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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歲[重生]》 第21章 第 21 章

 大沽口的大牢就在衙最后面, 原是用來暫時關押海寇的,一般關押個十天半月,便會被移送天津衛城審判定罪, 所以這衙的大牢大部分時候都空置著。

 牢昏暗, 房梁上結了厚實的蛛網,蛇蟲鼠蟻橫行。

 萬有良被關進大牢后, 就沒能合過眼。

 一開始是疼的, 大.上的傷口用布條包扎過,沒有再流, 卻疼得人睡不著;后來則是他養尊優慣了,還是頭一回吃這種苦。是聞著牢里腐敗的味道,就惡心嘔,本睡不著。

 他靠坐在墻邊, 瞪著眼想,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明明他與關海山都計劃周全了, 只要順利走太子, 剩下方正克一人不了大事。他就還能在這金銀窩里逍遙一年, 等下一任轉運使來接他的位置。

 可現在什麼都沒了。

 剛被關進來的時候, 他還會大聲嚷嚷讓人放他出去, 后頭折騰了半日見無人理會,才逐漸安生下來,琢磨著關海山這會兒如何。

 如今唯一可能救他出去的人就只有關海山了。

 正思索著可能的況, 就聽陳舊的牢門發出咯吱聲響,長長的走道里傳來腳步聲。

 萬有良, 目看過去, 就瞧見了走進來的薛恕。

 薛恕鮮, 而他卻了階下囚。

 萬有良一時忘了上的痛, 怒聲大罵道:“閹狗!你竟敢蒙騙于我!”

 薛恕在關押他的監牢前駐足,滿含戾氣的眼睛緩緩掃過他,沉道:“罵了咱家,可是要還的。”話落,側臉對跟隨的下屬道:“堵上拖出來。”

 隨行的四衛營兵士現在對他俯首帖耳,聞言立即打開牢門,將萬有良堵上了拖了出來。

 薛恕令人將海寇提到刑室審問,萬有良則被押在一旁,驚恐地瞪大眼睛看他,嚨里發出唔唔之聲。

 “放心,殿下留著你還有用,咱家現在不會殺你,你且好好在旁邊瞧著。”說完,命人將他綁到一旁的架子上,自己則開始審問提出來的海寇。

 這些海寇剃著月代頭,做扶桑異人打扮,無論薛恕問什麼,都嘰里呱啦說些聽不懂的話。

 薛恕問了幾句,見他們不肯配合,便命人上了刑。

 各種刑上過一遍,便有人開了口。不再說些鳥語裝傻,而是一口純正的大燕話。

 ——這伙海寇雖然都是扶桑倭人打扮,但實則都是沿海流竄的匪寇。

 他們在沿海一帶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唯恐真實份被查出后牽連家中父母親朋,干脆便做了異人打扮,掩飾份方便行事。

 而昨日突襲,這伙海寇并不知。只約知道是常年和他們來往的老爺遇到了麻煩,上面的頭兒便派他們來替老爺嚇唬嚇唬那個“麻煩”,讓對方吃點教訓。

 至于再深的,這幫平日里只負責上岸劫掠的小嘍啰便不清楚了,說只有上頭的當家們才知道。

 薛恕對此不置可否,又讓人給十來個海寇番上了一遍刑。

 雖仍然沒問出刺殺之事,但卻意外問出了另一件事來。

 ——有個海寇小頭目招供說:島上的食人不夠了,加上前不久又有一批新貨抵達。大約再過十日,主力隊伍便會在大沽口登岸“補貨銷貨”。

 這些海寇為了躲避追捕,都藏在天津衛附近海域的島嶼之中。在資不足或者需要銷貨才會登岸。燒殺擄掠乃是常事,府也不會管。

 薛恕確認這些海寇里再問不出東西了,才人將之押回了監牢。

 有下屬端來溫水和布巾給他洗手,薛恕認真洗干凈手上跡,拿布巾干手,才轉看向萬有良,示意拔出他口中布巾:“萬大人抖什麼?咱家對那些海寇上的刑,不過是開胃小菜。萬大人長居天津衛,恐怕還沒見識過西廠的酷刑吧?”

