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城因為大量的難民涌, 早就封閉了城門,修筑城防時外來的青壯年男子全去了,封朔讓底下的人登記了名冊, 現在要盤查一個人很容易。
游醫沒料到這支鐵甲衛的頭子這般敏銳, 在邢堯馭馬過去時,就先給了跟隨的男子一個眼。
等邢堯到了跟前,才做出一副普通民婦的茫然面孔:“軍爺,您我們?”
邢堯用馬鞭指著跟隨游醫的男子:“抬起頭來。”
這男子不過十六七歲,是前朝舊部中的后輩, 先前一直在關外, 哪里見過這等場面,兩抖得厲害, 僵抬起頭來。
邢堯問:“哪里人?”
不等男子回答, 游醫便滿臉堆笑道:“軍爺,這是我大侄子,南邊打仗了, 逃難過來的……”
邢堯不耐煩打斷:“戶籍文書可有?”
游醫道:“戶籍文書沒在上, 他現在興安侯手底下做事, 軍爺若不信, 可去吉祥客棧問問……”
吉祥客棧便是興安侯落腳的地方。
男子聽游醫這麼說, 忙從上翻出興安侯的令牌。
邢堯瞥了一眼, 沒表態。
要查這男子, 得過興安侯那一關,邢堯心知因為封朔拒了興安侯縣主、轉頭去楚家提親一事,興安侯正惱著, 這時候再去霉頭, 興安侯必然又得發作一番。
他半瞇起眼, 問那男子:“姓甚名誰,哪里人?”
男子不敢直視邢堯的目,又去看游醫,游醫給了他一胳膊肘,“你這孩子,看我作甚?這麼打個人了還怕不?軍爺問你話,你快答啊!”
男子這才磕磕絆絆道:“回……回軍爺,小人崔安,蘭州吳郡人。”
游醫幫腔道:“軍爺,這孩子怕生。”
邢堯沒接的話,反問:“你二人在此作甚?”
游醫臉上堆著笑道:“我前些日子在這邊鋪子里訂做了一裳,今天來取。”
邢堯卻不是個好糊弄的,“哪家鋪子?”
游醫指了姜言意鋪子邊上陳娘子的鋪子,“就是這家。”
邢堯吩咐一名護衛:“把鋪子老板娘出來。”
陳娘子見兵進鋪子里來,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正有些忐忑,出了鋪子后,邢堯便指著游醫問:“這婦人先前有在你鋪子訂做裳?”
陳娘子經常沒日沒夜的做針線活,有時候想省幾個炭錢,就沒燒炭盆子,手上凍瘡都長了不,在游醫那里買過涂抹凍瘡的膏藥,這游醫還經常問起隔壁姜言意鋪子里的況,陳娘子對印象頗深。
這一片的鋪子,后面附帶的都是小宅子。
但姜言意鋪子里邊除了原本就帶的那套小宅子,還打通了封府的西院,住的人也多。
楚忠、楚言歸和陳國公平日里都在西院,鮮出門,外人甚至不知他們住在這里,陳娘子對這些也不清楚。
游醫先前借著給姜言意刮痧,進去看過院子的格局,他們的人又盯到姜言意帶著霍蒹葭來過這鋪子。
是想從陳娘子里旁敲側擊問出霍蒹葭是不是住在姜言意這里,可惜沒問出來什麼有用的消息,為了不讓陳娘子起疑,才訂做了一裳。
所以此刻邢堯問起,陳娘子便點了點頭:“有,就幾天前的事,不過我手上堆積的活多,還沒做好。”
陳娘子狐疑道:“方大夫您先前不是說不急麼?”
