案,也只能以自殺結案,斷然不會罰旁人。”
杜和道:“這倒沒天理,那世上的惡人豈不是隨意欺辱好人了?到頭來好人上吊抹脖,一命嗚呼,前冤舊賬也一筆勾銷,那惡人們豈不天天盼著好人自盡。”
王益咳嗽了幾聲,方才連說太多話,嗓子已有些不了,一邊歉意地擺手,一邊咳嗽不止,被下人扶走了。
他離開后,晏子欽問明姝:“你瞧著像是自殺嗎?”
明姝知道他了一探究竟的心思,怕他多事,反問道:“你覺著呢?”
晏子欽道:“自殺投井,怎麼會七竅流?”
杜和懶洋洋道:“興許是先服了毒,再跳井,或是在井里服毒。”
晏子欽道:“為什麼非要在井里?”
杜和道:“那還不許人家有特殊癖好嗎?人家就是喜歡井,就是想死在井里,咱們也管不著啊。”
明姝笑了,連極在人前出笑容的晏子欽都忍俊不。明姝一邊笑一邊捶桌,道:“要是依著你的理論,那你就是喜歡摔倒,就是喜歡摔到連坐都坐不下,可是這個道理?”
杜和道:“正是啊,我就是要摔,就是喜歡屁疼,怎麼著了!”說完自己也笑起來,揮手去打癱在桌上的幾個人,他們見好就收吧,別笑岔了氣。
這時,王安石再次走了進來,說是父親微恙,回去靜養了。他后還是那只小書簍,晏子欽猜想他應該是有東西想給他看,因此才一直背著這個東西。
果然,王安石從書簍里拿出了一沓習作,都是仿照以往晏子欽留給他的功課的模式,先注釋新學的《論語》篇目,再默寫以往學過的,最后自行闡釋其中道理,模仿時文練習遣詞造句、布局謀篇。
晏子欽看了他這幾天自學的功課,雖然在解釋上有失中肯,卻態度可嘉,于是贊揚了他一番,又想起弟弟還是貪玩的孩子心,不免將二人比較了一番,只能暗中嘆息。
他想著吳家正值多事之秋,自己再留下去也沒什麼可幫忙的,反倒添,不如就此離開,只是按照禮數,離開前須得見過主人一面,因此遣了小廝求見。
就在晏子欽、杜和面見家主吳畋時,明姝帶著春岫一起,跟著王安石在院中閑步,四轉轉,遠看著一面高墻后出葳蕤枝葉,應該是個花園,但是想到那里的枯井中剛剛死過一個人,心里有些抵,不敢再張。
“獾郎,你常來金溪走親戚?”明姝有一搭無一搭地問。
王安石點點頭,依舊在前面走著,路過一個院落的小垂花門前,故意低了腳步,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師娘千萬不要出聲。
明姝不解地看著他,被他張兮兮的樣子染了,也不由得放低了腳步,可誰能料到王安石自己沒看路,被一顆石子絆倒,一個倒栽蔥摔在地上,大聲出來。
幾乎是同時,門閃出一個四五歲的小孩,頭上用珍珠紅頭須綁著兩個小髻,團團的小臉如銀盤一樣圓潤可,上淡淡的羅襖、杏黃羅,把這小人裝扮的像個招人喜的絹人娃娃。
“三哥哥!你來了!”
小孩笑著著走到王安石邊,見他摔倒了,手拉起他,顯然是使出了吃的勁兒,又用別在襟里的小手絹拂去他上塵土,笑盈盈地道:“三哥哥,是來找阿瓊玩的嗎?”
王安石臉異樣,不好意思地看向師娘,板著臉對眼前眨著眼的阿瓊道:“表妹,你先回去找舅舅、舅媽玩兒,我有正事要做。”所謂的正事就是帶著師娘巡視各。
阿瓊起先還是笑意盈盈的模樣,小越來越扁,眼睛越來越水汪汪,最后竟然哇的一聲哭出來,帶著哭腔控訴道:“你說了下次過來陪我玩,這都五天了才來,過來又不陪我,我……我……”
一邊說一邊泣,別提多委屈了,明姝趕幫淚,抱起綿綿的小子哄來哄去,“啊,不哭不哭,是這小子言而無信,讓他現在就陪你玩。”
阿瓊這才止住眼淚,默默看向王安石表哥,見他雖有些無奈,卻還是拉起自己的手,道:“表妹,我和你走就是了,只是沒有下次了,不要妨礙男人做正事。”
阿瓊抱著他的胳膊,著殘淚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言必信,行必果也是正事嘛。我要去找姨姨,去玩姨姨院子那架大秋千,你推我?”
“那秋千太高,你一個小孩子玩太危險了。”
“憑什麼你是男人,我就是小孩子……”
二人絮絮叨叨地走遠了,明姝遠遠看著,心道:“這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了吧?不知他們長大后會是什麼景。”
沿著原路回去,晏子欽和杜和也剛剛從吳畋房中出來,對道:“快到申時了,此時再回臨川恐怕路上天就黑了,吳先生歡迎我們留宿一晚,讓頭口今夜吃足了草料,明早再回也不遲。”
明姝一想也有道理,杜和卻吐出舌頭、耷拉著袖子,森森地扮鬼,說道:“這里剛死了人,你們怕不怕有鬼?”
明姝心說我見過的死人多了,卻從沒見過鬼,因而道:“我不怕鬼,何況有夫君陪著我,春岫護著我,倒是你,一個人要小心了!”
杜和笑道:“我是練武之人,遇神殺神,遇鬼打鬼,怕什麼?”說著就要出背后的“一條”,卻發現今天走的匆忙,又沒想到會在外面過夜,因此沒帶上兵刃,只能撓撓頭化解尷尬。
等分了客房,他們才發現這里是個回字形院落,東西南北一共四間房,西南又扇角門。晏子欽和明姝的房間在正北,和杜和的正南房遙遙相對,東、西兩戶分別住著前來祝壽的曾姓一家,父親曾易占,字不疑,住在東屋,三個孩子住西屋,都是很和善的人,只是曾易占面發青,神有些渙散,聽說是因為妻子吳氏新喪,他剛中進士不久,正應是最得意的時候,可偏偏痛失妻,只留下三個孤苦伶仃的孩子,令人嘆息。
回房前,明姝囑咐杜和,說那丫頭小秋死得蹊蹺,怕是真有,那麼兇手很可能還藏在附近,杜和今晚一個人住,若是真有不對勁的地方,立即大喊,他們馬上過來。
杜和笑道:“曾先生也是一個人,我同他將就一晚算了。”
晏子欽無奈道:“你又開玩笑了,早早安歇吧,明天一早還要出發。”
三人各自回房,當晚,明姝和晏子欽躺在床上,合計著先不熄燭火,若有靜也方便舉火查看。
借著明滅的火,明姝發現晏子欽鬢角有一白發,側躺著湊過去幫他拔掉,晏子欽說自己之前就有白發,問過郎中,說是沒什麼大礙,年人熱,偶爾生出些白發是正常的,不要介懷。
明姝玩笑道:“還以為你是對我‘一日不見,如三秋兮’,苦苦思念我以至于生出了白發,看來是我自作多了。”
晏子欽著的臉道:“又胡鬧,看我整治整治你。”
一開始本來是尋常打鬧,后來,兩人都有些迷,晏子欽恍惚地看著淺笑的紅,就要吻下去,卻被一聲大打斷了。
“啊!救命!有鬼!”
是杜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