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足足一夏,期間匆匆回家數次,連照面都沒能跟人打，程老爹終于結束了暑期檔野外練兵的悲催生涯，曬的好像在墨魚里面泡泡浴過了一般。商看蕭夫人正往親爹臉上頸上曬傷藥膏,故意裝著嫌棄：“阿父,你現在這模樣和阿母說差了二十歲,若是生人見了還當你們是父呢！”

“去去去！你阿母才不會以貌取人那般淺呢！大丈夫首要看品,再來看才干,三來看意…啊,元漪,是吧…”

程老爹討好的向妻子，蕭夫人并不說話,眼波流轉間，含嗔半怨的瞪了丈夫一眼，老程當時就了一半骨頭。

“那阿父上回說什麼給我擇婿只看臉,怎麼到了我這阿父就不衡量品擔當啦？！”商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第一,那凌不疑又不是為父挑來的，為父還沒那麼大面。第二,你阿母挑了為父,說明不淺,而凌不疑挑了你，說明他很淺，與阿父有什麼干系。”論斗，程始當年也是鄉里一霸,所向披靡。

商略一思索話中深意，豈不意思自己除了臉別無所長？！眼睛都氣紅了，憤而離去。

程老爹對著兒的背影點了點食指，扭頭對妻子道：“這傻妞沒半點眼力勁，你我夫妻久別重逢有說不完的話，兒子們都知道避開些，就還過來杵著！”

蕭夫人含笑道：“嫋嫋是想你了。子晟贈了兩匹良駒，當真是日行千里的膘壯好馬。哪個兄長都不許，都給你留著呢。唉，阿頌眼饞的什麼似的。”

程始得意的了短須，滿眼疼：“嫋嫋就是上頑皮了些，心地還是好的，知道孝順友，老父……我這回給帶了一箱子好東西，給添到嫁妝里。呃，也給姎姎分點兒。哦對了，還有兩小罐西域來的羊油膏，原先韓大將軍只勻給我一罐的，我用三十匹苧又多換了一罐給傻妞。秋干氣燥的，到時你倆在臉上手上，比都城里的香脂強。”

蕭夫人笑而不語。心想丈夫對葛氏的怨恨大約一輩子也不會消了，不過總不能姊妹倆厚此薄彼，此乃興家大忌，回頭從自己勻些給姎姎。

“大人！大人不好了！”青蓯夫人氣吁吁的從門外奔來，“嫋嫋要將那兩匹兩句送給大公子和二公子，說是不給您了！”

程始拍案大怒：“這個不孝！元漪，那兩罐羊油膏都給你，你一罐丟一罐，顯得我們闊氣！”

蕭夫人伏案抖肩，悶笑不已。

……

程始既然回來了，遲來的定親宴就得補上。蕭夫人知道其中利害，不敢放手給程姎，親自采辦了酒水菜肴果蔬以及從萬家借來的庖廚，張羅的十分盛。果然，皇帝猶如放了一頭巡邏犬在程府門口一般，得知程家沒慢待養子后，又賜下三十壇封的金香酒。

曬非洲食人族酋長也不是沒有好的（為什麼是食人族呢，因為程老爹一笑兩排雪亮的大白牙，看著十分滲人），對著一干老上司老下屬老朋友，程老爹就是臉紅尷尬也看不出來，很順利的大剌剌領新郎婿團團見了一圈親友。

可惜凌不疑份權柄放在那里，兼自帶北冰洋極強寒流，除韓大將軍還能他敬酒，其余賓客俱是坐立不安，不是忙不迭起拜謝就是躬致禮，看的程老爹暗自搖頭苦笑。

比較新奇的是樓家也來人赴宴了。

商一直在宮里不清楚，樓程兩家為著表示不曾因為退親而暗生齟齬，更為著維持，其實過去數月蕭夫人一直帶著程姎赴樓家的邀筵，倒還收獲結親意愿若干。

這回來的之前剛遠游在外的樓家二公子，即樓垚唯一的同胞兄長。樓二公子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還買一贈一的帶了一名金貴的陪客——同窗好友，袁慎。

凌不疑目清冷，單手負背而站，靜靜看去。

袁慎緩緩踱步到廊下，目不避不讓。

兩人對視一陣，最后是袁慎先開的口：“……是我眼拙了，當初在駐蹕別院時，就該看出你對商君有意。”他當時就覺得凌不疑待孩有些異樣，只恨沒深想！

“都說善見公子深得皇甫夫子言傳教，可別連姻緣之念都學了去，不好好娶妻生子，閑來無事只知惦記別人的妻室。”凌不疑雖寡言，但一張也是劇毒無比。

袁慎臉上一僵，但他隨即恢復風度翩翩的常態：“姻緣由天定，吾不敢妄言。然而，將來吾定是要去尊府墻外唱歌的。甚麼衛風鄭風，吾要一一唱遍。”絕不像恩師一樣，只唱一次就黯然退場！

