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燈火通明。

　張堯提著燈籠走到養心殿門前，將燈籠放下，接過小侍手中的茶盞，慢步走了進去，到了前，將茶盞輕輕放下。

　案之后翻閱奏折的人沒有抬頭，端起茶喝了一口，飲過之后，才開口問：“換防結束了？”

　張堯躬了躬，輕道：“奴婢剛剛看到千大統領路過正寧宮，東邊應是已經結束了。”

　蕭持沒說什麼，將茶杯放下，半晌后又問了一句：“霍岐還在宮外等著嗎？”

　“看到宮里落鎖，仍等了一個時辰，不過千大統領路過的時候跟奴婢提到了，說霍將軍已經離開。”

　蕭持嗯了一聲，手上的奏折放下，仰起頭按了按眉心。

　張堯看了看堆在案頭比人還高的奏折，不免為陛下憂心，也不知要看到什麼時候，但又知道陛下不會聽他的勸回去休息，沉片刻，他眉梢微揚，開口道：“奴婢奉陛下的命給姜醫母子安排住，剛從太醫院那邊過來，您猜姜醫現在正干什麼呢？”

　蕭持聽到那三個字，按眉的手微微一頓，眼睛卻沒睜開，嗓音中有幾分慵懶：“做什麼。”

　張堯笑了笑：“今兒值守的是太醫令文琮，他這個人，陛下也知道，是個醫癡，奴婢介紹完姜醫的來歷之后，他不僅沒有因為姜醫是個子而有所怠慢，反而來了興致，非要拉著姜醫互磋醫，奴婢走時，兩人相談甚歡呢！”

　張堯本想借姜醫的事分散陛下的注意力，讓他閑好好休息一會兒，卻沒想到陛下聽完他的話直接站了起來，眉間閃過郁，抬腳走。

　走出幾步之后，他又停了下來，靜默片刻，他轉走了回來，張堯自覺自己說錯話了，打了下，蕭持坐了回去，眉頭微蹙：“文琮何時這麼健談了？”

　張堯一凜，脖子后面生出汗來，趕道：“文太醫得過游老幾日教導，奉他為恩師，眼下是把姜醫當作小師妹了，奴婢在里面聽了一會兒，兩人談及的都是一些奇難雜癥，的確是研習醫，絕沒有任何不禮的行為！”

　蕭持聽出他的話外音，沒說什麼，不久之后，靜室中傳來一聲嘆息，他道：“朕知道。”

　“吩咐下去，如有什麼需要，全都滿足。”

　張堯松了一口氣，回道：“陛下放心，奴婢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話音剛落，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喧嘩，皇宮夜之后就會變得非常靜謐，任何風吹草都會擴大，短兵相接的聲響傳殿，聽得人膽戰心驚，張堯面微變，往門的方向去，似乎想要把門關上。

　蕭持坐在案邊巋然不，沉聲住他：“不用了。”

　張堯頓住，回看了看，不再向前，但也沒離開，如果真有刺客闖進來，他也可以擋在陛下之前，護住陛下。

　張堯想象中的事并未發生，外面的聲音很快歸于沉寂，接著是青羽衛理現場的聲音，不一會兒，穿青羽衛黑甲的千流匆匆行進殿中，看到張堯愣了一下，跟他使眼。

　“陛下怎麼樣？”

　“不知道，不太高興。”

　“我知道了，那我小心點。”

　神結束，千流提著劍沉了沉臉，快步行到殿里，單膝跪下，道：“稟告陛下，正寧宮外突現刺客，有二十余人，皆是青羽衛打扮，屬下已經帶人將所有刺客攔截下來就地斬殺，現在已經安全了，陛下可以放心！”

　“活口呢？”

　頂上只有一句話。

　千流右眼一跳，底氣沒那麼足了：“吞毒死了……”

　青羽衛是大魏皇家第一衛，蕭持剛登基，京中正是用人之際，不可能將所有前朝之人都盡數遣退，而齊地追隨而來的人，也并不能得蕭持全然信任。

　而換防之時是皇城守衛最為薄弱的時候，蕭持也有意借換防之際得青羽衛中潛藏的前朝余孽現，有一些趙王蕭違的心腹留得命在，就是為了有機會能殺了蕭持替主報仇。

　可是如果真是蕭違的人，大概恨不得在臨死之際大聲譴責蕭持屠城的“功偉績”，絕不會這麼悄無聲息地吞毒而死。

　吞毒是為了防止被捕之后遭遇嚴刑拷打，同時也是為了替他們的主子守住。

　蕭持垂著眸，手指輕蹭著袖上繁復的花紋，若有所思，良久后，對千流道：“十日后再換防的時候，你們反應不要那麼快。”