游醫笑道:“正巧走到都護府大街這邊來了,便順道過來看看。”
這一通盤問下來,除了那名男子竟在興安侯手底下做事,別的沒什麼可疑的地方。
但興安侯目前不能開罪,邢堯還趕著去琵琶巷,便放了游醫和那男子離去。
游醫和男子點頭哈腰目送邢堯帶著鐵甲衛離開后,才強裝鎮定四走走逛逛,慢慢離開都護府大街,待拐進巷子里后,游醫才氣得給了男子一掌:“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男子捂著被打的臉,低下頭去:“對不起,方芷姑姑。”
游醫嘆了口氣:“罷了,早知道姜尚書那好兒能被遼南王看上,我當初給刮痧時就該下毒牽制住。如今那宅子里看著只有個傻丫頭看家,暗卻不知有多高手盯著,貿然進宅子找羊皮卷軸是不可能了,只盼著霍家那丫頭把東西隨帶著的,不曾到姜家兒手上。”
趁姜言意姐弟和府上的高手出門,潛進宅子里找霍蒹葭那張羊皮卷軸,才是游醫今日到都護府大街的主要目的。
只是怎麼也沒料到,那些暗的高手沒撤走,不得已才放棄了這計劃。
***
等游醫方芷和男子回到吉祥客棧時,興安侯邊的常隨迎面走來便道:“侯爺在樓上等候方神醫多時了。”
方芷點了一下頭:“有勞。”
常隨向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方芷上了客棧二樓,跟隨他的男子要一道上去,被常隨攔了下來,男子面上有些惱怒。
方芷見了,只道:“崔安,你就在樓下等我。”
男子這才作罷。
客房里,興安侯著一儒雅長袍,前擺著棋盤,似在自己跟自己對弈,方芷進屋時,他手中的黑子剛好封死一片白子。
方芷率先開口:“見過侯爺,侯爺果真威儀不凡。”
興安侯吩咐左右:“給方神醫看座。”
侍從很快端來了椅子,方芷落座后,興安侯便道:“西州又開始全城戒嚴,遼南王可不是只紙老虎,方神醫一行人躲在老夫這里,遼南王若徹查下來,老夫也不好代。”
方芷聽出興安侯是想索要藏寶圖的意思,道:“皇陵里藏了大齊國庫一半的金銀財寶,這些都不夠侯爺代麼?”
齊帝活著的時候,曾因縱過度而大病一場,病好后他便開始求長生,招了無數方士煉丹,還搬空了國庫建一座助他登仙位的皇陵,鬧得民不聊生。
為了修建皇陵,在民間抓了不鐵匠去當壯丁,傳言整個皇陵里的地磚都黃金融的,里面奇珍異寶數不勝數。
只不過皇陵地勢,竣工后,從底層的鐵匠到監工的員一律被砍了腦袋封口。
負責皇陵設計的總工程師繪了兩張圖藏在羊皮里,一張是前往皇陵的地圖,一張是皇陵部構造圖。
總工程師死后,羊皮卷軸最先是落到了前去傳旨的太監手里,后來大齊覆滅,羊皮卷軸也不知所蹤。
齊帝終是沒能葬進他給自己修建的永生皇陵里,被大宣朝的開國皇帝封佐曝尸荒野喂狼。
前朝舊部不敢替齊帝收尸,只在關外給帝后立了冠葬,這麼多年,一面暗訪姜言惜的下落,一面找皇陵藏寶圖。
多年來一直了無音訊,最近羊皮卷軸才又因戰,被一群盜墓賊從墳墓里挖出來,再興波瀾。
興安侯手上著棋子,面上笑呵呵,眼底全是老辣:“皇陵是否存在且不提,那張藏寶圖,方神醫總得先老夫瞧見了,知曉這并非虛才是。”
方芷道:“侯爺且看綠林為爭奪這張圖掀起的腥風雨,便知曉那是不是虛了。”
興安侯道:“方神醫所言甚是,可整個綠林都在爭,老夫如何確認藏寶圖就在你們手上。”
方芷直視著興安侯:“侯爺,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您有兵馬,我有銀子,咱們舉旗,他封家就是一群臣賊子,咱們在民間一呼百應,我何須唬弄侯爺?”
