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濃郁的夜彌漫,蟲兒過冬,鳥兒南遷,熱鬧的村莊了人的談聲,一下便靜了下來,耳畔里只有冬風呼呼的刮著。
風搖積雪的枯枝,簌簌抖抖,就似那不安分的鬼手朝天,吶喊一聲它們的不甘和憤懣。
此此景,詭譎又晦。
……
玉溪鎮,泰安村,陳宅。
陳家人睡得酣甜,這些天,他們吃了大半頭的豬,吃得是滿肚子都是油。
都說豬人,這話果真不假,大家伙兒臉上都圓乎了一些。
陳伯文推開屋門進屋,包玉燕抬頭瞧了一眼,視線落在他還帶著油腥子的,詫異道。
“你去吃了?”
“哪兒來的?不是說吃完了麼?”
陳伯文嘿嘿笑了一聲,一屁坐在床榻邊,翹著二郎抖了抖,砸吧砸吧,似乎是在回味。
“香,真香!”
“剩最后一碗了,二弟藏的,我眼睛尖就瞧見了,剛剛擱炭爐里溫了溫,正好吃了個肚飽睡個好覺,哈哈!”
包玉燕噗嗤一聲笑了,指著陳伯文。
“你啊你,仔細明兒二弟和你鬧!那可是他給弟媳婦藏的,不是有子了麼,這一人吃兩人補,被你吃了算什麼回事!”
陳伯文不痛不,“嗐,左右在灶房里擱著,誰瞧見了都能吃。”
“所以嘍,這好東西千萬別藏,藏來藏去,最后便宜了別人,還是擱自己的肚里最穩妥。”
陳伯文志得意滿的拍了拍微微鼓起的肚子,再看向包玉燕時,眼睛里有著綿綿意。
“媳婦兒”
包玉燕抖了抖,“作甚作甚。”
陳伯文真意切,“還是我媳婦兒好,要是依著阿爹的話,另外半扇豬給你娘家送去,這幾天,咱們哪里還能夠敞開肚皮吃個痛快?”
包玉燕嗔了一眼,“你知道就好,我和小蓮妹子不一樣,我爹娘算是白養我了,我啊,一顆心都是撲在咱們小家上面的。”
陳伯文小意溫:“嘿嘿,我知道媳婦兒最好。”
老夫老妻說話,那是汗抖三抖。
包玉燕抬手,“別,說好聽的話也抵賴不掉嘮叨,快拿去。”
丟了帕子過去,頗沒好氣的繼續數落,道。
“我都說多回了,吃完要,坐床榻邊要鞋,一把年紀了,還要我在旁邊嘮叨!煩人!”
“這不是舍不得這香味兒麼。”陳伯文咧笑了笑。
橘黃的燭燈充盈了整個屋子,偶爾燭微跳,昏黃的燭燈下,陳伯文的面容顯得有些不真切,有些陌生。
包玉燕忙活著,沒有抬頭。
“好了好了,夜深了,咱們也早點歇著。”
吹了燈燭,兩人上了床榻,包玉燕睡里頭,陳伯文睡外頭,冬日天冷,一人裹一床被子才暖和。
陳伯文裹著被子,砸吧砸吧,再次回味了下那香味,這才閉上了眼睛。
肚子飽飽,睡覺也暖和哩!
夜愈發的深了,濃郁的夜在黑暗中流淌,渾然一,時不時有窸窸窣窣的靜傳來,似尖利不安分的笑聲,細聽,卻又好似只是風聲。
倏忽的,寒風大作,樹搖影。
黑暗中,無數零碎的黑霧從四方涌來,最后,它拼湊一個影子,頭,脖頸,肩膀,肚子,雙腳,除了了一截右肢,這影子渾然是人的模樣。
只見它微微的抬了抬殘缺的右肢,視線落在上頭,倏忽又不甘的咧朝東面方向咆哮而去。
鬼音陣陣漾開,似寒風大作,枯枝擺擺。
在泰安村東面二十多里外的玉溪鎮,趙家廚房擱著半截凍著的豬蹄子。
白花花的豬蹄兒微微彎曲,蹄筋大,有經驗的一瞧,便知道這是豬的前肢,厚大著嘞!
