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亮起來的時候, 北邊來了幾艘小船,開始搭救被洪水困住的老百姓,偶爾聽船上的人說起魯河大壩的狀況, 消息之慘烈, 讓人不忍去聽。
“直接好幾輛卡車開進去堵,也沒能堵住。”有人說。
陶然他們已經靠近城北, 很快就到了他們。劉娟和陶然上了船,陶然對陶建國說:“我六叔……”
“你放心, 我找到你六叔, 跟他一塊回去, 你跟你媽先去安全的地方等著。”
陶然和劉娟到了城北的高地上,那邊也是斷水斷電,但好在沒淹。不過他們原來去的中學卻進了不水, 很多人都挪到樓上去了,更多的人直接去了城北高地。陶然和劉娟下了船,就聽見人群裡有人喊:“姐,姐, 陶然!”
劉娟看到兩兄弟,激的眼淚都出來了,一個勁地說:“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陶然的兩個舅舅都悉水,不過是被洪水衝遠了,最後都功上了岸。他二舅還功救下了那個孩子。劉娟問:“娘們沒事吧?”
“沒事,沒淹到們那邊去。”
劉娟心下稍安, 他大舅又問起陶建國的況。
“他留下來幫忙了,你們姐夫那個人你們清楚,他是黨員,做什麼都搶在前頭。”劉娟黯黯地說。
何止是陶建國,就是他大舅這些男人也都自發起來去參與救援,政府發放的帳篷等資很快就送到了,留下的人都幫著收拾安置所。劉娟見陶然一直跑到高坡上去看營救回來的那些人,就安他說:“你別擔心,咱們都沒事,何況你六叔。他人高馬大的,又會水,肯定也沒事。”
陶然也這麼想,可心裡總是很擔心,不見到盛昱龍他就放心不了。小船不斷地把困在洪水區的人送過來,後來子弟兵的船也去了,營救速度就快了起來,一撥一撥地過去,可還是不見盛昱龍的影。
陶然就有些後怕了,他最後怕的是他不久前才跟盛昱龍說的話,說他死了才好呢。
他真後悔,在這麼危險的環境裡,跟他說那麼無的話,要是他的玩笑話被老天爺當做了詛咒,那可怎麼辦。
他親眼見過這樣恐怖的人間慘景,沒有辦法不多想。
中午的時候有人發了方便麵和熱水,大家湊合著吃了午飯,吃完飯陶然就去前頭等著了,不斷地有災民被運送過來,他在一艘船上看到一個悉的影。
是余和平,邊還有梁東。
等到船靠岸的時候,他立馬揮了揮手,喊道:“平哥!”
余和平看到他,臉蒼白地揮了揮手,陶然便穿過人群去接他,說:“你還好吧?”
余和平點點頭,問:“你呢,陶叔叔和劉阿姨好不好?”
“都沒事。我媽也在這呢,我爸去幫忙了。”
陶然又跟梁東和他母親等人打了招呼,帶著他們往裡邊去,告訴他們要去哪裡登記,哪裡領吃的領喝的,哪裡睡覺。
“他怎麼跟著那梁教授了?”劉娟問。
陶然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其實他看到余和平和梁東,心裡就約有了個猜想。余和平從小就是他們眼中的娘娘腔,陶然早猜到他可能喜歡男人,尤其是讓盛昱龍開了竅之後,對這方面就變得更敏了。可是余和平不說,他也不好意思問,更不敢跟劉娟討論這些,隻說:“他們都沒事,可是不知道六叔現在怎麼樣了。”
劉娟也有些擔心了,因為大部分災民都被轉移過來了,下午的時候運過來的災民數量就了,大部分都是從周圍鄉村救回來的。這一天過的格外快,傍晚的時候雨停了,陶建國也回來了。
陶建國回來就倒下了,腳腫的厲害,人也有些虛了,急去掛吊針。劉娟在旁邊守著他,陶然卻還在岸邊等著。
暮降臨之後整個長明縣都陷了黑暗當中,有一盞探照燈照著水面。他在那蹲了一會,就回去看陶建國。陶建國問:“老六還沒回來?”
“沒看見他。”
“這人太多了,可能他已經回來了,是一時半會找不到咱們。”
“不會的,我每一趟船都有看,沒他。”陶然說。
陶建國咳嗽了兩聲,劉娟著他的肩膀,說:“老六肯定沒事。咱們都沒事,他不比咱們強。”
“陶然,你去前頭守著,那兒亮,免得你六叔回來找不到咱們。”陶建國說著看向劉娟:“其實他本來不用來這的,都是為了我們。”
劉娟沉默了一會,大概有些難過,說:“老六對咱們家確實沒話說,你這兄弟沒錯人。”
其實也是擔心盛昱龍的安危的,只是知道擔心沒有用,陶然和陶建國都已經夠擔心的了。
他二舅領了晚飯回來,晚飯是饅頭和一包榨菜。陶然見余和平他們在幫著發饅頭,也加了他們的隊伍。余和平問:“陶叔叔還好麼?”
