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無論是冬日或是夏日，都手腳發冷, 冰涼一片。

　之前鏡容給開過方子。

　喝完那藥, 葭音果真覺得自己的子沒有之前那般虛冷了。

　只可惜學醫三年，始終研究不出來當年的藥方。

　佛子垂下眼睫。

　的手極冷，像是冰涼的玉, 剛剛無意拂過他的手背。反應過來后，葭音忙不迭收回手, 清麗素白的臉頰上，淚痕還未干。

　鏡容無聲地凝視著。

　躲在后山無人，連凝也不帶，一個人地哭。

　細肩栗地抖，只一眼, 就讓人心生了許多保護。

　“黃芪、人參、黨參，都是溫的補氣類藥材。當歸、枸杞、川芎, 滋補養, ”鏡容溫聲道, “我之前給你的方子, 主要是給你活利氣、祛除的。你也學過醫, 應該懂這些，沒有什麼特定的方子，若是還想加其他的, 輔以鹿茸、戟天。”

　葭音小小地“嗯”了一聲。

　的聲音很輕, 很低，眉眼順遂, 看上去乖巧極了。

　時至如今, 看到鏡容, 葭音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躲開。

　是想靠近他的，想接近他，想擁抱他。

　可轉念又一想，三年前的雨夜，是以怎樣決絕的口吻，說出那般殘忍的話。

　——鏡容，我從未過你。

　——我對你，向來都只有.。

　鏡容一定被傷到了。

　不然為何重逢時，他的目那般冰冷沉寂，幾乎不帶有任何的悲與喜？

　忽然，院門口傳來呼喚聲。

　“二夫人，二夫人——”

　是在找。

　葭音心下一，也顧不得看鏡容臉上的表了，直接把他推到假山后。對方眉心微微一，高大的任由擺弄著，只低垂著眸，一言不發地看著。

　葭音的臉頰紅了。

　也不知道，自己心慌什麼。被眼前之人這般注視著，只覺得一顆心跳得飛快，好似好沖出膛。

　呼喊聲越來越近，看了一眼鏡容。自己和他這般……好似是在后山。

　現下，是在藏“.夫”。

　似乎看出了面上的窘，鏡容抿了抿。他的依舊很薄，高高的山頭將日遮擋住，佛子面上落了一片影。

　他的眸也落在那片影中，輕微地搖晃。

　搶在那群人尋來之前，葭音繞過后山。

　“什麼事？”

　的聲音冷靜而鎮定。

　家仆見了，不知怎的，居然支支吾吾起來：

　“二夫人，不好了，前堂出事了。前來賀喜的周家夫人，在周三公子上發現了一方帕子，有人認出來……是您的。”

　葭音怔了怔，這才發現自己的帕子不知何時不翼而飛。

　隨著仆從匆匆趕到前堂。

　林子宴已經在理這件事了，他特意將門閉上，免得人多眼雜，再傳些什麼出去就不好了。

　見了葭音，青男子抬起頭來。

　“嫂嫂。”

　他知道，自己這個寡嫂，生得極。

　方才小憫容的抓周禮上，就有不公子哥兒看。

　葭音微皺著眉走上來。

　本不認得眼前的周三公子。

　可這帕子……的確是的。

　周三夫人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潑辣，幾乎快要揪著自家夫君的耳朵同對峙了。見了來者，子眼中生起憤恨之意，一口咬定是葭音勾.引家男人。

　周三夫人的罵聲很是難聽，林子宴在一邊咳嗽幾聲，忍不住道：

　“周夫人，這其中怕是有誤會，我嫂嫂不是這種人……”

　“誤會？都私相授了，還有什麼誤會的，難不這帕子還能自個兒長腳飛到我家夫君懷里？”

　說這話時，正被揪著耳朵的周三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麼。

　“行了！你個沒用的東西，莫再說什麼這帕子是你撿的。在家里頭窩囊，在外面你也窩囊，怎麼，你就這麼怕啊？！”

　周夫人又狠狠地剜了葭音一眼。

　鏡容與鏡無走進來時，恰好聽到：

　“林三公子，您還要袒護這個狐貍啊。還沒進門就克死了你兄長，長得一臉狐相，抓周禮上不知勾.搭了多男人呢！”

　越說越興，注意到走進門的圣僧，忍不住繼續道：

　“要我說啊，這樣的臟人，早就應該浸豬籠了。日里就知道與男人眉來眼去、丟帕子傳，自己死了夫君，反過頭來勾.引別人家的夫君。今日圣僧也在，我真是替你丟人。你這樣的人，真是臟了圣僧的眼、污了圣僧的耳。”

　言罷，又假惺惺地朝鏡無鏡容二人一福，“二位法師。”

　鏡容不咸不淡地睨了周夫人一眼：

　“嗯，的確是臟了我的眼，污了我的耳。”

　周三夫人不知他在說誰，還以為鏡容也在幫，不更洋洋得意了。

　“今日林公子與鏡容圣僧都在，我就給你一個面子，只要你跪下來給本夫人道個歉、磕個頭，這件事就算是翻篇了。日后只要你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我就不再提及此事，如何？”