 萬有良哆嗦著說不出話來,看著薛恕的目就就像看地獄里的修羅惡鬼一般,滿是驚懼。

 “萬大人這養得不錯,最適合用梳刑。”薛恕看著他,角微微勾起,眼底卻不見笑意。晃的燭扭曲了投在墻上的影子,他看起來更添了幾分森詭譎:“先用開水從頭到腳燙上一遍,再用鐵梳子梳理,保管將你這一都干干凈凈地梳下來。”

 “你、你……”萬有良臉上,用盡全力才從嚨里出兩個字來,接著空氣里就傳來一尿味。

 薛恕皺眉,嫌棄地退后一步。

 如今萬海山留著還有用,他暫時不能,也就嚇唬嚇唬他罷了,沒想到竟然這麼不經嚇。

 “咱家還沒用刑呢,你怕什麼?”薛恕頓覺無趣,命人將他收押回去,才轉出了大牢。

 外頭這時才五更天,天蒙昧,除了值崗的守衛,連蟲鳴鳥都歇了。

 薛恕著頭頂皎潔的冷月,駐足思索了一會兒,便往殷承玉所居的主屋去了。

 他沒有面,尋了棵正對著主屋的大樹待著,盯著那扇閉的窗戶發呆。

 這會兒殿下應該正睡著,薛恕在腦海里描繪出他只著中、闔目安睡的模樣,心就變得極好。

 他枕著手臂靠在樹枝上,目鎖著那扇窗戶,從五更天一直看到辰正。

 冷月從西邊落下去時,初從東邊升起來。早春的從枝葉間隙灑落,投下斑駁的影。

 值守的兵士換了一班崗時,薛恕就瞧見鄭多寶端著洗漱用進了屋。

 不多會兒,那扇閉的窗戶就被推開來,殷承玉的影出現在窗后。

 他只著一,滿頭烏發傾瀉而下。窗外投影在他臉上晃,時明時暗間,竟有幾分與薛恕夢里的景象相重合。

 薛恕頓時坐直了,定定盯著看了一會兒,終于按捺不住,自樹上躍下,去了主屋稟報審訊結果。

 殷承玉剛洗漱完,就聽下頭匯報,薛恕來了。

 他嘀咕了一句“怎麼這麼早”,還是換了裳出去見人。

 薛恕等在堂中,瞧見他出來,眼睛抬起來,眼珠就不了。

 “一早尋來,所為何事?”殷承玉在主位上坐下。

 薛恕如實稟報了審訊結果。

 形倒與殷承玉所料相差無幾,他屈指輕敲案幾,半晌才道:“昨日城中的事遮掩不住,關海山必定已知曉萬有良的況。任他在衛所里不出來也不是個事,你去一趟,將人帶回來。”

 “至于海寇之患……”殷承玉將能用之人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道:“孤再另作安排。”

 說話間,正好廚房下人送了早膳來。

 殷承玉便命人擺在廳中,施施然在桌邊坐下。瞧見薛恕還杵在邊上,便他一道坐下用膳。

 薛恕在他下首坐了,卻沒看面前吃食,只盯著殷承玉。

 殷承玉的禮儀規矩歷來被稱為典范,舉手投足間盡是優雅。他夾起一塊白玉桂花糕輕咬一口,慢條斯理地咽下,眼斜斜瞧著薛恕:“若不想吃,便滾去辦事。”

 他這一句話并未帶什麼惱意,反而因著那雙斜斜瞥過來的眼眸,帶出幾分思。

 薛恕的眼神霎時熱烈了起來,得極低的眼睫之下,無數織翻騰。

 他低著頭,極慢地拿起筷子,去夾放在殷承玉面前的那碟白玉桂花糕。

 卻在過去時,被殷承玉用筷子住。

 殷承玉打量他面上神,神似笑非笑:“不是不喜歡吃甜?”