衛鄭之音多有關男之事，袁慎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我不痛快，也絕不讓你痛快。

凌不疑以目示意：你這是耍無賴。

袁慎回敬目：說的好像你不是靠耍無賴討上新婦的一樣。

凌不疑：我與才是姻緣天定。

袁慎：天定？是天子定吧。真當我讀書讀傻了啊。

“……善見公子還在相親麼？”凌不疑忽道。

袁慎呆滯一刻，知曉其意，黯然道：“我終是得親的。”相敬如賓，互相諒就是了，世間尋常夫妻不都這樣麼，不知道以后何再去尋一個討人喜歡又妙語如珠的程商。

凌不疑笑了，剎那間猶如雪樹漱銀，令人不敢視：“那就好。在下先恭祝善見公子得逢佳緣。公子來誦唱之時，吾一定攜婦登墻，洗耳恭聽。”敢來？看那只小狐貍不從墻頭砸東西下去才怪，袁善見還當像桑氏夫人那樣好脾氣。

回府途中，凌不疑斜倚著車梁，年輕白皙的面龐微微發紅，迎風吹散微醺之意，過不多時馬車駛巷口，車旁兩行侍衛止步，眾人只見凌府門口站了一名文士打扮的長須中年男子。梁邱氏兄弟趕雙雙下馬，攙扶著微醉的凌不疑下輿。

凌不疑扶著梁邱起的胳膊，邊往里走去，邊笑道：“歐先生怎麼站在門口。”

歐觀笑著走在其旁：“主公好薄，自己去赴定親喜宴，卻將老朽留在府中應付王家的糾纏。那金香酒老朽可是垂涎多日了啊。”

梁邱飛奇道：“王家又來啦？這都第幾日了。”

歐觀道：“今日若非老朽三寸不爛之舌，王家父子就要闖去程家定親宴了。”

梁邱飛撇撇，頗有鄙夷之意。

庭院冷清，四下無人，凌不疑邊走邊想，片刻后停下腳步：“歐先生這就去草擬調令，就照之前議定的，著張擅領左騎四隊去王隆幫襯，不必盡聽其言，相機行事即可。再讓李思點兩組弓手，兩隊強弩衛，另五百兵去車騎將軍帳下聽令，要恭敬些。”

歐觀拱了拱手，領命而去。

梁邱飛驚道：“卑職以為主公是不會答應的。”

“阿飛。”梁邱起低聲斥責。胞弟看著量高大弓馬嫻，其實年歲只比未來的主公夫人大數月，又府中眾人疼著長大，骨子里實是一片天真。

“晾了他們七八日，也夠了。”凌不疑單手按了按自己的太，不無疲憊。

梁邱飛不敢置喙，只能不滿的嘀咕：“那王淳自己養了一幫酒囊飯袋，練出來的兵連縣衙里當差的都不如，真是現眼！剿幾個山賊都險些被人掀了大營，還要主公替他遮掩，假稱這是什麼疑兵之計，這才沒在眾將領面前丟人。幸虧沒娶他家兒，不然姓王的還不更得擺老丈人大舅哥的派頭……”

凌不疑淡淡看了他一眼，梁邱飛立刻住。

梁邱起暗嘆，上前轉過話題，輕聲道：“主公，今日你飲酒不，何不在程府歇一晌。卑職看君今日一直沒出面，說不得就在后院等您呢。”

等他？凌不疑卸劍履踏進屋中，心中暗嗤一聲。那小狐貍再投十次胎都不會這麼做，“說明日有大陣仗，要好好歇一日，我別去煩擾。”

梁邱飛嘆道：“君也太…為何不能一門心思撲在主公您上呢…”

凌不疑閉目良久，才自言自語：“……會自己周全，這樣很好。”

梁邱起招呼侍和婢過來服侍，自己揪著胞弟的領子往外走去，低聲道：“你知道什麼，當初霍氏夫人就是一顆心全撲在了凌家，掏心掏肺待之，結果如何。再說，主公居朝堂之高，家婦若不懂周全，難道要事事讓主公親自手。”

梁邱飛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兄長，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梁邱起放下胞弟的領子，板板正正道：“為兄有四位紅知己，這些事，自然知道的比你多些。”

梁邱飛頓時一臉崇敬，高山仰止。

凌不疑坐在胡床上，聽見屋外兩兄弟的對話，一時間仿佛神思外游，靜靜的凝視著窗欞上的一盆小小金橘，的綠葉襯著小巧玲瓏的油亮果實，如赤金。

次日一早，凌不疑點了一輛輕便的軿車出門，親自上程府接了未婚妻，出城后一路往東行去。此時秋高氣爽，沿途鄉間風景不勝收，商原本心甚悅，可恨旁的男子不知在想些什麼，沉默而寡言。于是商就跟騎行在車旁的梁邱飛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起來。

“……君您不知道，車騎將軍下，那是出了名的以酒財帛收買人心。哪怕當初收帳下時是一員悍將，沒幾年也被酒泡了骨頭。哎喲我那張李兩位兄長哦，真是要罪了。”梁邱飛顯然對那調遣之事依舊耿耿于懷。

