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第二天天氣很好,照著窗前的書桌,甜白釉小罐子里用水養著一枝盛放的桃花,灼灼其華。
程遙遙早早就被吵醒了,張曉楓和韓茵都養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程遙遙也只好跟著們一塊兒起床。韓茵和張曉楓穿好服,拿上巾牙刷要出去洗漱,程遙遙先看看謝昭走了沒。
韓茵和張曉楓來過夜的時候,謝昭都會自覺避開。早上也是,謝昭會特地一大早就離開,免得上兩個姑娘不方便。
程遙遙嘲笑過謝昭怎麼這麼害。謝昭一臉正直地糾正:這避嫌。程遙遙驚訝道:那你怎麼不對我避嫌?謝昭不說話了,狹長眼眸里泛著笑,有點。
程遙遙打開門往外看。
謝昭穿著件背心在院子里刷牙,舒展結實的背和肩胛骨隨著作起伏。他左手握著牙缸,食指微微抬起,沒有纏繃帶。
程遙遙皺了皺鼻子。謝昭忽然側過頭,程遙遙嗖一下了回去,心臟砰砰跳。不對,為什麼要怕謝昭?!
韓茵道:“怎麼樣?謝昭在不在?”
程遙遙道:“他還沒走呢。”
韓茵稀奇道:“他今天還晚的。以前天沒亮就出去了。”
因為謝昭放假了,說好要陪的。可現在他們還吵架了……程遙遙又湊到門上看了眼,謝昭已經穿上外套換好解放鞋,直接打開院門出去。
他回關門時,忽然抬眸直直看了過來。程遙遙被他瞧個正著,頓時慌了,不知該對他笑一笑還是繼續瞪他,小臉上的表又好笑又可憐。
謝昭眼神一瞬不停地轉開,落在了腳邊。犟犟貓貓祟祟地跟他腳邊想要溜出去,謝昭抬腳抵住這團球,往院子里扔了一塊干,犟犟立刻顛顛追過去,謝昭趁機將門關上了。
程遙遙心里莫名有些失落,道:“他走了。”
三人這才出來院子里洗漱。程遙遙去廚房看了眼。鍋里熬著白米粥,謝不知道去哪兒了。
菜園子和香椿樹都澆過水,小院的青石磚地被沖洗得干干凈凈,在下水份逐漸蒸發,鏡子般閃閃發。程遙遙便提著小籃子去撿蛋。
謝家現在有一只公,十三只母,十二只小,都由程遙遙照顧。圈每天都需要要清理稻草和糞,加食加水。不過每天謝昭早起都替干完了,程遙遙只負責愉快地撿蛋。
今天圈也已經清理干凈,食也添滿了,母們都在食槽里埋頭吃飯,大公昂首站在木樁上,渾羽抖擻,尾羽閃閃發。
程遙遙打開圈的木柵欄走進去,趕關門,免得犟犟跟進來搞破壞。只見干燥的稻草里東一個西一個躺著蛋。紅皮、白皮、帶白點兒的,個頭比后世的小巧,握在手里還是溫熱的。這些母是用靈泉和昆蟲喂大的,有時一天能下兩顆蛋,下雙黃蛋的幾率也高。謝會把雙黃蛋都挑出來做咸蛋,兩顆咸蛋黃吃起來分外幸福。
程遙遙一顆顆撿起來放在小籃子里,足足撿了十七八個,心頓時分外愉悅。這些蛋一顆顆放在又放進的大籃子里,蛋越來越多,謝昭又給編了個大籃子。
韓茵羨慕得要命:“要是我有自己的院子就好了。我也養幾只,天天下蛋,能省好多錢!”
程遙遙抓起幾顆蛋,笑著沖韓茵道:“我給你們做個好吃的!”
鍋里煮著白米湯。
程遙遙拿了幾塊碗,把蛋分別敲在碗里打散。又抱出罐子,每碗舀上一點和白砂糖。
韓茵道:“你要做蒸蛋羹?”
程遙遙笑道:“不是,你們看著啊!”
程遙遙拿烏黑的大鐵勺舀起沸騰米湯,高高舉起沖進蛋里。米湯打著旋兒漸漸浮現出絮狀的蛋花,再用勺子輕輕攪,白米湯變戲法似的變了淡黃。
韓茵驚奇道:“這能喝?”
“怎麼不能?這米湯沖蛋得趁熱喝。”程遙遙向韓茵和張曉楓大力推薦:“這個用新鮮蛋才能做,你們快嘗嘗看。”
韓茵捧著碗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的,又香又甜,還真好喝!”
