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疾馳,卷起罡風陣陣。

跑過盤旋陡峭的帽兒山，一路向南，風餐宿,于常柊一風塵的來到臨沂的雁山。

山林頗為寂靜，他翻下了馬，眸鋒利的掃過周圍一眼。

落日的霞落在林子的樹梢間，好似給這一片林披上了一層艷麗的紗,一陣清風吹來，樹梢搖晃,遠云蒸霞蔚,山林得好似一桃源。

于常柊心下卻一。

靜,太靜了！

雁山這一片的山林，著實太安靜了！

這,這不應該啊。

他心下警惕,牽著駿馬一路往前。

白底皂靴踩過落得厚厚的枯草堆，枯枝簌簌作響，于常柊一顆心繃得的。

“錚！”利刃出鞘,鋒芒晃過眼睛。

于常柊擰著眉四打量。

沒有！

沒有采石的人牲,沒有管事呵斥的聲音……也沒有著黑的養僵人。

他的視線往下，目落在那隨丟的竹筐,鐵鍬、錘子等采石工上,竹筐已經有些爛了，上頭的麻繩被風雨浸潤，日頭暴曬,已然開始發脆。

于常柊心里有了不好的預。

他抿了抿,一路疾行,在一山石的背后尋到了口,一躍而下。

“蹭！”火把被點燃，沉悶昏暗的山腹里有了微弱的。

于常柊一路往里走。

臨沂雁山有一裂，間的黃泉水會通過隙流往人間，到了人世，黃泉水凝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里頭有罪孽的黃泉疣。

陛下發現，黃泉疣會被人牲化去，一旦化去黃泉疣，這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便靈炁人，是最上等的靈石，于修行和延年益壽皆大有裨益。

此，是東梁最重要的地！

守衛這一的是養僵人。

然而，眼下都沒了！

人牲沒了，養僵人也不見蹤跡了！

于常柊面難看，就著火，將這一腹地瞧得很清楚，此地平坦，不見黃泉水溢散而出結的石叢，竟然連一一毫都不剩。

黃泉水不再溢散，自然也無上等靈石！

于常柊又驚又怒，想著之前在營地里偶然聽到的聲響，那是養僵人的紫金鈴，那時他就奇怪了，養僵人怎麼會擅自離開雁山，到了靖州城。

難道，是養僵人背叛了陛下？

……

探查一番后，于常柊心沉重的驅馬離開了臨沂的雁山。

馬兒跑過，林中驚起飛鳥陣陣，老鴰從枝頭的這邊飛到另一邊，樹枝搖晃不停。

凄厲的鳥聲為此地添幾分不詳的氣息。

駿馬上，于常柊抬頭看前方。

日頭已經完全落下了山頭，暮起，天暗沉，他的心也沉甸甸的，一種說不出的沉悶漫上心頭。

……

前些日子，慶德帝傳來訊息，命令于常柊蟄伏，保重自己，只是不知為何，臨沂的雁山這一無甚回響，這才命令他前來探看。

如今一看，此不知出了何事，竟然已經荒了。

……

城南營地。

屋里點了盞油燈，豆大的黃充盈了整個屋室，一道剪影投在窗欞上，案桌邊，于常柊略略沉思，這才提筆將臨沂雁山一行的見聞如數寫下。

收尾之時，他筆鋒一頓，思忖一番，又將前一段時日在靖州城聽到的紫金鈴鈴響一事提了提，最后寫道。

【屬下曾聽聞城南一戶馬姓車夫墜山而亡，其妻言，尸骨乃是其亡夫許趕尸人以萬金，不遠千里，由帽兒山驅至州城，此事頗巧，馬姓車夫往返之地，正是州城與謝家莊……】

寫罷，于常柊擱了筆，待紙上的墨干后，這才將其裝進信封之中。

接著，他從脖頸中掏出一。

它瞧過去有些像一柄竹哨，輕輕一吹，此地頓時有似蛐蛐兒鳴的聲音響起。

此時正值夏日，到都是蟲鳴聲，這蛐蛐兒一樣的哨子聲倒也不打眼。

于常柊吹了兩聲，收了哨子靜靜等待。

不過片刻，屋里的空氣有了波。

倏忽的，虛空中踏出一只花羽的鴟鸮，只見它尖圓眼，眼睛大大的瞪著，橘的眼眸顯得有些兇，有些無。

“麻煩鸮君了。”于常柊將寫好的信遞過。

鴟鸮張銜過，點了點頭，轉又踏虛空。

空氣中有一瞬間的波，它這麼一轉，便將自己的鳥背出來了，令人驚異的是，在這花羽鴟鸮的腦袋后頭，竟然還長了一張臉。

只見它尖圓眼，瞪著黢黑的眼眸。

于常柊垂了垂眼，不讓自己的視線落在鴟鸮的眼睛里。

……

祈北王府。

孟東君看著信箋，眼一沉，里頭有蓬的怒氣一閃而過，他的手不自覺的握，直把那信箋碎。

“混賬東西！”

