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王醉眼蒙眬, 流著鼻涕滿地爬地找暖爐。
趙究也不理會他,長風滿袖,孤零坐獨酌, 清冽的酒沾了他的下頜,滴到腰間的荷包上, 洇了白鶴。
溫酒的小爐早已被吹熄了火,酒越喝越冷,趙究想去個溫暖的地方, 想將他的玉頂兒抱在懷里, 比這烈酒更能暖他心懷。
然而這只是五日里無時無刻不升起的念頭罷了,趙究最終也只是說:“將渭南王送回王府吧。”
康業是唯一將趙究這幾日變化看在眼里的一個人,看著眼前孤冷如墨之人,他不知道那日陛下究竟知道了什麼。
但他伺候這麼多年,見到趙究在書房里, 將一切都砸了的時候,都懷疑陛下是不是被人奪舍了,他何曾這般瘋魔。
事只怕不小, 而且是和皇后娘娘有關。
從前的陛下比那刻、日晷還要一板一眼,好像生來就會算計人, 生來就不會被左右, 這才穩穩當當地登上了皇位。
直到陛下和沈娘子在一, 康業才發現, 陛下有些貧、霸道、開玩笑這些年輕人的小病,沈娘子讓陛下活得有人氣兒了。
總不能一直這樣冷著不說話啊, 康業暗自著急。
陛下這幾日晚上都趁皇后娘娘睡了, 才悄悄去看, 卻不準人說, 皇后娘娘見不著陛下,更是沒有半點反應,但也久不見笑了。
兩只鋸的葫蘆把日子過了這樣,平白相互折磨,底下的人也不好。
“陛下,天這麼冷,月馥宮那邊暖和,不如過去坐坐吧。”康業上前,小心提道。
趙究的舉杯的作一頓,轉過頭來。
“月馥宮?”
他皺眉喃喃重復,整張臉被風吹得慘白沒有,只有和眼尾出艷到詭異的紅,像已經爬滿細碎裂痕的薄瓷,靜稍大點,整個人便碎了。
康業不敢再看,低頭繼續說道:“皇后娘娘懷著陛下的龍子,辛苦得很,聽聞這幾日開始吐得厲害,陛下不如去看看?”
“看看……朕去看看”趙究扶著他起來。
康業見陛下終于松了,心里高興,說道:“哎呀,好陛下喲,您這樣過去,只怕得熏了皇后娘娘。”
趙究想見玉頂兒,想把抱在懷里,把這幾日的不忍相見的緣由都告訴,本忍不到回去沐浴。
趙宓說得這輩子不見本就是放屁!他就是要和玉頂兒長相廝守!
偏這是小侍登閣說道:“陛下,夏昀求見。”
趙究以為他是來稟報這幾日沈觀魚的況,說道:“可是月馥宮有事?”
“皇后娘娘知道封后大典撤銷之事了。”
趙究眼神一黯,算了算今日是請脈的日子,“是楚十三說了吧,是何反應?”
夏昀“娘娘當時孕吐得厲害,沒有反應過來,奴婢解釋說是陛下怕娘娘勞累,娘娘也不見有什麼反應,只讓奴婢來和陛下請示,讓能出去走走,而不是整日悶在月馥宮里。”
……竟如此無于衷嗎?
趙究站穩了子,品著夏昀的話,從醉意里尋出一分清醒,滿腔想去見的熱忱跟喝了冷酒一樣,肺腑里都著寒意。
康業心里急得就差跺腳了,這夏昀究竟會不會說話,皇后娘娘定是假裝不在意,這一層怎麼不說出來。
趙究面轉為淡漠,說道:“如今月份還淺,讓安心坐好胎,只在月馥宮走走就是,等穩了再說吧。”
見陛下眼中期盼轉為涼薄,夏昀想:如此就好,再無些,小姐才能毫無牽掛地離開。
可夏昀是來為沈觀魚求個自由走的恩典,不能就這麼走了,又說:“可楚先生說娘娘郁結于心,對皇后娘娘坐胎不利……”
“,為何事不開心?”
“許是太孤單了,這麼多天除了楚先生來請脈,娘娘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這個夏昀,蠢材,蠢材!
康業心里暗罵,趕找補:“皇后娘娘定是想念陛下了,有孕之人難免心思細膩些,娘娘不肯說。才找個借口讓夏昀來,其實就是盼著陛下能去瞧瞧,再說說話。”
見康業把話救回來,夏昀低頭不說話。
趙究良久才說道:“走吧,去月馥宮。”
沈觀魚正垂頭繡著那只仙鶴,特意畫得細,繡得也費時間,如今自己最多的就是無用的時間了。
“陛下駕到!”