　那人一雙丹眼，咄咄人。

　葭音笑了笑，走上前。

　林子宴原以為要給周夫人跪，下意識去攔，誰知，快速過他手中的小扇，步履緩緩，來到周家三公子面前。

　葭音握著扇子，用扇柄，輕輕抬了抬周公子的下。

　周夫人快要氣炸了。

　這是什麼，當著的面調.麼？

　誰知，眼前的子僅是一瞇眸，迎上周三的目稍一打量。

　目瀲滟，上的香氣很好聞。

　周公子癡癡地著。

　葭音收回手。

　“確實是臟了圣僧們的眼，”把小扇放在手里，角噙著笑，似乎聽到了什麼極為稽的事。

　“你的夫君，膽小，窩囊，好.，愚蠢。”

　葭音看著周夫人，極為憐憫的嘆息道：

　“像他這樣的男人，也只有你能瞧上了。”

　對方面遽然變得煞白。

　葭音完全不理會，轉就往門外走。

　“你、你什麼意思？”

　一罵罵一對兒。

　周夫人顯然不服氣，想上前去抓，林子宴一抬手，讓人將潑婦攔住。

　“表面意思。”

　站在門邊，踩在一束線上。明明是那般纖弱的骨，卻鎮定地看著前來挑事的子，不卑不揚起下，“我是說，您的男人，我兒就看不上。”

　喜歡的男子，是月，卻無關風月。

　他是清輝皎皎的月，是高高在上的云，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

　喜歡的男子，是要窮盡一生將自己的全部都奉給佛祖之人。

　葭音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看鏡容，兀自往門外走。

　全然不知曉，在自己剛走出殿門之后，周夫人氣不過還要來抓。

　佛子只掃了那帕子一眼，聲音清冷道：

　“帕子上的紋路似乎是小孩虎頭帽上的，你說林夫人將繡著小孩虎頭云紋的帕子給周三公子，是何意？”

　憫容的虎頭帽是葭音親自做的。

　為了繡好其上的每一針每一線，都先在帕子上面試花紋。

　聞言，立馬攤開帕子，正如那僧人所述。

　周夫人面又是一白。

　鏡容也懶得再與周旋，冰冷的目掠過那子，轉過頭來時，恰好與堂上的林子宴對視。

　林子宴目帶著探究，落在他上。

　佛子神淡淡，波瀾不驚地過來。

　反倒是林三到一陣促狹與迫，下意識地移開目。

　……

　葭音走到堂外。

　今日是林家家宴的最后一天，賓客們酒足飯飽，陸陸續續離府。

　今天也是梵安寺僧人們離府的日子。

　時過申時，日頭不似正午那般毒辣，夕還未染上來。葭音一個人坐在水榭前，看著客人們同林三道謝，而后離府。

　凝終于找到了。

　“夫人，您怎麼在這里？”

　約覺得，夫人是不開心的。

　更能猜出來，夫人是因何不開心。

　鏡容法師要走了。

　上次一別，是整整三年。

　這次不知是多久。

　葭音想，如果自己每三年能見到他三天，倘若活到五十歲，就能再見到他三十一面。

　微風吹眸底緒。

　小丫頭走過來，看著自家夫人的側臉，試探道：

　“夫人，凝覺得，圣僧心里頭還是有夫人的。方才您離開前堂后，圣僧替夫人說了幾句話。”

　鏡容法師的子冷，話極。

　這三日，凝基本上沒聽過鏡容說話。

　可方才……

　葭音眼底緒微微開，耳畔回響著凝的慫恿聲：

　“圣僧馬上就要離府了，若是再分離上三年……”

　忽然站起。

　池面清澈，倒映出清麗的影。葭音看著池水里的自己，一時間很恍惚。

　過去的，敢敢恨。

　如今，卻唯恐自己一個作、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眼神出錯了，會把自己與他打那萬劫不復之地。

　正思忖著，葭音下意識用手別了別耳朵前面的發，卻猛地發現右耳耳垂上空落落的。

　愣了愣，水鏡中，自己右耳上缺了一只耳墜。

　忽然，嗅到了一縷檀香。

　凝看見來者，立馬識趣地退下，離開之時，還不忘給自家夫人瘋狂使眼。

　葭音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他。

　看著他一袈裟，踩著與影，站在面前。

　“夫人。”

　鏡容垂下眼簾，將一呈在面前。

　“您的耳環。”

　……

　原來是在后山時，不小心掉下來了。

　葭音的心跳猛烈一跳，抿著，從對方手里接過耳墜子。

　其上的綴玉碎了，雖然不甚明顯，但還是有淡淡的裂痕。

　一陣痛心，收好耳墜問道：

　“鏡容法師要回梵安寺了嗎？”

　鏡容看著：

　“我去集市上走走，買一些藥材。”

　鬼使神差地，也接道：“我也恰好想買一對耳墜，不若……一同去？”

