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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宮春濃》 第97章 第 97 章

 此時的毓慶宮, 姚珍珠正待寫第二張大字。

 李宿臨行之前還給留了課業,讓一日寫上五六頁字,不管好不好看, 都攢著回來他來看。

 姚珍珠想趁著今日雨綿綿, 多寫幾頁出來。

 王婉清在給煮茶,聽瀾研墨, 邊說邊笑, 其樂融融。

 王婉清看姚珍珠寫得認真,不由笑說:“小主做什麼都很仔細, 便是讀書習字,也比旁人用功,瞧這字寫得, 比之前幾日大有進益。”

 姚珍珠便順著話說:“嚴師出高徒,教習字的穆姑姑認真嚴謹, 每每都點評到位,讓我益匪淺,自要越發努力才行。”

 王婉清同聽瀾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那這麼說, 殿下也是小主師父。”聽瀾難得打趣一句。

 姚珍珠放下筆,在臉蛋上擰了一下:“頑皮。”

 主仆這邊說著,外面風雨更大。

 撲簌雨點打在紋窗上, 噼啪作響。

 姚珍珠抬頭看了一眼天,難免有些憂慮:“希殿下路途順利。”

 ————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 東安門大開。

 李宿率隊趁著落日前趕回盛京, 在宮門落鎖前長信宮。

 他一路策馬急行, 未曾考慮春雨, 渾已被雨水打, 一勁裝上,冰冷沉重。

 待中門,李宿下馬,吩咐九城兵馬司將士于外聽令,自己則領李宴以及統領張至遠步行宮。

 這次出宮是急差,他未領賀天來,邊只跟了兩名親衛,此時亦步亦趨跟在后打傘。

 李宿抬頭看著微暗天,微皺眉頭:“孤自己來。”

 他接過傘,在進后宮前回頭看了一眼李宴。

 李宴同他一對視眼,如同斗敗的落湯,渾漉漉,就連面容都在春雨中模糊不清。

 “二弟。”李宿喚他。

 李宴抬起頭,狠狠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認真看向李宿。

 “皇兄。”

 李宿等到了李宴的目,又不去看他。

 他轉過來,只留給他暗的背影:“李宴,一會兒切忌沖行事。”

 李宴心中一凜。

 他攥起拳頭,啞著嗓子說:“是。”

 李宿想起他的子,心中略微松了口氣。

 兩人一路前行,穿過魚躍門,直接來到長壽巷。

 再往前行,便是李錦昶暫居的乾元宮,也是大褚歷代皇帝的行宮。

 過綿延雨幕,可看到乾元宮正殿的重檐,九位脊影縹緲,影影綽綽。

 朱紅宮門越來越近,雨也越下越大。

 待行至門前,李宿便看到上監王兆的蒼白面容。

 他神態恭謹,執傘候于門外,遙遙沖李宿一拜。

 李宿前進幾步,正待直接進乾元宮,王兆卻突然出手。

 “殿下,”王兆臉上端著假笑,“殿下,乾元宮且莫帶兵刃。”

 李宿腳步微頓,扭頭瞥了王兆一眼。

 他一言不發,但眼神卻足夠冰冷。

 王兆臉上的假笑略收了收,腰上一,給李宿恭恭敬敬行了禮。

 “殿下,真不能帶兵刃。”

 李宿習慣佩長劍,這宮里人人都知,即便洪恩帝在時,也不會不讓孫兒隨佩劍。

 上一次李宿來乾元宮拜別李錦昶,李錦昶也未命人阻攔,此番倒是頗有些意味深長。

 李宿手中執傘,垂眸看著王兆,最終還是道:“既然父王介意,罷了,取吧。”

 他說完便立在那,一

 王兆哆哆嗦嗦上前,取下他腰間佩劍,又讓統領張至遠卸去兵,這才引著三人宮。

 李宿走在前面,王兆跟在邊,李宿問:“只父王在?”