雖然是夜深時候,趙家屋子里的燭火卻還未熄滅,無他,陳小蓮前些日子剛剛生了個小閨兒。
小丫頭鬧人,夜夜啼哭。
這燈燭一點,往往就是大半宿。
聽到悉的哭聲響起,陳小蓮憔悴的抱過娃兒,擱在臂彎里噢噢的哄著。
趙刀披了襖子起來,“是了吧。”
陳小蓮臭臉,“當真是生了個討債的。”
趙刀這些日子沒有去巡夜,他嘆了口氣,也是頗為憂愁這難帶又哭的小閨兒,目落在小丫頭還有些皺的小臉時,他眉目舒展,開道。
“什麼討債不討債的,小孩不都是這樣嗎?”
陳小蓮煩躁,“家佑那時就沒有這樣,這個丫頭簡直就是夜哭郎。”
趙刀沉默,“我來抱著,你去歇一會兒吧。”
小丫頭喝完了,趙刀抱了過去,說來也怪,在陳小蓮上躁不安的小丫頭,到了趙刀懷里,漸漸就安靜了下來。
趙刀抱著小丫頭在屋里來回走,待睡得更踏實了一些,這才問道。
“明兒還要吃豬蹄嗎?你大兄送來的那些,眼下還剩一前蹄。”
說到那豬,陳小蓮吞了吞口水,香,那真香想想,都饞得要滴口水了。
趙刀好奇,“大兄養的豬,當真這般好吃?”
陳小蓮自豪,與之榮焉模樣。
“自然,他們可不是隨便養養的,豬吃的那些豬草,都是嫂子們打回來的,撿最新鮮的摟!”
“回頭你和家佑也嘗嘗,保準香得舌頭都掉下來了。”
趙刀擺手,“給你補子的,我和家佑吃這作甚?”
他又提起剛剛那老話。
“明兒要不要吃豬蹄,正好還能燉一鍋。”
陳小蓮想了想,目落在趙刀懷里的襁褓,艱難的忍住饞意。
“不要了,這幾天我水足,小丫頭夠吃,等過幾天再燉吧。”
趙刀無可無不可。
“那!”
燭微微,小姑娘在阿爹的懷里閉著眼睛,擰著的眉一點點舒展,小臉頰,可憐又可。
外頭,寒風呼呼的刮來,風落在桑皮紙的窗欞上,一聲大過一聲,就像是張的怪在咆哮。
倏忽的,大作的寒風小了一些。
二十多里外的泰安村,了一截臂彎的影子,緩緩的閉上了原先大張的。
它目憤懣又怨恨的看一眼這了一截的臂彎。
它應該再等等。
等它的手也被人吃,然后再回來……
可是,它等不住了!
它好恨,好痛好恨!
………
鬼影原先在離陳家百米外的老榆樹下,不過是一個錯眼,它便到了陳家宅子的木門前。
接著,木門傳來一陣劇烈的撞擊聲。
村子里很安靜,大家伙兒好像都沒有聽到這一的靜聲。
就連陳家上下都睡得十分憨甜。
那撞得門栓簌簌的哐哐哐聲,好像和人世間隔著一個明的壁壘。
門戶上,年節時候剛換上的神荼郁壘畫像愈發的黯淡了。
與此同時,那道影子上也有鮮流出,四分五裂一般。
只是,這卻激得它兇大起。
只見這影子朝天怒吼一聲,鬼影
往后飄了好幾步,倏忽的,一道紅漫上,它影一矮,原先人的影子不見了,取而代之,地上是一頭兇狠的大豬。
它頂著紅,像一個炮彈一樣,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朝大門頂去。
紅金劇烈撞,芒綻開,黑夜中,門庭上鮮亮的神荼郁壘圖案在一瞬間失去了,門栓掉落,闔的大門呼的一聲打開了。
鬼影一點點的站了起來。
它褪去豬的腦袋,豬的蹄子,豬的腹肚最后是豬的尾。
月亮撥開云層,探頭往下瞧了瞧。
只見陳家院子里,一位量頗高,有著大腹肚,頭大耳的漢子立在地面上,他目的掃過這一宅子。
睡夢中,陳伯文覺得有人在瞧自己,那目惻惻的,他裹了裹厚被子,仍然不可抑制的爬了一層又一層的皮疙瘩,就像是夏日走過草叢,被那膩的長蟲爬過腳面一般。
“誰,是誰?”陳伯文不踏實的來去,眉頭在囈語,睡在里頭的包玉燕也是一樣。
床榻邊。
黑影的看了看兩人,鬼音幽幢。
“小子,吃了我的心肝腸子,可得給我還回來。”
陳伯文拼命的要睜眼,不,他沒有,什麼心肝腸子?他沒有吃!