寬袖一拂，圓桌上名貴的青花瓷應聲落地，頓時，一陣噼里啪啦的脆響，地上一片狼藉。

屋外，守門的元一心一跳，眉目一凜。

“王爺？”

“無事！”孟東君瞧著自己有些抖的手，抑著怒火，“我沒有傳喚，你莫要進來。”

“是！”門外的元一不再多問，利落的應下。

只見窗欞上，他的剪影落在窗紙上，微微躬了拱。

孟東君重新攤開信箋，仔細的瞧著白鹿紙上的墨字。

和于常柊猜測養僵人的叛變不一樣，他直覺不是這樣。

是顧昭，定然是顧昭那小子！

至于為何在甘殿上，他沒有和陛下說起養僵人和靈石一事，孟東君略略思忖便明白了。

那靈石雖好，還未凈化之前，里頭可是有黃泉疣的，而黃泉疣的凈化則需要用到人牲，同樣是帝王，倘若長生不死的擺在太和帝面前，太和帝又怎麼會拒絕得了？

至高無上的權利是如此的芬芳且讓人沉迷。

更遑論是長長久久的擁有！

孟東君嗤笑，顧昭這是不敢賭太和帝的選擇，干脆是連選擇都不予他啊。

……

片刻后。

孟東君抬腳走到多寶閣邊，只見上頭除了古籍和瓷瓶，還擺了幾個雕品。

雕品的材質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他手細細挲，深吸一口氣，靈炁涌來的暢快之，眼眸暗了暗。

下一瞬，信箋在他手中無火自燃。

“鴟鸮，你去靖州城助于副將一臂之力，定要為孤尋回沖虛道長！”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鴟鸮尖一張，此響起一陣低沉滲人的鬼鸮聲。

只見它花翅一振，于半空中盤旋，帶起陣陣罡風，空氣中起了無形的波，屋垂下的黃紗簌簌飄。

鴟鸮步虛空。

屋里重新安靜下來，孟東君挲了下靈石，垂眸負手。

……

城南營地。

于常柊褪去外裳，準備歇下，這時，空氣中起了波，他猛地回，瞧著憑空出現的鴟鸮，銳利的眼眸一松。

“是鸮君啊。”

他想了想，又問，“陛下可是有啥指令？”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鬼鸮的聲音響起，還不待于常柊皺眉，鴟鸮腦后的那一張鸮臉上有人言傳來。

只聽那道聲音有些低，像上了年紀的老頭子的嗓子，沙啞又暗沉，還帶著一分詭譎。

“陛下吩咐了，不計代價，定要尋回沖虛道長。”

……

沖虛道人啊——

于常柊知道，和他們這些前朝族的后人不一樣，沖虛道人，那是實實在在的前朝人，經歷過那的年代，走過百年，有大本事的道長。

便是這樣的道長，也折戟沉沙了嗎？

他心下一凜，沉聲應下，“是！”

……

巡夜隊伍里，孫三里腳步一停。

“三妮兒，怎麼了？”李打鐵問道。

“好像聽到鴟鸮的聲。”孫三里皺了皺眉，難得的沒有計較李打鐵的這一聲三妮兒。

一同巡夜的兵丁張大頭側耳聽了聽：“鴟鸮的聲？我怎麼沒聽到？”

“嗐，就是有鴟鸮的聲，那也沒啥，咱們這兒是城外，眼瞅著天氣是越來越熱了，草木也越來越茂，有鴟鸮的聲多正常啊。”

他哈哈笑了聲，打趣道，“又不是龍鳴，那才稀罕呢，你們說是不是啊。”

眾人跟著笑了笑，神輕松。

孫三里有些不安，“你們不知道，在我們山前村有一種說法，說鴟鸮又做鬼鸮，不吉祥的，每次它出現，一定會出事的！”

李打鐵用力的了孫三里的腦袋，“好了好了，別這麼張，鳥聲而已。”

……

幾人巡夜經過于常柊的屋子，只見屋里點了油燈。

昏黃的燭充盈了屋舍，一道瘦削的剪影落在窗紙上，瞧那模樣，好似坐在案桌邊捧著兵書研讀。

李打鐵幾人瞧了一眼，又相互瞧了瞧，暗暗點頭。

于副將有在兵營！

自從上次討論過于副將憨后，他們幾人表面不說，暗地里對于常柊都多了幾分關注。

這段時日下來，倒是不見他有甚出格的舉，眼下見他在屋里待著，一行人又放心了一些。

誰也不知道，窗欞上有著一道剪影的屋里空無一人。

只見桌上的油燈燃著豆大的黃，案桌邊空的，然而窗欞上，一道剪影做出輕輕打哈欠的作。

接著，它起，好似抻了抻手，油燈燃盡，剪影也了無蹤跡。

……

黑夜中，于常柊一黑勁的穿梭過林，只見一只鴟鸮盤旋于頂。

借著夜的藏，他眉頭微蹙，眸鋒利，細細的尋找沖虛道人的下落。

夜愈發的昏暗了。

……

時間匆匆過，夏好似在昨日，過了熱鬧的賽龍舟，轉眼又是小暑大暑。

此時日頭高掛，流金爍土，烏黑的蟬兒趴在高高的樹干上，有氣無力的著，就連樹葉都打著蔫兒。

“阿，我去市集一趟。”