興安侯大笑兩聲:“方神醫果真是中豪杰,不過依方神醫所言,這天下將來如何分?”
方芷道:“侯爺過譽,您膝下無子,可從旁支過繼一個小子到名下,我別的不求,只要他娶公主,您登基后,擬定圣旨,將來傳位給公主的孩子就行。”
算是兜兜轉轉一圈,皇位又回到了大齊皇室的手中。
齊帝雖荒唐,可大齊基深厚,一些臣子也想扶持帝登記,只可惜還沒付諸實踐,先帝封佐便反了,屠了大齊皇室。
一些前朝老臣寧死不肯變節,得知大齊還有脈在,這才居關外,想著有朝一日推翻臣賊子的政權,重建大齊。
們把姿態放得這般低下,興安侯還有什麼不答應的。
他真心實意前來西州同封朔結盟,封朔卻那般辱他,而今有現的機會擺在眼前,他何須再掣封朔,當他的馬前卒?
興安侯的算盤打得好,便是到時候一口氣吞不下大宣的江山,幾分天下,他守著前朝皇陵那些金銀珠寶當個土皇帝也無妨。
***
方芷一通舌燦蓮花,穩住了興安侯后,才去看姜言惜。
經歷過前幾次的搜查后,黑戶全都登記造冊,若沒有興安侯庇護,們本無可藏。
姜言惜已然是梳洗更過的,兩手抱膝蹲坐在床角,一聽見有人開門,就如同驚弓之鳥一般。
被關了月余,雖不曾刑,可還是消瘦得厲害,下尖了下去,便顯得一雙眼愈發大了些。
方芷看到那雙跟記憶中的黎皇后如出一轍的眼睛,鼻子一酸,到:“公主,奴婢可尋到您了,您這些年苦了。”
姜言惜眼底全是戒備,“你我什麼?”
方芷紅了眼眶:“公主,您是大齊公主啊!”
姜言惜抿,“我不是,你們找錯人了。我爹呢?”
前去救人的前朝舊部打的是姜尚書的名號,姜言惜才跟著們走了,但被帶到這家客棧,多次問起姜尚書都沒人回答,也發現了不對勁。
方芷見姜言惜這般,想到死去的黎皇后,心痛不已,噙著淚道:“當年鎮國大將軍造反,皇后娘娘為了保下您,讓太醫用藥箱把您帶出宮,您才得以被姜尚書收養。”
聽到“姜尚書”三個字,姜言惜眼神終于變了變,但還是戒備居多:“我爹在哪兒?”
方芷只得先穩住:“姜尚書如今還被關在大理寺大牢,京城的線人已經在想法子救人。”
姜言惜道:“我憑什麼相信你們?”
方芷痛心道:“公主不妨想想,我騙您作甚?”
姜言惜無措抱了雙膝,從小就被姜夫人苛待打罵,被嫡出的弟弟妹妹欺負,只因為是個庶出的,現在卻突然有人告知,那個卑賤的庶并非的真實份。
一時間,只覺這命運可真是可笑之極。
若真是前朝公主,曾經唯一疼的父親本不是父親,那些經年累積下來的恨意和委屈,仿佛都了本該承的。也沒資格再去恨去怨刻薄十幾年的姜夫人娘三。
跟封時衍之間的一切又算什麼?
姜言惜五指無意識掐破了掌心,都被牙齒咬出了,失控沖著方芷吼道:“騙子!你們都是騙子!我不是!我才不信你們的鬼話!”
憑什麼!在經了這麼多屈辱和苛待后,連恨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去恨?
這荒唐至極的人生,就合該承這一切麼?被命運如此捉弄麼?
方芷見緒失控,有些癲狂的模樣,趕用銀針扎在位住,姜言惜這才昏睡了過去。
方芷長嘆一聲,沒忍住眼中的淚意,揩了揩眼角。
等走出房門后,守在門外的崔安遲疑道:“方姑姑,這真是公主麼?會不會是寫那封信的人的圈套?”