還不待他說話,睜開的視線一下就對上了那灰白死寂的眼……
陳伯文大駭。
這,這是什麼?
那廂,頭大耳的鬼影倏忽的咧了咧,下一瞬,它完好的左手探出,五指陡然延長,倏忽的鉆進陳伯文的腹肚中攪了攪,扯著那心肝腸子,一個用力,往外拉扯。
“啊,痛痛痛!”
陳伯文哀嚎。
鬼影抓著那淋淋的的心肝腸子,就這樣湊到鼻尖輕嗅了一下,隨即閉眼陶醉。
“香,香哩。”
“我的腸子,我的心,我的肝”陳伯文驚慌的探手去自己的肚子,手心里有淋淋的鮮,熱乎乎的……
他兩眼發直。
肚子被剖開了?他,他還活著麼
倏忽,那掏著心肝腸子的鬼影作一頓,灰白的眼睛挪了視線到陳伯文脖頸,詭譎又不安好心。
“呵呵差點忘了。”
陳伯文驚懼的看了過去,“誰你是誰”
鬼影丟了心肝腸子,就這樣踩著濡的滴,彎腰低頭迫著床榻上陳伯文,咧一笑。
“你還割了我的脖子嘞!這個仇,我也得討回來。”
鬼音幽幢,陳伯文驚懼又莫名,面前這人是誰,他又是什麼時候割了他的脖子?
然而,鬼影沒有給他太多時間思考,手起刀落,陳伯文脖頸有鮮冒出,他捂著脖子哀嚎痛哭。
“啊,痛痛痛!”
鬼影沒有理會,他目一挪,轉而看向床榻里頭,閉目睡得痛苦的包玉燕。
這兒還有一個……
這宅子里,還有許多許多個……
這一夜,陳家人都到了腹肚被剖開,生生扯出腸子的痛苦。
公唱曉,天邊泛起魚肚白,鬼影冷哼一聲,他瞧了瞧這宅子,甕幢的丟下一句話。
“這事兒沒完。”
鬼音幽幢,飄飄在宅子里了很遠,睡夢中,每個人心里驚懼了下,接著鬼影一點點淡去。
一聲鳴聲響起,接著便有層起彼伏的鳴聲應和,寂靜的泰安村一瞬鮮活了起來。
陳伯文捂著脖子,哀嚎一聲從
床榻上翻滾下來。
“活著,我還活著?”
他一臉驚懼的對著自己的肚子和脖子上下索,待到完好無損,這才喃喃一句。
“是噩夢啊”
他卸了勁兒,還不待放心,床榻上的包玉燕也驚嚎的滾了下來。
包玉燕凄惶的搖手,“別剖我肚子,我沒有吃你的心肝腸子和肺,不是我,不是我!”
陳伯文看地上的包玉燕。
包玉燕睜開眼睛,一眼就瞧到陳伯文,臉一垮,眉眼一耷拉,張就嚎了起來。
一邊嚎,一邊往陳伯文上撲去。
“當家的唉,我做噩夢了,我夢到有個漢子來床榻邊看著我,非說我吃了他的心肝腸子,他,他把我的肚子也剜了,好可怕”
陳伯文臉白得像死人。
包玉燕一臉驚懼,“當家的?”