 王兆立即答:“楊大人和高大人也在。”

 那便是楊彥之和高敬。

 這兩位是閣臣中最年輕的,楊彥之自不必說,是李錦昶的伴讀,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甚篤。

 高敬是太子第一年主持恩科時欽點的二甲傳臚,是堅定的太子黨。

 不過他年齡比楊彥之略大一些,也算是大,前兩年才進文淵閣,為閣臣。

 這兩個人在乾元宮,確實有些意味深長。

 李宿垂下眼眸,手在臉上了一下,掉了剛從發間墜落的水珠。

 冰冷而刺骨。

 明明已是春日,可這一場冰冷春雨,好似把人又拉回隆冬。

 李宿腳下靴子已經,走起來很是費勁,他卻毫不顧,大踏步往前行。

 不多時,便到了勤政齋前。

 勤政齋獨立于乾元宮,位于乾元宮前庭西南角,是洪恩帝于洪恩十年新修的宮室。

 此共有五間排房,外則有一花廳,供朝臣待招。

 為保護好祭祖貢品可是不敬大罪,所以李宿一宮便直奔乾元宮而來,本沒有回毓慶宮更

 他上依舊穿著奔波了一整日的勁裝。

 他后的李宴和張至遠亦然。

 王兆引三人來到花廳,再度拱手:“殿下,太子殿下正在面見朝臣,殿下及宴殿下、張大人且去花廳更,稍作休息。”

 這一裳穿在上,簡直冰冷刺骨,但李宿卻未點頭,只道:“兒臣犯錯在先,不敢舒心愜意,便如此立于門外,等候父王垂訓。”

 李宿的決定,從來沒有任何人能搖。

 就是太子殿下邊的上監王兆王太監也不行。

 王兆一瞬有些愣神,很快便反應過來,聲音帶了幾分懇求:“殿下,污面君,是為不恭。”

 “兒臣辦事不力在先,怎敢松懈放肆?想必父王不會因此怪罪兒臣,也不會因此怪罪皇弟,王大伴,你說是也不是?”

 王兆雖一直執傘,但此刻風雨加,細的雨水從四面八方涌來,打了他蒼白的側臉。

 王兆,終究是不敢再勸。

 他也終于明白,為何今日換他出來迎太孫殿下,而非太子邊最得意的楊連。

 原來應在這里。

 王兆心中埋怨,卻不敢多言,只沖三人行禮,便匆匆進了勤政齋。

 李宴跟李宿便站在屋檐下,安靜等待。

 隔著竹簾,李宿突然道:“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①

 他聲音低沉,詩時頗有些雅致端肅,可這句詞語義中的悲涼,卻讓人聽了心中悲傷。

 李宴抬起頭,看著兄長的背影,總覺得他在意有所指。

 可他不知這一切背后深意,不知今日到底要如何終結,他只能老老實實守在兄長后,陪伴他一起走完這一條布滿荊棘的路。

 李宿聲音落下,勤政齋門倏然而開。

 這一次出來請太孫的是楊連。

 楊大伴臉上沒有了往日客氣淡笑,多了幾分冷淡,只對李宿說:“二位殿下一路辛苦,太子殿下請兩位殿中一敘。”

 李宿只淡淡嗯了一聲,毫不猶豫便大步邁勤政齋。

 齋中主位,坐的自然是太子李錦昶,楊彥之和高敬一左一右,正坐在帽椅上。

 見李宿和李宴大步而來,紛紛起行禮:“太孫殿下,宴殿下。”

 李宿隨意擺手,直接來到李錦昶面前。

 他雙手一拱,不卑不道:“兒臣給父王請安,父王萬福。”

 如此說著,他便漉漉的袍,十分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

 在他后,李宴以及張至遠也一同跪下,趴伏行大禮。

 三人一齊跪拜之后,李錦昶坐在主位上,依舊冷著臉看著三人,面無表

 李宿略等片刻,這才開口:“兒臣同皇弟領命替父王至皇陵祭祖,本應慎之又慎,但路途之中卻突遇刺客,不僅想要兒臣之命,還肆意損毀祭品,實在可惡。”