　鏡容說，好。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道路上，極有默契地保持著一段距離。

　藥材鋪子和首飾鋪子相鄰著，葭音挑耳墜時，頻頻忍不住看他。

　溫暖的日落在佛子眉眼，他的面好似和煦了些。

　沒有剛在林府見他時那麼冷了。

　不一會兒，鏡容便挑好了東西。

　連忙收心，佯作也在挑耳墜，隨意選了一對，讓掌柜包起來。

　鏡容站在后，默不作聲地看。

　就在葭音準備付錢時——

　他忽然走過來，抬手，輕輕制止住了的作。

　葭音不解，仰起臉。

　“怎麼了？”

　鏡容把“挑選”的那只耳墜取過來。

　一個出家人，站在滿是孩子用的珠寶首飾前，真是怎麼看怎麼奇怪。

　葭音心中生了忌。

　佛子手指修長，捻著那耳墜子，低下頭掃了一眼。

　“怎、怎麼……”

　有什麼問題嗎？

　對方眼中閃過一道促狹的。

　他捻著耳墜，輕聲道：

　“夫人的耳垂上，沒有耳。”

　怕疼，又暈，自從沈星頌把領到棠梨館后，便依著沒有給打耳。

　平日佩戴的首飾，也都是耳夾墜子。

　葭音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

　方才在看鏡容，也沒有注意，隨便挑了一只耳墜。

　鏡容的目淡淡落在干凈玲瓏的耳垂上——的耳朵極為小巧秀氣，如今耳垂正微微泛著紅。

　像是滿腹心思突然被人撞破，慌張之余，鬧起小姑娘脾氣來：

　“沒有耳就不能買了嗎？我就想買，這對耳墜漂亮。”

　紅著臉付了錢，故意拿著耳墜，在掌心中把玩。

　以此來遮掩心事被破的尷尬。

　鏡容抿了抿，也沒再說什麼。這三年下來，他的子果真冷了許多。

　可葭音依稀覺得，眼前的鏡容，還是之前那個會對自己笑、會對自己百般縱容的鏡容。

　二人不知不覺，竟來到了一座寺廟。

　寺廟前豎著一塊牌匾，其上三個大字——青靈寺。

　這不是……三年前與鏡容出宮時來的寺廟嗎？

　當初鏡容說這里的人招搖撞騙，如今這寺廟，竟還多了個名字。

　對方儼然也認出了這里，眸微不可察地了。

　葭音知道，對于佛堂，他一直保持著敬仰之心。

　于是提議，去寺廟里面走走。

　這里比梵安寺要清冷上太多。

　先鏡容一步，走進觀音殿，轉過頭時，卻發現對方還在門外站著。

　“你怎麼不走？”

　對方的眸又是一，垂下眼睫，安靜地跟了進來。

　二人跪坐在團之上。

　奉香時，覺得有一道目，一直在跟著自己。

　那道眼神很復雜，有詫異，有驚愕，更多的，則是探尋。

　雙手合十，虔誠地朝觀音像一拜。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怎麼開始信觀音了。”

　葭音目不斜視，聲音又細又輕。

　“我知道你想問我今天中午的事，圣僧不必擔憂我。寡婦門前是非多，我已經習慣了。雖然總有些人膽大包天，可我畢竟也有林家的庇佑，他們對我做不了什麼的。”

　淡淡道：

　“我不去招惹別人，總有些人來招惹上我，我避不開，便也習慣了。而且，現在我懂了，人做不了的事，就會去求神佛。”

　而鏡容，就是的佛。

　葭音轉過頭，向側之人。

　鏡容微擰著眉，凝視著眼前眉眼含笑的小姑娘。角微揚著，發髻上的鈿玉閃閃發。

　微愣須臾，他低聲：“你這三年，過得不好。”

　“也不能說不好，我過得可比許多人幸福多了。”

　葭音揚著角笑笑，“我可是很容易知足的，林府的日子可比棠梨館自在多了。”

　佛子垂下眼睫。

　在說謊。

　心中一陣絞痛，他竭力克制著吐息，攥著佛珠的手一。

　面對著觀音菩薩像，鏡容不敢抬頭。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拜別了菩薩，跟著鏡容一起走出正殿。

　只一眼，就看見院子里的姻緣樹。

　一些記憶浮上腦海。

　不由得慨萬千。

　不等鏡容反應，葭音一個人跑到姻緣樹西邊，那里果真有守著簽筒的僧人。

　“我……想再一簽。”

　“再一簽？”

　“嗯，三年前我在這里了一簽姻緣簽，可惜這三年有些變故。我可否……再其他的？”

　送上門來的生意豈有不做之理？對方笑了笑，溫和道：“當然可以。”

　三年之前，在這里鄭重其事地寫下自己和鏡容的八字。

　記不好，但對方的八字，卻能倒背如流。

　葭音提了提筆，回首看了一眼鏡容，日影薄薄的落下來，他上樹影婆娑。

　佛子眉目清淡，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