“誒，飛侍衛此言差矣。酒財帛哪有人不的，我也……”眼見凌不疑視線掃來，商連忙改口，“我那萬家伯父就的很，也沒耽誤他行軍打仗呀，王將軍定然還有別的不妥。”

“自然還有別的！”梁邱飛有一肚子的牢要發，正說下去，卻見兄長瞥來不贊同的目，只好轉而道，“總而言之。這幾年王氏給我們主公惹下了好些麻煩。”

梁邱起趕忙騎過來道：“車騎將軍到底是太子的長輩，看在東宮的面上，也不能王氏一門太失面。”

“那還不容易，讓王將軍早些致仕嘛。”商道，“以后安富貴就是了。”

“致仕？哈，王家那樣棧權位的……”梁邱飛看見兄長眼睛瞪的更大了，“總之他們不肯致仕。”

商笑道：“他不愿意自己致仕，你們可以幫他致仕嘛。”

“不知吾婦有何妙計。”凌不疑終于忍不住開口。

梁邱氏兩兄弟互看一笑，想主家兩口子要說話，連忙策馬騎開去些。

商轉過來，笑瞇瞇道：“我聽說文修君以前看的嚴，可如今車騎將軍漸漸不聽的話了。你上回不是送了他兩名姬嘛。我看啊，這是人數太，力有不逮。你再尋些年輕力壯的姬給人送去。不妨暗中許諾，誰能纏的王將軍時時真上陣，將來離了王家就重重有賞。有了財帛，將來不論嫁人還是自立戶，都富富有余了。總而言之，大家齊心合力，定要日夜挽留王將軍在床榻之上。”

凌不疑好像又白了幾分，脖頸上青筋浮起，宛如從牙里迸出：“……這種話，也是你一個未嫁人的小娘能說的？你怎麼不索讓我派人去給王淳下些豆！”

真應該姓袁的來聽聽，看善見公子吃不吃得消。凌不疑又忽發奇想，若樓垚聽到這番言論，難道還會不管不顧的全盤贊同拍手好？那他是真做不到了。

商笑道：“為何不能說。我這是正道妙計，人放在那里，他若不心便平安無事。下豆嘛，到底落人話柄。唉，也不知王將軍口味如何，他若喜年長些的就好了，所謂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到時如狼似虎地山搖，保管他正旦前就告病休。”

“這些七八糟你都是哪里聽來的！”

“你以為鄉間婦人閑來無事，在太底下都會聊些什麼。”

“那你就全都聽著？”其實軍營中葷段子也不，但凌不疑冷漠自持，從來避而不聽。這下可好了，他跳過的課業自家未婚妻都給補足了。

“求知不倦，學而不怠嘛。”商鬢發，毫不在意，“孔夫子都說了，男居室，人之大倫啊。”

“這是孟夫子說的。”

“哎呀差不多啦，你怎麼和陛下一樣，一個字都要挑出來。做人要寬~厚~！孔夫子不是說過嘛，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難道你沒聽說過。”

“……這也是孟夫子說的。”

商皺眉道：“怎麼什麼都是孟夫子說的，這孔夫子都干嘛去了。”

凌不疑忍住要翹起的角：“他忙著說，唯子與小人難養也！”

商不悅了：“我這樣不好，你還娶我做什麼，趕去退親罷！”

“斷斷不退！”凌不疑十分正派，“你這樣的無行妖孽，口無遮攔，我若不收了去，恐禍害蒼生。”

“你……”商難得語塞，嘖了一聲，怒而用力拍打他臂膀。

凌不疑終忍不住朗聲大笑，清朗松快的笑聲直傳到兩旁的侍衛隊中，梁邱氏兄弟互看一眼，俱是滿心歡喜。梁邱起更想，還是程小娘子有本事，自家主公從今早出門開始的郁不快總算散去了。

“你有話就和我說，別老是與侍衛搭話，青天白日呢。”凌不疑看著騎馬在前頭的梁邱飛，年飛揚，說鬧，若他和梁邱飛以及商三人一道走在路上，十人里九個都會以為他們才是一對。

“行，那我‘晚上’再同他們說。”商很順道。

凌不疑微一抿，當即湊近過去作勢咬人，商咯咯笑著用掌心擋住了他的。凌不疑覺得這幅淘氣的樣子十分可，便在的掌心親吻了一下，然后又極快的啄了一下撲撲的小臉蛋。

商立刻臉紅了，青年俊高聳的鼻梁幾乎到自己的面孔，氣息濃重灼熱。只是把式，當下如一只燙的蝦子般彈開去，在角落結結：“……這可是青天白日啊。”

兩邊的侍衛十分專注的目視前方，無一人往四面亮的軿車里去看。

“你這人，從今早出門起就一副討債不悶悶不樂的冤家面孔，我怎敢跟你說話。”商趕扯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