驟然聽到外頭傳聲,沈觀魚眼花了一下,針尖直直扎進了手里。
未加理會,轉對著殿門行禮,趙究拂開珠簾走了進來。
沒想到才幾日,他似乎過得不大好,往日神采變得黯淡許多,已要深秋,上卻穿得卻落拓單薄,視線又落在他與珠玉相撞的手,清寒長瘦。
沈觀魚不再看了,他是皇帝,自有關心掛礙他的人,“給陛下請安。”遲遲才道。
“免禮。”
沈觀魚依言起來,坐回了繡墩上,再看向趙究,坐在另一邊,兩個人隔得很遠,兩兩相俱是無言,似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讓無端想到了趙復安。
趙究的聲音拉回了的思緒:“聽聞你想出去走走?”
沈觀魚點頭:“是,還陛下全。”
“朕讓徐家多進宮看看你,你月份還小,外出走就不必了。”
直接問:“要多大月份才能穩?”說罷抬頭與他對視,眼神里帶著倔強和挑釁。
“你是在質問朕?”
“臣妾走不出京城,走不出宮,如今連月馥宮都出不去了,要臣妾多謝陛下隆恩嗎?”沈觀魚話里帶著刺。
康業哪想到請陛下過來,兩個人就要吵起來,登時后悔。
趙究只是安靜下來,并未似其他人想的那樣大發雷霆,其實就算沈觀魚拿手往他臉上扇,趙究都不會生氣,反得心疼太生氣傷了自己的子和手。
他并非故意將關在這里出氣,而是真有安胎的考量,怕外頭的風雨,臺階的高高低低。
但見憋悶到試圖激怒自己,趙究知道這件事是自己做錯了,無端冷落孕妻,沈觀魚什麼都不知道就零落在月馥宮里,有氣也是應該的。
思量了片刻,趙究到底是點頭同意:“你若要出去,就帶上先夏昀還有宮,穿好裳帶著暖爐,別去太高的地方,別去水邊,別去風太大的地方……”
沈觀魚起先還在聽著,忽然間口泛起酸水,忙轉去尋瓷盂,又是一番要把心都嘔出來。
趙究被突如其來的作嚇到,匆忙地走過來,輕拍的背:“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沈觀魚嘔得說不出話,夏昀在一旁說道:“回陛下,只是尋常的孕吐罷了。”
“尋常怎麼會嘔得這麼厲害!”趙究未接過孕婦,乍見沈觀魚如此,失了冷靜。
“楚先生說,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沈觀魚嘔得頭昏眼花,還要聽趙究在耳邊喋喋不休質問夏昀,頓時怒從心頭起,待拿帕子凈了,轉干脆將他推開,“滾!”
皇后娘娘把陛下推開了,還讓陛下滾,這如何聽得看得!
康業脖子一,不敢在殿待著,默默朝夏昀招招手,兩個人退了出去。
幸虧他們走得快,沈觀魚接著就噼里啪啦口不擇言起來:“我不給你生了,你!你去找楚十三要一副落胎藥來!咱們就這樣落了干凈,一拍兩散!”
“你要跟我一拍兩散?”
趙究眉頭狠狠皺在了一起,起伏的膛昭示著他在竭力抑住的怒火。
他背負著對生母的愧疚尚不曾想過放棄,結果是要跟自己一拍兩散。
沈觀魚被他的眼神嚇了一下,不知為何,眼淚沒防備的就自己掉了下來,有些狼狽地抹著眼淚:“我不想你的氣了,滾出去,別再來了!”
那幾滴眼淚一落下來,趙究口里的火“嗞——”的被澆滅了。
趙究也是聽楚十三說過的,孕婦容易憂思過慮,需要夫君比平日里更仔細地關懷。
自己冷落已是不對,何苦又跟置氣,趙究想著又靠過來。
沈觀魚見他還要靠近,抬手卻擋不了他過來,無可奈何地被趙究實實地抱在了懷里,埋首在他肩上,才嗅到那些淺淡清冽的酒。
趙究地抱住,那顆缺了多日心才被填補完滿,他說道:“不是,別說那種傻話,玉頂兒,我近來只是……”
趙究忽然住了,不再說了。
從方才沈觀魚為了這幾日的無端的冷落,就能要落胎藥的反應來看,若是將這種事告訴,沈觀魚就會是頭一個放棄二人關系,不再糾結的人。
或許是喜歡他才生氣落淚,但轉頭也能忘了他過好自己的日子。
沈觀魚等不到他的下一句話,推著他問:“當底如何?”
一見面就是這這樣一地,趙究心中無奈,說道:“沒事,你別生氣了,我也不是來招你氣的,落胎藥要這種任的話往后不許再說,你若想出去走走,小心些就是。”
沈觀魚見他松了手站起來,茫然問:“趙究,你究竟怎麼了?”