“嗯,就是我六叔還沒回來。”
余和平不知道要說什麼,眼下這種境況,沒回來可沒那麼簡單,什麼都可能發生。
大概是天的關系,天黑的很早,大家也都太累了,安置區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連風聲都沒有。陶然在岸邊等到深夜,也沒見盛昱龍回來,心就有些沉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盛昱龍會出事,會死。他當時說讓他去死,真的都是玩笑話。盛昱龍長的那麼健壯,有力氣,好像所有人都會被洪水淹沒,他也不會。
可是如今他卻不得不開始想盛昱龍是不是出事了。陶然到非常茫然,很慌,越是不想去想,這念頭越是揮之不去。夜已經深了,他在帳篷裡待不下去,覺得太悶了。
於是他便跑了出來,跑到岸邊,看著探照燈照耀的水面。
即便這世上最強大的人,在洪水面前也那麼不堪一擊,他的六叔,或許就沉睡在這水裡面了,再也不會回來。
陶然與其說傷心,不如說後悔更多一點,後悔自己從前對盛昱龍太苛刻,不近人。盛昱龍或許算不上正人君子,但對他真心可鑒。何況他不只是盛昱龍,還是他的六叔啊。
陶然垂著頭蹲在那裡,有個子弟兵說:“小夥子,外頭這麼冷,你要困去裡頭睡啊。”
陶然抬頭看了一眼,這才站了起來,然後就看到一艘船開了過來,他立即超前走了幾步,被那子弟兵手給攔住了,說:“注意腳下。”
腳下是竹排,踩在上面咯吱作響,那船越來越近,船上站滿了人。他一個一個地看過去,只看到一張張疲憊而蒼白的面孔,裡頭沒有盛昱龍。
盛昱龍那麼高,如果在裡頭,其實一眼就能看見。
陶然跟著那些人往回走,走著走著就掉眼淚了。
其實他很想他一抬頭,突然看見盛昱龍坐在船上回來。他想盛昱龍可能真的出事了,死了。
陶建國和劉娟都沒有睡,大家都擔心盛昱龍,看見陶然一個人回來,劉娟歎了口氣,對他說:“別等了,明天咱們出去找找。我聽說咱們縣城出事的人很,而且都撈出來了,就擺在人民廣場三樓的樓頂,實在找不著,咱們去……”
“行了,你說兩句,”陶建國說,“明天我親自去找,我還他媽的就不信了,老六能出事?”
陶然坐了下來,默默地沒有說話,隻把頭埋在膝蓋上。劉娟想讓他吃點東西,他晚飯就吃了兩口方便麵,把方便麵和熱水遞過去,陶然沒抬頭,隻好放下了。
陶然難的很,他不想盛昱龍死。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來了,他要親自去找盛昱龍。
天才剛剛亮,很多人卻都已經起來了。有人攔住他不讓他上船:“有大人就夠了。”
“我也年了,我也能救人。”陶然說。
那人便笑了,說:“那也用不著你。”
陶然紅了眼眶,非要往船上去。余和平看見了他,跑過來喊道:“陶然,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我六叔。”他說。
“你六叔回來了啊,”余和平說,“剛我還跟他說了你家在哪個帳篷,他已經去找了。”
陶然一聽立馬從船上跳了下來,差點倒在地上。他飛快地往他們家所在的帳篷跑,還沒跑到帳篷門口呢,就見盛昱龍從裡頭出來了。
盛昱龍穿了一陌生的服,卷著袖口,臉上有道痕,人也有些憔悴,看見他,眼睛卻放著。
“陶陶!”盛昱龍還是很豪爽的語調喊他。
陶然停了下來,覺得鼻子酸的很,抿了抿,低下頭來。
盛昱龍走過去說:“我正要找你呢,你去哪兒了?”
陶然不說話,盛昱龍說:“我問你呢。”
陶然還是不說話,他手挑起陶然的下看了看,陶然卻撥開了他的手,但臉都扭曲了,在哭呢,就是沒出聲。
盛昱龍心一熱,說:“哎呀,陶陶……”
說什麼呢,他也不知道說什麼。
“哎,陶陶……”他手了陶然的眼淚,重複了一句。眼淚溫熱,沾了他的指腹。
他真是見不得陶然哭,又高興啊,又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