 李宿的聲音抑揚頓挫,把今日之事說得清晰明了:“兒臣自覺無法順行祭祖之事,便立即調轉馬頭,冒雨回京,告知父王刺客所行,以護盛京安危、長信安危。”

 “但兒臣確實未曾守好祭品,心中慚愧至極,自覺愧對大褚列祖列宗,還請父王責罰。”

 李宿這一番話,說得漂亮至極。

 他唯一的錯誤就是沒有在被刺殺的危險景況下保護好祭品,以致祭品損毀,無法行祭祖一事。

 他匆忙回宮,最重要是稟報有人對大褚宗室不利,肆意刺殺皇孫又故意損毀祭品,一看便對皇室心存怨恨。

 冒雨回宮,為的就是告知李錦昶此事,讓他好做準備,早早防備危險。

 如此,倒是個全心全意都為父王,都為大褚的好皇孫。

 李錦昶如此聽完,卻依舊板著臉,眼中的冰冷清晰可見。

 一時間,勤政殿安靜至極。

 楊連跟王兆守在李錦昶后,看著他慢條斯理放下手中的朱筆,然后便順了順袖之上的褶皺。

 他做這一切都很慢,很穩,似乎對一切都有著無限的耐心。

 待到他平袖子,直起腰背看向李宿,眼神中的寒意更勝。

 “李宿,你可知錯?”

 李宿爬跪在殿中,姿卻不塌,他道:“兒臣自制未護好祭品,兒臣知錯。”

 李錦昶冷笑出聲:“好,你倒是沉穩,事到臨頭還敢狡辯?”

 李宿沉聲應:“兒子不知父王所言為何。”

 “你不知?”李錦昶聲音仿佛帶著冰渣,“你難道能不知祭品中都有何?不知此行是為父皇康健祈福?不知是為大褚江山?你漫不經心,毫不在意,甚至不小心損毀祭品,卻把罪責推給不知哪里來的刺客?”

 “你可真是厲害。”

 李宿腰彎得更低:“刺客為真,其刺殺兒臣,損壞祭品亦為真。”

 “兒臣從不妄言。”

 “好,好,好,”李錦昶氣極反笑,連說三個好字,“你可真是孤的好兒子。”

 李宿只得道:“兒子不敢,若能讓父王消氣,兒子但憑父王責罰。”

 李錦昶眼眸微閃。

 等了這麼多年,他就等這一句。

 他大手一揮,剛好說話,跪在李宿后的李宴突然開口:“父王,此事不怨皇兄,全是兒臣之過。”

 ————

 李宿猛地直起,回頭看向依舊趴伏在地的弟弟。

 李宴比他瘦很多,個子也略矮一些,整個人蜷在地上,看似弱可憐,可里說出的話卻無比堅定。

 嘭,嘭,嘭。

 李宴連著磕了三個頭:“父王,一切皆是兒臣之過,不關皇兄的事。”

 李宿的手終于抖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這一刻,他突然從心底升起一恐懼。

 “李宴!休得胡言!”李宿低聲怒斥。

 然他話音剛落,就聽到李錦昶氣極反笑的聲音:“很好,很好,你們可真是兄弟深。”

 “是不是一個個都在心里罵孤,為父不慈?”

 李宿的腰漸漸彎了回去。

 “父王,息怒。”他一字一頓地道。

 “你讓孤息怒?”

 李錦昶霍然起,長袖一揮,桌案上的奏折翻飛而起,瞬間散落一地。

 “你好大的膽子!”