 薛恕抿起,半晌才說:“殿下喜歡。”

 殿下喜歡吃,那他便也喜歡吃。

 他想知道對方喜歡的東西,是什麼滋味。

 “那這一碟便賞你了。”他的話取悅了殷承玉,他收回手,示意邊上布菜的下人將那碟桂花糕放到薛恕面前。

 剛上桌的桂花糕只了一塊,那被殷承玉咬過一口的半塊就放在最上頭。

 殷承玉放下筷子,端起熱茶輕抿一口,過氤氳的熱氣看著薛恕。

 見他果然又先去夾他吃過的那塊,眉尖便,勾笑起來。

 *

 用過早膳后,殷承玉便去鹽使司署尋方正克。

 磨磨蹭蹭不想走的薛恕則被他打發去了衛所逮關海山。

 方正克的傷已經養好,這段時日里他待在署里大門不出,只安心理清鹽使司的卷宗和賬目。當日萬有良為了毀滅證據火燒鹽使司檔案庫,殷承玉安排的人雖然搶了一部分出來,卻還是有不損毀。

 “如今雖然已經理清部分,但不過是冰山一角。”方正克滿面怒:“只看這殘留賬目,管中窺豹,便知這些年來長蘆鹽使司里如何腐敗!”

 這些年里,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從京到地方的鹽政員,恐怕沒幾個是干凈的。

 “殿下若想本,還得想辦法厘清歷年賬目才行。”

 “這有何難?”殷承玉將整理出來的賬目一一翻閱過后,道:“方史且瞧著吧,孤自有辦法將這些蛀蟲都揪出來,鹽稅事關國本,長蘆鹽使司之象決不能再放任。”

 殷承玉與方正克一番懇談之后,便回了天津衛城。

 經過一.夜功夫,大沽口的消息顯然已經傳回了天津衛城,迎出來的員瞧見殷承玉,各個面帶惶惶之,卻誰也沒敢表太甚。

 殷承玉卻不再與他們虛與委蛇,直接擺駕去了衙門公堂,接著便命人將鹽商與漕幫當家均宣到了公堂上。

 八大家三大幫的當家們齊聚公堂,跪了一地。

 殷承玉端坐高堂,手里端著茶盞,茶蓋邊緣緩緩濾過茶沫,姿態從容地輕啜。

 當家們被晾了快兩刻鐘,跪得膝蓋都發了麻。面面相覷半晌,最后推了鹽商之首曹峰出來說話。

 曹峰拱了拱手,陪著笑臉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召草民們前來,所為何事?”

 “是有些事想問問諸位。”

 殷承玉“當啷”一聲合上茶盞,茶蓋撞擊茶碗,鳴聲清脆:“有人檢舉長蘆鹽使司鹽政混,私鹽泛濫鹽。孤特奉皇命前來徹查……”說到這里,他故意頓了頓,目緩緩掠過下方,將眾人表收歸眼中,方才繼續道:“查了這些日子,孤發現長蘆鹽使司不僅賬目混,鹽轉運使萬有良還偽造戶部文書,私發鹽引,截留稅銀,實在罪無可恕。”

 “如今萬有良已被羈押,但前陣子鹽使司檔案室被燒毀,不賬目文書缺失。孤這才召諸位前來了解萬有良私發鹽引一事。在場諸位都是天津衛的大鹽商,萬有良私發鹽引提高稅銀,諸位想必久其害。如今若有冤屈不滿,盡可以說來。”

 殷承玉表寬和,仿佛真只是召他們來訴說冤屈。

 一時幾位當家心里都打起了鼓,不明白這太子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萬有良私發鹽引,多收稅銀之事鹽商心中自是有數。但這點稅銀相比起私鹽巨大的利潤來,不過九牛一