趙究只是搖頭:“你還懷著孩子,別管其他的了,往后,我們都會好的。”
這件事,再給他一些時間,會過去的。
好什麼好,誰要和他好,沈觀魚見他又扭頭跑了,有些狼狽地著臉上的眼淚,沒想到自己這麼簡單就能哭出來,忍不住生起自己的氣,將靠枕丟了出去。
靠枕滾落在來人的腳邊,夏昀彎腰撿起,抬頭就見沈觀魚眼圈發紅,“小姐,若是舍不得陛下,不如就……”
沈觀魚打斷他:“我喜歡他,和我要離開并無半點相干。”
夏昀也沒再說話。
不過沈觀魚也終于能自由出月馥宮了,只是陛下有吩咐,那些宮都得護在側,生怕皇后娘娘出一點差池。
趙究不去月馥宮,沈觀魚卻總會在出門的時候偶然遇見,就裝沒看見他,本不理會。
這期間蓮鈺曾來請出宮游玩,被趙究喊去教訓了一頓,閉門思過的日子又延長了。
但不知為何這般堅持,還往月馥宮送了禮。
沈觀魚本不知道蓮鈺的再三示好,趙究卻已將一切看在了眼里,為防打草驚蛇,假意收了蓮鈺的禮,其實本未遞到沈觀魚面前。
如此一個多月后,西北風換了更兇的北風,在窗外呼嘯,有的日子一日過一日,天灰灰的,不知什麼時候就要下起雪來。
沈觀魚肚子里的孩子才三個月,還不是很明顯,外人本不知道,更看不出來,只覺得陛下不理會,這個皇后每回出門陣仗卻大得厲害,怕不是強撐的排場。
況且趙究將近兩個月不來月馥宮,封后大典也無,就有人猜測沈觀魚沖撞了陛下失了恩寵,了個有名無實的皇后。
那些中秋宴上被陛下說得死心的人又活泛了起來。
趙究卻在想著今年雪災的事,只趁著糧價低平的時候多置糧倉,不然到時霜凍厲害,殺麥殺菽,來年糧價只怕漲得厲害。
而且沈觀魚有孕了,前頭說讓雪災后放糧濟災只怕不能了,又得另想法子。
兼之西南戰事纏,北邊大營又要派人視察,越國使臣京,趙究忙碌起來,除了每日問詢沈觀魚可還安好,其余瑣碎事就沒有注意太多。
這一個月來,文家和白家終于了姻親,文妙璃和白徽一道進宮謝了恩,趙究瞧著階下一對新婚夫婦,鶼鰈深的模樣。
誰能想到他們一個和麼有私,一個做了長公主的幕之賓呢。
趙究穩坐釣魚臺,賜了他們一些禮,說了幾句話就讓他們離開了。
出了存壽殿,太后的人就來接了這對新婚夫婦過去,作為長輩自然要代一些話。
白徽上一回進宮還是中秋宴的時候,他和文妙璃說道:“你說就這麼一路走下去,能經過月馥宮嗎?”
文妙璃心中厭惡,說道:“白指揮使,這才新婚就這麼不給你夫人面子嗎?”
“我不過開個玩笑罷了,夫人莫氣。”白徽隨意說道。
一大早的夏昀就帶回來一個消息:越國的使臣就要進京了。
彼時沈觀魚正在做一雙小鞋子,聽到這個等候已久的消息,反應并沒有很大。
經過這一個月,從最初沒來由的多愁善,又向了死水一片的極端,沈觀魚把這些不正常都推到了懷孕上去,心慢慢變得輕松起來。
若是順利,大概要在京城外過冬,可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
但既然要死遁,上就不能帶銀票,若是月馥宮丟了點什麼值錢的東西,死遁就不可信了,這倒難住了沈觀魚。
“那個人,準備好了嗎?”沈觀魚低聲問夏昀。
夏昀低了聲音:“他一直躲在沈府中,東西也準備好了,就等著小姐的吩咐了。”
“好,依例陛下會在宮外的接見使節,到時候禮部會清點陛下賞賜與越國的禮,咱們的機會就只有一次。”
夏昀說道:“那臣這就將消息遞出宮去了,讓他好好準備。”
“去吧,另外去把徐脂慧請進宮來。”沈觀魚得問借點銀子使。
隔了一個多月沒見,徐脂慧穿著織金百花,虎虎生風地走了進來,端莊的吉服也不端莊了,在灰暗的天氣里明亮得像跳躍的一團火。
可的臉并不好看:“皇后娘娘可知道外邊都是怎麼傳的?”
說完還上下掃視著沈觀魚,卻不見面有愁,一張臉跟廟里的觀音似的,眉眼慈悲出了天際。
沈觀魚并不在乎:“定都是些不好聽的話,我為何要聽。”
徐脂慧在對面坐下:“那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假話。”沈觀魚邊為倒茶邊說,“我一點事都沒有。”
“觀魚,我自己能看得出來,”徐脂慧左看右看,面變得嚴肅,“我以為有了陛下的寵,你能變回當初未嫁前無憂無慮的樣子,可你現在……和嫁王府時一模一樣。”
徐脂慧這話猝不及防,如撞鐘一般,一下子震到了的三魂七魄,茶盞里的水帶著茶葉溢了出來。
夏昀忙接過手中的茶壺,徐脂慧則有些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沈觀魚低頭拿帕子拭著手,滿不在乎道:“親的人哪能和從前一樣呢。”
不,有人能一樣,面前坐著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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