程遙遙得意道:“米湯沖蛋可滋補了。你們多喝點兒,補一補。”
這一口米湯沖蛋喝下去,人渾都暖洋洋的,胃里格外舒服。張曉楓和韓茵都贊不絕口。
程遙遙道:“你們去院子里坐著喝吧,我先把米飯撈一下。”
程遙遙拿起笊籬開始撈飯。將白米飯從米湯里撈出來,再放在飯甑子里蒸米飯。剩下的米湯雪白香濃,噗噗冒著泡倒進烏黑陶缸里晾著,可以泡飯,也可以煮湯。
背后傳來腳步聲,程遙遙道:“我一個人可以的,你們出去吧。”
沒人回答,程遙遙回頭一看,是謝昭。他鞋子上干干凈凈,顯然剛才只是出去晃了一圈,給們騰地方。
程遙遙桃花眼微微睜大了,有些尷尬地看著謝昭。
誰知謝昭看都沒看,徑自拿碗盛米湯喝。
程遙遙頓時炸。一把按住勺子柄,兇地道:“這是我煮的,想喝自己煮!”
謝昭狹長眼眸看一眼,放下勺子,轉而掀開茶缸蓋子。茶缸里空空如也,謝早起還來不及燒水泡茶。
程遙遙哼唧一聲,神氣十足地覷著謝昭。那小模樣相當讓人手。
謝昭掃了眼灶臺,大手端起那一碗米湯沖蛋來。
程遙遙氣道:“還我,我沒沖你的份兒。”
謝昭道:“那我喝米湯。”
“不行!”程遙遙稚地擋住米湯。
謝昭道:“那我就喝這個。”
程遙遙手要搶,謝昭一抬手就夠不著了,氣得直蹦跶:“我……這是我喝過的!”
謝昭狹長的眼眸深深看了一眼,將碗沿湊到邊,故意氣似的幾口喝干凈了。不知是巧合還是其他,他的正好在程遙遙方才過的地方。米酒沖蛋香可口,喝下去渾發熱,舌間帶著一縷幽微的桃花香。
不知怎地,程遙遙的臉登時就紅了。忙轉掩飾地擺弄勺子,謝昭的膛從后覆上來。
程遙遙嚇得在灶臺上,一邊驚惶地看著門口一邊小聲道:“你不是不跟我說話嗎?干嘛又耍流氓?讓韓茵和張曉楓看見你……!!!”
謝昭手從后的盆里拿出窩窩頭,面平靜地看著,好像在說“你想多了”。
程遙遙臉頰登時紅了,惱怒地往他上踹:“你故意耍我!”
謝昭一手抓住腳踝,程遙遙變單腳立在地上的姿勢,傻眼了:“你……你松手,你死定了!”
一兇,謝昭就輕輕往后一扯腳踝,程遙遙雙手忙扶著后的灶臺才勉強站穩,氣得要哭:“你你你……松手!”
程遙遙盛怒時更,雪白臉頰泛起薄紅,眼波如醉,自以為很兇地瞪人,毫不知自己的模樣只會惹得人更想欺負。
謝昭淡淡道:“還踹人嗎?”
程遙遙氣得要死,搜腸刮肚憋出一句:“誰踢你了,往自己臉上金!”
謝昭瞇了瞇眼,嚇得程遙遙背后一涼,卻聽他語氣淡淡,著難以察覺的無奈和愉悅:“不是不理我?又來撒。”
“誰跟你撒了!”程遙遙紅著臉,單腳蹦。
謝昭道:“那你想干嘛?”
“我想你離我遠一點!”程遙遙桃花眼瞥向了一邊。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反正就是看謝昭的冷淡態度很不爽。
院子里響起韓茵的笑聲:“遙遙,你還沒做好呢?”
“來了來了!”程遙遙忙道。
謝昭順勢松開腳踝,程遙遙腳尖落地一個沒站穩,踉蹌著往前撲進他懷里。
結實溫暖的膛輕輕震。程遙遙哭無淚,才他離自己遠點,自己就投懷送抱了。看把他得意的!
接下來的一頓早飯,程遙遙都吃得生無可。謝昭這家伙倒好,拿了兩個窩頭直接走了,留下程遙遙自己忍韓茵的壞笑和眉弄眼,連張曉楓也忍不住直笑:“我看你們趕結婚算了,吃個早飯也膩歪!”
