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在角落的年。他蜷著,什麼都做不了,被弄瞎的雙眼流著膿。他如此脆弱,甚至不如一條充滿著求生意志的狗。但是看著他可憐的樣子,我心裡怎樣都聚集不起殺意。
突然,我聽到外面疤痕男在屋子周圍灑油的聲音。若我不殺死他,我就無法離開這裡。我無法見到完任務得勝歸來的菲坦,亦不可能再對當年救了我的那個人,道謝……
我絕對不要因為這個像狗一樣茍延殘的埃及人,毀掉我生存的意義。
啪的聲音想起,疤痕男沒有食言地點燃了火苗。火舌如巨蟒一般瞬間吞噬了房間的一角,熱氣燃盡了我心中的最後一份理智。我的手指堅地豎起,我一步步地走向角落裡哭泣的年。
我跑出房間的時候,大火剛剛吞噬了樑柱,我剛剛邁出去,房子就轟然倒塌,化為黑的塵污,向空中緩緩升起。疤痕男已經沒了影。遠,夕將天空渲染了火焰般的紅。
我的手上沾滿了污,沉重而骯髒。
真正茍延殘的人是我。從逃離底比斯後,就一直在疤痕男的施捨下,靠著拋棄良心、拋棄自尊,拚命地活著。這樣的我,就算我有天可以逃離疤痕男的掌控,回到母親的邊,我也已經沒有資格再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了。
我沮喪地看著天空,卻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
為了自己的存活,而殺死了一個無辜的人。那一天,我覺得心中有什麼堅的東西,漸漸地碎裂了。
過了一個月,菲坦回來了。失去了一隻眼楮,但是任務圓滿地完了。是一同出行的幾個人裡,唯一一個活著回來的人。疤痕男很重視,但是菲坦卻變得沉默寡言,不管我怎麼問,也不願提起任務的事。
而我,漸漸地習慣了殺人。對我而言,殺死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與殺死一隻貓或者狗沒有任何區別。他們都是類似的紋理、類似的溫度,沒有任何難度。
疤痕男很重視我。他花了大力氣培養我,卻很讓我去執行真正的任務。
我十五歲那天,他對我說︰「冬,現在到了你的最後測試了。通過這個測試,你就要去執行一個最重要的任務。我等了這麼多年,總算找到了你,以你的天分,你一定可以為我們希伯來人報仇雪恨……」
疤痕男說,任務的書卷放在綠洲外百里一個村民的家裡。但是到達那個村民的家前,我會遇到數個人對我阻擊。我要擊倒那些人,最後到達指定地點。
殺人不難。
這是我十年來學會的唯一一件事。一路上,我確實地到了無數蒙面人對我的攻擊。我合攏手指,輕鬆地將他們一一擊倒。不出半日,村莊就在眼前,這時,突然有人拿著短劍,跳到了我的面前。之前來攻擊我的人,都是三兩個人一撥,這個人卻單槍匹馬,看來一定是有些本事。
我沒有多說,向那個人衝去。
來者果然有些厲害,招招凌厲,迎面向我撲來。我收起了漫不經心的態度,開始全力抵抗他的攻擊。但終究,我還是更勝一籌。在無數次相互的回擊中,我抓住了他的破綻,終於在他一次攻擊中,我將手了他的。
那個時候我想,他用劍用得真是不錯。如果有機會,真想讓菲坦也與他手看看,不知誰勝誰負。可這個念頭剛剛閃現,我的腦袋就嗡的一聲,完全掉了。
我驚慌地跑過去,扶起那個被我殺死的人,抖地揭開這人面上的蒙布。
菲坦蒼白的臉上全是跡。
我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淒慘畫面。我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回過去,一個個地掀起其他人的蒙布。
每一個人,都是十年來與我朝夕相、一起訓練、長的夥伴。
我最後的試練,竟是要殺死我在世上最親的人。
他們知道我是誰,卻依然如同冰冷的機一般向我刺來。可我也沒有資格詆毀他們,我方才已經被殺意完全佔領了思緒。不然我怎麼可能不會發現他們是誰,我怎麼可能認不出菲坦——我竟然殺死了菲坦。
來不及落淚,我將菲坦在路邊找了一綠蔭蔥蔥的地方,埋了起來。
我想起很多年前,菲坦第一次執行任務回來。失去一隻眼楮,還是滿臉污。我不管怎麼問、怎麼搖晃,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只是嘆著氣,輕輕地拂過我的頭髮。說︰
「人是這樣的生,只有在被深深傷害時,才認清對方如此珍貴。」
菲坦,殺死了對很珍貴的人吧?而在殺死對方的時候,也被深深地傷害了吧。
就好像我一樣,雖然我沒有傷,但是我的心就好像被利刃刺穿一般,被翻攪著,腔已經千瘡百孔了。