他們一直都沒找到前朝公主的下落,一月前才陡然收到一封匿名書信,信上說姜尚書的庶長便是當年送出宮的公主。
方芷冷冷掃了崔安一眼:“雖不知寄信人份,但我已經親自核實過。姜敬安獄后,京城那邊林太傅也尋機會跟他確定了,姜敬安親口承認的這便是公主,胳膊上也有紅痣胎記,你在懷疑什麼?”
林太傅是前朝舊臣,也是前朝舊部里最有話語權的人。
崔安立馬低下頭去:“屬下不敢。”
他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為了復國拼命,他聽到姜言惜這樣歇斯底里否認,心中不忿罷了。
方芷警告他:“看好公主,若是公主有什麼閃失,我唯你是問!”
崔安低頭應是。
*****
封府。
封朔審訊完犯人回來時,臉比姜言意想象中還要沉郁。
問:“審訊不順?”
封朔搖了搖頭,邢堯的搜尋還沒楚結果,他不想細說,姜言意便也沒再問。
在回廊外站了有一會兒了,頭發上、領都沾了不細碎的雪花。
封朔幫一點點把頭上的雪花拂去,回廊外種了幾株寒梅,皚皚白雪中一點紅,很是惹眼,但在這一刻都了的陪襯。
姜言意臉上原本白的被風吹得有些微紅,比起平日里的明艷,眉宇間多了一縷愁緒,更看得人心生憐惜。
封朔用手背了面頰,發現臉上冰涼一片,眉心擰了起來:“在外邊站這麼久不冷麼?”
院子里沒人,姜言意臉著他溫熱的手背,沒有退開,像是一個人徒步走了很久,突然找到了倚靠:“大夫在給言歸針灸,我心里悶得慌,出來吹出風舒服些。”
封朔手下移,落到后背,用了些力道把人擁進自己懷里:“言意,不會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了。”
姜言意以為他是怕自己嚇到了,道:“我沒事,也沒被嚇到,就是想快些結束這一切,不想再因為那些躲在暗的人擔驚怕……”
“我知道。”
他永遠不會告訴,是他被嚇到了。
馬車沖向的那一瞬間,他心臟幾乎驟停。
也是生平第一次,恨不能把人大卸八塊。
他們怎麼敢?
怎麼敢!
姜言意能敏銳察覺到封朔的緒變化,雖不知緣由,但下意識覺得應該跟今天的這場刺殺有關。
側臉著封朔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有些難過道:“封朔,我真的沒事,你別這樣,你這樣我總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你……”
“姜言意,你告訴我什麼是拖累?”
封朔一只手抬起下顎,攬在腰間的手不自覺用力了幾分。
姜言意突然吃痛悶哼了一聲。
封朔趕松了攬在腰間的手的力道,擰眉問:“在馬車上被撞倒了?”
姜言意一點也不想面對封朔擔憂的目,哭喪著臉點了點頭,覺自己越來越像個草包小廢……
楚言歸的木質椅在馬車上,楚忠調轉馬車時,椅撞過來剛好撞到了腰椎上,當時只疼了一下,現在倒是一到就疼。
封朔氣得不知道說什麼,把人打橫抱起就往自己院子里走。
姜言意知道他八是帶自己去上藥,二人雖定了親,但到底是還沒親,怕被人瞧見了說閑話,急得直拽他服:“只是撞到了一下,不嚴重的!我回去讓秋葵幫我抹點跌打損傷的藥膏就。”
封朔不說話,腳下步子也沒停。
等到了他自個兒的院子,他把姜言意放到榻上,從柜子里找出上好的化瘀藥膏,才盯著又慫又囧的某人道:“你自己,還是我幫你。”
姜言意被他這句話嚇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結結道:“我……我自己來就行。”
說的是想自己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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