這一代的知青思想其實很開放,他們看過不蘇聯電影和小說,經歷過大串聯,上山下鄉,對有著諸多好的想象,對男之事也并沒有那麼封建。除非是程諾諾和沈晏那樣鉆小樹林鉆到人盡皆知,正常并不會為人詬病。
程遙遙正生氣呢,撇道:“我才不結婚,我最煩他了!”
韓茵道:“你別在福中不知福,仗著人家喜歡你就可勁兒作。”
張曉楓也道:“據我長期的接與觀察,謝昭是一個很優秀正直的青年,最可貴的是他很你,珍惜你。你們的婚姻會很幸福的。”
韓茵就現實多了:“他們家對你多好,一點兒活不用你干。這麼好的宅子,天天還能吃蛋。你知道我多久才能吃到一回蛋嗎?”
程遙遙道:“你喜歡吃蛋啊?待會兒帶點回去。”
“別別,我不是這意思。”韓茵忙道:“就算帶回去也沒地方煮!在別人家生爐子點火的,多不好。人家孩子看見了,我也不好不給的。”
韓茵忽然嘆了口氣:“還是你好。嫁給鄉下人又怎麼樣,回城里也不見得能過這麼舒坦的日子呢。”
程遙遙壞笑道:“你既然這麼說,就嫁在村里呀,以后咱們還能做伴兒。聽說好些人家來打聽你呢,你挑一個!”
韓茵道:“你別激我,改明兒我就挑一個給你看看。”
程遙遙驚訝道:“你還當真啦?你不是最盼著回城里了嗎?”
韓茵沒吭聲。張曉楓解釋道:“還不是為哥逃港的事兒。你別說喪氣話了,咱們一塊兒考大學,到時候回城,他們未必會在政審上卡你。”
韓茵竟是越來越悲觀:“考大學那都是沒影的事兒。打春天開始,一天天累得要死,等茶葉的活兒干完,眼看又要回地里干活,想想都害怕。”
張曉楓也被說得沉默了。春耕夏種秋收,日日下田都像了一層皮,日復一日的勞能把鋼鐵意志都消磨殆盡。很多城里來的知青都不了這日子,隨便嫁給了當地的農民,也有男知青娶了當地姑娘的。
特別是在程遙遙住進謝家后,跟掉進罐子里似的,被謝家寵得更氣了。有些吃不了苦的知青們看在眼里,更是搖,加上人半哄半騙,陸陸續續有幾個都嫁給了村民。可惜那些人都不是謝昭,知青們結完婚才發現,后悔也來不及了。不過嫁人后不用再下田苦賺工分,活兒也有人分擔,到底比之前強不。
程遙遙忙道:“沒有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你們千萬別沖!”
要知道在鄉下結婚等同于落戶,將來知青返城,這些人想回去就必須離婚,孩子也不能帶走。知青們為了回城,差點把離婚辦事都垮。辦事干脆把離婚公章掛在門上,那些人搶著往離婚證明上蓋,卷起鋪蓋就走,一去不回頭,丟下了多心碎的妻子與可憐的孩子。
眼看著高考恢復在即,知青返城也近在眼前,韓茵可千萬別晚節不保。
程遙遙憋著這些話不能說,只好搬出語錄豪言壯語地鼓勵了們一番,暗自決定以后多邀請們來家里做客,時長帶些好吃的給們,好讓們能熬過這段黎明前的黑暗。
韓茵這才出點笑:“你放心,我就是發發牢。本來是有點撐不住了,可看著你昨天……我就是回城去當盲流,也絕不留下!”
正說著,謝端著碗回來了,笑道:“一大早起來又嘀咕什麼呢?”
張曉楓和韓茵都站起來跟謝問好,程遙遙迎上去道:“,您一大早去哪兒了?這麼新鮮的樹莓!哪兒來的?“
謝樂呵呵道:“我早上去給幾家鄰居送青團,這是你紅霞嫂子給的。拿去吃吧,吃完趕上工去。”
“好。”程遙遙端著那一碗新鮮帶著水的樹莓,等謝進廚房了,才暗暗松口氣。
謝一早出去串門兒,都沒帶回什麼新聞,看來村里人還沒發現異常。
程遙遙三人分著吃完樹莓,提著飯盒出門去了。
才走出謝家小院時,程遙遙忍不住左右看了看,都沒看見謝昭的影,心里就止不住地張起來。
張曉楓和韓茵一左一右夾著,小聲道:“別怕,跟平時一樣,別讓人看出不對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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