　千流抬頭，眸中有疑：“陛下的意思是……”

　“弄清楚他們的目的。”

　千流明白了，低頭道：“是！”

　“這幾日往的邊都安些人手，不要讓察覺。”蕭持吩咐道。

　千流很容易就知道陛下指的是誰，抱拳應是，蕭持便讓他退下了。

　正寧宮鬧出的靜不小，姜肆把著門框細細聽著，眼擔憂之，后面坐在一堆草藥中間的人對外面的聲音充耳不聞，跟姜肆招手：“你不用聽了，沒事的，宮里每隔一段時日就會鬧出點子，我都習慣了，反正最后陛下邊的千大統領都會解決好，你快坐下，告訴告訴我游老是怎麼應付縣時疫的。”

　姜肆聞聲回頭，口而出：“每隔一段時日就會有？”

　男人面白無須，臉有些郁，一看就是不好相與的人，對姜肆說話的時候卻表富，似乎覺得不談醫聞見識就是浪費時間。

　文琮“嗐”了一聲，拍拍，道：“就是每次宮城換防，總要出點事。”

　“換防？”姜肆重復一句，想起陛下的話，微微蹙眉。

　原以為換防只是個借口，沒想到還真會出事，方才誤會他以宮城落鎖為由讓住在宮里，一旦流言傳出去，就是不想答應陛下那個提議恐怕也別無他法，可最終，陛下沒讓留在含英殿，而是讓張堯送去了太醫院。

　太醫院不在后宮，又是公職場所，此一道到算是正大明了。

　瞥了一眼外邊，聲音消失了，走回去坐到小杌子上，一邊幫文琮配伍，一邊道：“宮城這樣守衛嚴的地方，竟然還會出事，真是聞所未聞。”

　文琮哂笑一聲，搖頭道：“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皇宮里才是一個大染缸，危機四伏，想當年，我在前朝當值時，廢帝后宮佳麗三千，每天都有冤魂，比這真刀真槍的可腥多了，嘖嘖。”

　姜肆憂心忡忡的思緒被他轉移開來，疑道：“有這麼夸張嗎？”

　文琮努了努，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跟比了幾個手勢：“廢帝登基第二年，后宮一共有十個妃子有孕，最終一個也沒活下來，還死了兩個妃子，你說夸不夸張？”

　姜肆瞬間皺起眉頭，一言難盡地看著他，最后道：“這宮里的太醫真不是人干的，辛苦師兄了。”

　自從知道文琮過游為仙幾日點撥之后，姜肆便管他師兄了，文琮卻連連擺手，表示自己不起：“你跟了游老三年，我可比不得，你快跟我說，縣時疫到底是怎麼解決的！”

　姜肆知道文琮對這種事最是好奇，便不再吊他胃口，同他說起跟游老解決縣時疫的事，不知不覺就到了丑時，姜肆撐不住了，回去休息，留下文琮繼續值守，還跟約定下次再一起研習醫。

　姜肆欣然應下。

　第二日陛下沒再出什麼幺蛾子，姜肆看完診就跟阿回一起出宮了，再想那晚是真的誤會了陛下，姜肆心中便有些過意不去，也更加堅定了一定要為他治愈的決心。

　只是陛下提出的那件事，仍沒做好答復。

　出了宮城，姜肆看到陛下準備的馬車，抱著阿回正要上去，忽然聽到背后傳來一聲喊，作一頓，面漸漸沉下來。

　回，墻下有個穿服的男人正快步朝走來，男人到了近前，死死皺著眉頭，看了看阿回，看了看姜肆，一臉的義正辭嚴：“你在宮中留宿了？”

　姜肆本就厭煩他到極點，一聽他劈頭蓋臉就是這句問話，瞬間沒了耐心：“放妻書你可簽好了？”

　霍岐一怔，“沒有！”

　姜肆把阿回放上去，回頭對他道：“拿了放妻書，我才跟你說話，不然別來煩我。”

　說著，姜肆要上馬車，霍岐臉一變，上前拽住手臂，急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今日？你我二人還未和離，你卻留宿宮中，肆肆，我原不知你是個如此不知廉恥的人……”