走到目的地前,不出所料,最後的障礙是疤痕男。他對我微笑,說︰「很好。現在你來打倒我吧。」
在我殺死疤痕男之後,我才明白,這是一個怎樣心積慮的計畫。
我除掉了這個暗殺集團的所有人,這個世上不會有人再知道我的份。疤痕男為我安排好了劇本,那是希伯來人最終的任務,改變命運的任務——殺死法老,殺死拉西斯。
我本對他沒有特別的覺,但我就算活著,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意義。可想起這些年的過往,我莫名地,將失手殺死菲坦的罪惡、為殺手的骯髒、無力抵抗命運的無奈,全部歸咎於這個我素未謀面的年輕法老。
那天起,自然而然地,我把殺死法老變為了我生存的意義。
我要殺死他,我一定要殺死他。
我坐在尼羅河畔,如是想著,盤算著下一步的計畫。突然,我看到不遠的岸邊,趴著一個穿白的人。
不知出於何種想法,我慢慢走了過去,剛靠近,就被一下子抓住了腳踝。
抬起頭,藍的眼楮狠狠地盯著我,但卻好像看不清我的臉,或者說,本不介意我是誰、長什麼樣子。
「拜託你,帶我回埃及——」
說什麼呢?這個瘋瘋癲癲的人。我起腳,想要離開。
但是卻拚命地拉著我,那樣縴細的手指,卻如此有力,深深地嵌進了我的腳腕裡。
「帶我回埃及,我把這個給你。」從前拿出一塊碩大的紅寶石。那寶石紅得妖異,遠遠看來就像一隻紅的眼楮,卻又好像承載著流的鮮。的眼楮已經半閉半張,若我就這樣不理,也就會那麼死了吧。
但是我看著金的頭髮和白的皮,我想起了多年以前,心裡記得的一個影。
我啐了一口,將拉了起來,「你去埃及哪裡?找誰?」
像一塊破布一樣被我提拽著,垂著頭,低低地說,聲音清脆卻微弱,「孟斐斯……底比斯,都可以……帶我去見,見他。」
「喂,他是誰?」
「孟圖斯、禮塔赫、布卡……都可以,帶我去見他……」
甩出的名字都是埃及的政要人。我一邊想著這個人是不是瘋了,一邊又有點好奇怎會有這麼珍貴的寶石。
思考再三,我決定日行一善,送回去。萬一真的與埃及王室有什麼關係,這對我以後接近拉西斯,說不定還有些幫助。
但是,我的命運,就在那天改變。
我把回了孟斐斯,並拿走了那塊紅的寶石。
不久之後,我才知道這塊寶石是埃及之寶,有著它特殊的名字——荷魯斯之眼。全西亞的人都在尋找的寶貝,差錯地到了我的手裡,而我卻好像打開了詛咒之門,當我將它收進懷裡的時候,它將我帶回了過去。
回到了十數年前的一個下午。
我抱著要刺殺法老的心態,加了為王室服務的暗殺集團。
對我來說,殺誰都是一樣的。我很快變得功,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地接近了埃及的法老。我得以參加王室的晚宴,我有機會見到了將我養育了五年的母親——提雅公主。從貴族們的風言風語中得知,當年曾經上一個希伯來人,卻遭到了拉西斯的強烈反對,活活將他們拆散。我心中,對於拉西斯的恨意一層又一層地疊加了起來。
總有一天,我會將我的手,狠狠地刺他的。而他生命的終結,就是我生存的意義。
我蟄伏著,積累著法老對我的信任,耐心尋找著下手的機會。
有一天,法老命我去宮中照看一名側室所生的公主,保護的平安。
這樣一個殘、冷漠的法老,也會有在乎的東西嗎?我心裡帶著嘲笑,來到了王室居住的宮殿。
那是我第一次正面見到艾薇公主。在我看到金的頭髮、白的皮和水藍的眼時,我突然有種覺,這個人已經存在於我生命裡很久了。我們這一次的會面,絕不是我們第一次的相會。
可我卻記不清,到底什麼時候,我還曾經見過。
抬著眼,帶著幾分不信任地看著我。
而我只是謙恭地彎下腰,輕輕地問候︰「殿下,冬拜見。」
我記得那個時候,略帶客氣地微微頷首,重複了一遍我的名字。
在後來的很多年時裡,我們命運的繩子互相織著,糾纏著。在我得知是救過我命的人時,在我得知是拉西斯最大弱點的時候。我一方面懷抱著對的激,而另一方面,我又因對拉西斯的憎恨,而想出手傷害。終結的生命,將會給拉西斯帶來巨大的創傷與悲慟。那個永遠都高高在上的人,因為他,多人差錯地失去了自己最珍貴的存在,我也想讓他嘗到這種絕的。而另一方面,我能看得出來,對於艾薇而言,拉西斯的存在是多麼重要。
因此我猶豫著。
救了我,我應該保護,不去做任何傷害的事。
但若我放棄了刺殺法老的復仇計畫,我活到如今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麼,我的未來,又要因什麼而活下去?我漫長的人生中,只有這兩個單純的目的。但它們卻完全地彼此矛盾著。這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加可悲又可笑的人嗎?