“你,你也夢到了?”陳伯文從牙里出話。
包玉燕:什麼是也?難道說
包玉燕驚恐的和陳伯文四眼相對,宅子里,陸陸續續有同樣的哀嚎聲傳來。
這不是夢
兩人同時升起了這樣的念頭。
翌日。
胡屠夫被陳忠明喚小兒子陳仲武請了回來。
“老爺子,找我什麼事啊?”
胡屠夫是個量高大的漢子,他一進門就了頭上的氈帽擱在桌子上,聲音爽朗。
“喝茶,先喝茶。”陳忠明扯了個笑臉,示意胡屠夫喝茶。
胡屠夫不知這陳家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不過,他子向來大方,今年收著陳家的豬,也很是賺了一筆銀子。
當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眼睛瞅過眾人,目詫異的一頓。
無他,這陳家人的臉都白了一些,臉格外的難看,仔細看,他們的眼下還有青翼。
這,這是何故?
胡屠夫有些驚疑。
片刻后。
陳忠明嘆了口氣,氣息一沉,目看向胡屠夫,沉聲道。
“我陳家糊涂,悔不聽胡賢侄所言,那五趾豬,那五趾豬”他咬了咬牙,低頭一拍大,懊惱道,“嗐,那豬被我陳家殺了吃了。”
胡屠夫心驚,還不待他說話,就聽到這陳老爺子說出了一句更讓人驚懼的話。
“昨兒夜里,那五趾豬回來尋我們討命了。”
包玉燕沉默的將神荼郁壘的畫像擱在桌上,陳忠明看了一眼,目沉痛又驚懼。
“昨日夜里,那孽障破了我家大門,我們睡夢里都被它剖了肚子,扯出肚腸心肝,我這大兒殺了豬,割了它的脖頸,放了,你瞧他,除了剖肚腸掏心肝,他夢里還被割了脖子,和那豬一樣樣的。”
陳忠明一邊說,一邊抖著手指著大兒陳伯文。
胡屠夫看了過去,果然,那脖子就有一條紅紅的痕跡。
瞬間,胡屠夫如坐針氈了。
他的視線落在神荼郁壘的圖案上,此時年節剛過,這門神像本該是彩鮮艷的,此時卻灰蒙蒙又晦暗
五趾豬破家豬拱門原來是如此。
片刻后。
胡屠夫拱了拱手,“老爺子,我就一殺豬的,這這,您家這事兒,您尋我,我也沒招兒啊。”
陳忠明希冀,“胡賢侄,你之前既然能提醒我們這五趾豬不能吃,可見是知道一些門道的,那,你們行話里可有流傳下來,要是殺了吃了這五趾豬,又該如何?”
胡屠夫遲疑,“都吃了?”
陳忠明看了眼陳伯文,陳伯文
悻悻的點頭。
陳忠明側頭:“除了我那懷著子不喜沾腥的二兒媳婦,旁的人都吃了。”
旁邊,陳仲武的媳婦兒滿眼激的看著陳伯文,得虧大伯哥吃了,不然,為了孩子好,著鼻子也得給自己灌一肚子不。
昨夜,是唯一沒有被剖肚子的。
陳伯文悻悻:
不是太想接這樣的激。
那廂,聽到都吃了,胡屠夫倒一口涼氣。
“嘶。”
他眼睛瞅過這一屋子的人,就像瞅過一屋子的鬼,尤其他們還個個面青白,想來,噩夢里的剖肚放,對他們來說,也不是毫無損傷的。
放剖肚了,今晚該是什麼?
胡屠夫悉殺豬,他閉著眼睛都能說出來,接下來,該是刮洗凈,剁塊了
陳忠明巍巍,起要去跪胡屠夫。
“賢侄啊,我陳家糊涂,悔不聽你的話,這這,你們行當里可有遇過這事的人家?給我們指個方向,只言片語也好。”
胡屠夫勉強笑了笑:“別別別,老爺子別這樣,我當不起。”
他扶起陳忠明,皺著眉苦苦思索,半晌后,還真給他想出了個只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