　姜肆被拽疼了手腕，揚手要掙開，卻沒想到聽到他后面那句話，登時便瞪圓了眼，怒火攻心，沒做他想，甩手給了他一掌。

　啪地一聲脆響，直沖耳。

　宮墻下守衛的人頻頻側目。

　姜肆一下一下地呼吸著，仍不覺得解恨，霍岐偏了偏頭，似是覺得有些不敢置信，跟上次不同，他并不覺得自己說錯了。

　挨了一掌，他臉上也顯出幾分狠意，就在他用力將姜肆拉到前時，一把劍出現在他眼前，敲了一下他的手背，霍岐吃痛松開手，那劍鞘頂端推著他的前，將他擊退數步。

　疏柳一把出長劍，對準霍岐，把姜肆牢牢護在后。

　霍岐著口，沒想到眼前之人武力值竟然這麼高，隨即反應過來，質問道：“你也是陛下的人？”

　“霍岐，你臉皮之厚，簡直超乎我的想象。”姜肆深吸一口氣，握住疏柳的手，從背后站出來，一雙眼沉著疏離，看得霍岐心頭一凜。

　“你到現在還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不知我為何這樣討厭你，只會把一切過錯都推給別人，這樣你心里就能好過嗎？”

　霍岐臉鐵青，想要說什麼，姜肆厲聲道：“給你三日時間，放妻書到我手里，不然我不介意跟你走一趟衙門。”

　說完，毅然決然地轉上了馬車，疏柳瞥了他一眼，也跟了上去。

　姜肆看到馬車里的阿回作一頓，隨后坐過去，忍下心中悲憤，卻不知該怎麼跟阿回解釋。

　阿回聽到那些話會怎麼想呢？

　馬車駛向西城，在永安街尾停下，姜肆一路沉默，抱著阿回下了馬車，此是之前托聞杏購置的一宅院，三進的院落，住們幾個綽綽有余了。

　這還是姜肆第一次回來，本應該興致，好好看看這個今后的落腳之，可因為宮城前發生的事，現在什麼心思都沒有。

　剛一進去，正好看到聞杏走出來，見到姜肆，面喜，過來行了一禮，問道：“夫人怎麼今日才回來？奴婢還以為將軍又將你們關起來了呢。”

　一聽到這句話，姜肆更覺心煩，疏柳在后面給聞杏使了使眼，聞杏立刻閉了，給姜肆讓出一條道，讓二人進去。

　姜肆沒說話，徑直走了進去，一進是正廳，旁邊有個小書房，因為所有的行禮都還在將軍府，所以書架上都是空的，姜肆看到桌上擺了文房四寶，似是想起了什麼，走過去出一張紙，揮毫潑墨。

　阿回著桌子邊看，出一雙大眼睛，抬頭問：“阿娘在寫什麼？”

　“在寫藥方。”

　“給誰的？”

　“昨日在將軍府，有一個夫人津枯，有些微的筋失養，恐有后患，娘親寫個溫養的方子，讓調理調理。”

　阿回眨了眨眼：“是那個秦夫人？”

　姜肆抬頭，笑了笑：“你知道？”

　“孩兒也覺得有些不對，”阿回抿了抿，“可對娘親不好，娘親為何還要幫？”

　姜肆擱下筆，將信紙封好，遞給疏柳，疏柳看眼便明白了，點了點頭便出去。

　姜肆繞到案前，了阿回的頭：“別人怎麼樣我不管，阿娘只是想自己圖個心安，既然看出來了，提醒一下也無妨，人有很多面，不能憑自己喜惡斷人，尤其是醫者，但也不必太過強求，做到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

　阿回低頭想了想，似是想通了什麼，重重地點了點頭。

　“阿娘，阿回知道了。”

　姜肆了他小臉蛋，正要直起，阿回又道：“阿娘特別好，所以不管別人說了什麼，阿回都不會相信，阿回自己有眼睛，自己會看，所以阿娘不用擔心，阿回永遠站在阿娘這邊。”

　姜肆眼中閃過一抹詫異，沒想到阿回知道心中所想，更驚異他會跟說這番話。

　所有煩悶都一掃而，姜肆附抱了抱他。

　何其有幸，會有這麼懂事的孩子。

　“阿回，阿娘想謝謝你。”

　阿回下墊在肩頭，小手在后背拍了拍：“阿娘，你以后我名字吧。”

　“我不想姓霍了，我想跟阿娘，姓姜，以后就，姜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