每一日,我都活在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迷茫中。
我陪伴著艾薇,離開埃及,前往古實。我看著開心、沮喪、憤怒。說來自未來,但卻是我見過活得最真實的一個孩子。就像活在裡,而我永遠都是另一面的影子,追隨著,仰慕著,卻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後來,為了保護拉西斯而死,我選擇了利用荷魯斯之眼,去追隨。
神的力量不應為人類所用,妄想自己可以一次找到,完全是我自大。在漫漫時空的旅程中,我思唸著,想著我何時可以再見到。
我跳躍在時間的隙裡,短短十年,我經歷了別人幾世紀才會經歷的變化。我如似地學習著不屬於我出生年代的知識、思想、哲學。我如同一個盲者,突然被亮了眼楮。我想,若我能在與荷魯斯之眼的詛咒接之前找到,便不會回到過去,不會上拉西斯。就會留在這個時空,而那個時候,我也丟掉荷魯斯之眼,與一起留在這裡。
我可以照顧,讓活得幸福,讓不再到任何傷害。這樣我的人生也會是充滿著意義的。
我充滿期待地計畫著,終於,在起程前往莫迪埃特家族之前,我在機場找到了。可就差那麼一點,就只差那麼一點。還是接到了亞曼拉公主的詛咒,還是開啟了時空的螺旋。而我,也必須要隨著荷魯斯之眼,前往下一個年代。
我終於明白,宿命是不可違抗的。
在幾年後,倫敦的重逢,我們又一併回到了古老的埃及,但我卻比掉落了更早的十年。荷魯斯之眼化,不管我喝下多次化後的藥水,它只會燒灼我的嚨,卻不會將我帶回的邊。漫長的十年,我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我與再次相會。我的命運被地纏繞在的命運之路上,而的命運,又被地纏繞在拉西斯的命運之路上。不管經過多時空、不管過了多年,就好像飛舞的小蟲,只要有半分機會,就會掙紮著飛向拉西斯這耀眼的太,即使會被日的火焰,燃為灰燼。
經歷了那麼多,我只能在一旁看著。我永遠得不到。
永遠都不會知道,為了尋找,我在漫漫時空到的挫折。
在我親手刺殺法老後,我將送離埃及。
我看著遠去的影,想著,我的人生可以結束了。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意義。
突然,轉回頭來,對我說︰「冬,你存在的意義並不僅僅為了報恩或者復仇……你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的!」
我抬著頭,夜風吹在我的臉上,而的影,已經漸漸遠去。我低頭看著自己染滿鮮的手,上面凸起的青筋提醒著我一直以來做過的骯髒勾當。
我真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嗎?
我這樣的人,真的可以活得更加有意義嗎?
一次次地翻閱古卷,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荷魯斯之眼會化。因為它是時空的複製品,而正品一定藏在廣袤西亞的某個地方。我將荷魯斯之眼的碎片送給了艾薇。一定可以通過集齊寶之鑰,再次使得那古老的力量復活。而只有這樣,一切的迴才會重新開始。
我突然想明白,在多年之後,我第一次得到荷魯斯之眼時,便一定是給我的。若沒有把這神奇的力量給我,我便不會經歷這麼多的事,我的人生便會宛若千千萬萬個希伯來人一般,單純而麻木。
此時的我,心生激。我激神讓我與相遇,激神讓我得到這個年代不存在的知識,亦激神賜予我心靈上的反覆與上的折磨。這一切使我變得堅強而勇敢。
活下去,耗費了我們存在於這個世上最大的勇氣。
不管怎樣的苦難,不管怎樣的挑戰,我們應當帶著對未來的希,堅強地珍惜每一次的呼吸,迎接每一次太的升起。
希伯來人的子民們,用他們龐大的財力和巨大的關係網,終於在埃及南部的一角,找到了失傳許久的、荷魯斯之眼的正品。那個時候,我最珍貴的人,艾薇——作為拉西斯的王后伊西斯奈芙特已經去世了。我懷抱著對全部的敬意、懷念與慕,將這塊神奇的寶石送回了的邊,希堅強而麗的靈魂可以將其帶到遙遠的來世。
那一刻,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一定會再次回到這片深深著的、眷的土地。而我也得以與相會,從而獲得這些珍貴而難忘的記憶。
而我,必須放下筆了。
現在我要帶領我希伯來人的子民,翻越西奈山,走向新的世界。
我們逃過了法老的追兵,逃離了埃及人們的唾棄,現在我們即將去到神賜予我們的土地,開始我們全新的生活。希伯來的子民們站在我的後,互相靠著,取著暖。
漫漫黑夜的一角被緩緩掀開,太的線悄悄地爬過西奈山的一角,向空中延展過來。
星星的芒漸漸淡去,夜幕被輕描淡寫地撕開。
我的子民們,低低地唱著聖靈之歌,他們流著淚,跪拜著,讚歎著生命的好。
母親,艾薇,菲坦!
這一刻,我終於找到了我生命的意義。
宛若樹木可以為我們提供涼與充足的生命之息。
花朵可以為我們帶來麗與沁人的芬芳。
河水可以孕育生命,土地可以帶來收穫。
我看到了山另一側亮起的神蹟,那是我生命中最麗的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