 他們予萬有良好,萬有良予他們方便,這是互利互惠之事。

 況且若是萬有良倒了,牽扯出私鹽一事,他們誰也跑不掉。

 曹峰出惶恐之,以頭搶地道:“還請太子殿下明鑒,自萬大人赴任以來,一力打擊私鹽,穩定鹽價格,天津衛鹽商深其恩,不知道這私發鹽引提高稅銀一說從何而來?我等并不知。”

 其余人見狀隨其后,紛紛附和:“沒錯,還太子殿下不要聽信了小人誣言。”

 “萬大人一心為民,怎會犯下此等大錯?”

 殷承玉聽著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后為萬有良辯駁,反倒是拊掌笑了:“孤本不信長蘆鹽場商勾結倒賣私鹽,如今見諸位如此維護萬有良,倒是信了□□分。”

 此話一出,激烈的辯駁聲便霎時頓住。

 當家們詫異地向他。

 殷承玉冷下臉來,不復方才寬和:“萬有良所犯之事罪證確鑿,已是死罪難逃。爾等與他狼狽為,亦難逃罪責。只不過孤行事歷來寬厚,法不責眾。你們若是想清楚了,便帶上歷年賬目前來自首,尚可轉做污點證人從輕發落。若是想不清楚……”他森然笑道:“倒賣私鹽者,按大燕律,當斬。”

 話罷,便拂袖而去。

 鄭多寶捧著一疊賬冊留在最后,看著神驚疑不定的當家們,又給了個棗兒吃:“殿下仁厚,不愿看見天津衛河,這才召諸位前來。可惜了……”他憐憫地掃過公堂眾人,嘆聲道:“你們自以為鐵板一塊,但殊不知早有人暗中投了殿下。”

 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手中捧著的一疊賬冊,跟在殷承玉后頭離開。

 留下堂中眾人驚疑不定。

 蔣家當家懷疑地掃過幾人:“誰做了叛徒?”

 “離間之計你也信?!”曹峰叱了一聲。

 “都穩當些,若真有證據,咱們今日還能輕輕松松回去?”柯守信也跟著安道。

 他說得不無道理,但殷承玉的話到底在心底留下懷疑的種子,一時間眾人心中各有計較,出了公堂之后,便匆匆各回了家中。

 而這頭殷承玉回了行館,便傳了趙霖來:“可以命人將消息放出去了。”

 之前衛西河給他的賬目,他一直忍不發,就是為了今日。

 *

 就在鹽商和漕幫當家們還在猶疑不定、觀形勢時,素來與曹峰好的鹽使司員忽然出風聲來,說衛家暗投太子,已經出了私鹽賬目。

 這兩日里太子正在二次核查賬目。

 這些年來,各家經手的私鹽都是有明細賬目的,這既是他們的催命符,也是他們彼此牽制的保命符。

 只要眾人還是系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那誰也不會輕易將這東西拿出來。

 可現在卻傳出風聲說衛家已經叛變,消息還是打鹽使司部傳來的。

 忽遭背刺的當家們一時激憤難當。

 如今衛家乃是柯守信當家,曹峰也不敢帶太多人上門,恐引人矚目,便只和柳家當家柳緒之以及羅生幫的大當家閻楚河找上了衛家。

 這兩日柯守信也頗有些惶惶不安,聽聞三人上門,還以為有了新消息,連忙將人請到書房去,結果剛進門就遭了閻楚河一拳頭。

 閻楚河掐著他脖子將人摜在墻上,神兇狠:“你敢出賣我們?!”

 柯守信掰著他的手,神驚詫:“你胡說什麼?!”

 另兩人見他神驚詫不似作假,連忙上前勸說,才將人先放了開來。

 曹峰端起和事佬的架子:“老柯啊,咱們都可是一條船上的兄弟,你要是先跳了船,害了其他人,可別怪我們心狠手辣。”

 他將一張謄抄的賬目自袖中出,遞給柯守信:“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家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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