 殿中眾人頓時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

 李錦昶一腳踩在潔白工整的奏折上,繞過寬闊桌案,一步一步來到李宿面前。

 他站在兩個兒子面前,居高臨下,仿佛俯視眾生的神靈。

 這一刻,忍多年的怨恨終于從他心底發。

 “你是父皇親封的太孫,”李錦昶幾乎是咬牙切齒,“是孤的嫡子,孤怎麼也要看在父皇之慈,不對你嚴加管教。”

 “但是……”

 李錦昶的目往后挪,一寸一寸,挪到了李宴上。

 “但宴兒既說是他的錯,孤卻不能不罰。”

 他如此說的時候,毫不顧忌在場的幾位朝臣,甚至還看了一眼楊彥之:“楊卿,依你所見,當如何責罰?”

 楊彥之微直起:“殿下……”

 他猶豫再三,道:“此事說大可大,說小也小,若真是意外,不如便讓宴皇孫閉門思過一月,以儆效尤便是,可好?”

 楊彥之今日跟高敬宮同李錦昶商議政事,兩人誰都不知會有這麼一場戲,然聽李錦昶所言,卻也知道他是要懲戒太孫。

 但如何懲戒卻要找一個合理的借口。

 祭祖不利自然是李錦昶親自安排的好戲,既然如此,楊彥之就一定要能跟上太子殿下的謀劃。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李宴竟自己出來擔了這個責罰。

 一貫一句話都不會多說,唯唯諾諾的宴皇孫,竟然自己背了這個罪。

 楊彥之從小跟李錦昶一起長大,能迅速到他的緒,在李宴出來說話的那一刻,楊彥之就覺到李錦昶的心思發生了變化。

 他是真的生氣了。

 兄弟深這個戲碼,似乎對李錦昶打擊頗大,讓他顧不上一貫的慈父模樣,當場發。

 所以,楊彥之斟酌之后,才給了這麼一個答案。

 但李錦昶卻突然笑出聲了。

 “好,好得很啊,”李錦昶狠狠看向楊彥之,“你倒是會護著他們!”

 楊彥之愣住了。

 李錦昶此番不再看他,卻扭頭看向了高敬:“高卿,依你之見?”

 他話音落下,高敬立即答:“殿下,臣以為,宴皇孫有辱祭品,不敬先祖,當得重罰。”

 李錦昶此番安排,不過是為了迫李宿,想要在恭敬先祖上做文章。

 雖李宴因出來維護李宿讓太子殿下暴怒,但他既然問的是宴皇孫,那就得按照宴皇孫來答。

 高敬一邊說,一邊去瞥楊彥之,卻見他微微皺起眉頭,沖自己搖頭。

 可高敬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必須要說出李錦昶想讓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

 果然,高敬說完,李錦昶便挑眉問:“如何重罰?”

 高敬權衡再三,心中也是幾番掙扎,最后想到這一路被李錦昶扶持上位,在文淵閣站穩腳跟,終于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把心一橫,低下頭不敢去看李宴和李宿,直接道:“殿下,臣以為庭前十杖刑,方可以儆效尤。”

 庭前杖刑便是當眾把人拖到殿前庭中,眾目之下直接杖責。

 一般大臣犯了大錯,或者當眾惹怒陛下,才會被如此懲戒。

 除早年戾帝□□時肆意打殺朝臣,之后皇帝有庭前杖責之懲,即便有,也確實是貪墨不敬的大罪。

 此番罪責突然要強加到李宴這個皇孫上,實在太過。

 高敬此言一出,就連穩重的楊彥之都倒吸一口氣。

 李宿緩緩直起,用那眼眸向高敬。

 “高大人,你僭越了。”

 他聲音平穩,表冷漠,但眼中的殺意卻濃烈得幾乎要滿溢出來。

 高敬垂下眼眸,沖他遙遙一拜,卻沒有再開口。

 李錦昶低下頭,看了一眼長子眼中的怒氣,突然笑起來。

 “在孤面前,且有你說話的份?”李錦昶漫不經心看向跪伏不起的李宴,道,“孤以為高卿所言甚好。”

 李宿收回目,抬頭看向李錦昶。

 他目里的戾氣和殺意依舊沒有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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