“哎，外頭天熱，早些回來，別到耍！”

“知道啦！”

顧昭拉長了嗓子應了一聲，又沖掃院子的小令揮了揮手，這才闔上門，腳步輕快的出去了。

明晃晃的落下，此時剛剛過了辰正時分，天氣已經熱得不了，隨便一便是汗流浹背。

出了甜水巷，顧昭直奔驚春路的牛記糕點坊。

點了些糕點，又點了兩份牛茶，特意讓牛掌柜做冰飲，擱到六面絹燈中，準備一會兒帶回去投喂家表哥。

天可憐見的，這般熱的天，別讓表哥熱掉了，回頭大白貓斑禿貓就不可了。

“牛掌柜，我先走了啊，回頭再將碗碟還你。”

牛犇犇抬頭，就見顧昭搖了搖手，人已經出了店肆，明晃晃的落下，將的影子拖長。

“哎，不急！”

……

街道兩邊店肆林立，夏日風，寫了面酒等字的幡布都蔫耷耷的垂著，市集里的攤販撐幾竹竿，上頭蓋一塊布，布擋著日頭，囫圇的有一涼投下。

“賣梨子嘞，水飽滿，甜香可口的梨子嘞！”

“……”

“讓讓，讓讓，都讓讓！”

“砰！”下一瞬，只聽一聲籮筐倒地的聲音響起，瞬間，棕皮的梨子滾得到都是。

“哎！你這人，你這人怎地把老太我的梨子踢翻了，不許走，你不許走！”

顧昭看了過去，只見滿地的沙梨滾落，籮筐倒在地上，一位穿靛青土布衫的阿太拉扯著一人，雖然瘦削，勁兒卻不小，此時正不依不饒的討伐著。

“老太對不住對不住，我有公事在，作著急了一些，真是對不住了。”錢炎柱苦哈哈的討饒。

他一邊被揪著領子，一邊踮腳，著急的往前頭看著。

顧昭連忙走過去，拾起籮筐，彎腰將地上的沙梨撿到籮筐之中。

“你說一聲對不住就了？啊！我這梨子都磕到了，這又是沙又是土的，瞧瞧，瞧瞧，這還磕破了皮，這，這，這怎麼賣得出去嘛！”

錢炎柱瞧見一顆沙梨往自己跟前杵，忍不住脖子了。

“對不住對不住！”

顧昭話：“阿婆，這梨子我買了。”

“啊，小郎要買嗎？”老太拍呼天搶地的作一頓，另一只手抓著錢炎柱的領子都松了松。

得了空閑，錢炎柱趕了氣，又了前被抓皺的襟。

顧昭催促，“炎柱哥，你不是還有公事嗎？先去忙活吧，這兒給我了。”

錢炎柱激，“顧小郎，那可真是太謝謝你了。”

說罷，他再次向老太太告了一聲罪，“阿太，真是對不住了，明兒，等明兒我再來向你好好道歉啊。”

話落，他探頭看了看，眼睛一瞪，像是瞅到啥一樣，雖然長手長腳，卻作迅猛的朝前追去，猶如山間的長臂大猿一般。

遠，尖臉猴子腮的賊星脖子一，躬著背猶如小魚，靈活的在人群中穿梭而過。

“哎哎！怎麼就走了呢！”老太叉著腰，又急又怒的瞧著錢炎柱消失的方向。

“阿婆不急，這些梨子我買了。”顧昭從老太手中將最后一個沙梨接過，笑著道。

“那怎地好意思啊，都磕到了，又是沙又是土的，都不好看了。”

孫老太轉過頭，對上顧昭的笑臉，向來被村里人說不好親近的老太都忍不住心下一。

含糊又小聲的嘀咕一聲，再抬頭，目瞧著錢炎柱消失的方向，老皮耷拉的下頜骨咬了咬，暗暗生氣那跑掉的正主兒。

顧昭瞧了好笑，“沒事，阿婆，沙啊土啊有啥要，洗洗就干凈了，這些日子天氣熱，我家里的阿爺有些咳，吃些梨正正好。”

“哎，小郎識貨！”孫老太渾濁的眼睛一亮，“我種的那幾棵樹苗，那可都是上好的沙梨種！”

“皮薄水多，梨還，吃起來可潤肺了！旁的不說，我家的沙梨啊，春日時候開的花也比別人家的好看！”

孫老太想起了花開時的滿樹潔白，皺的臉都舒展開了，渾濁的眼睛微微瞇起。

竹竿撐住的遮布有些年頭了，洗得有些薄，上頭破了些小，束過小照下，一縷一縷，耀眼極了。

“是，瞧過去就好吃。”顧昭笑著附和一聲。

多添了些銅板，顧昭將籮筐也一并買了下來，背著一背簍的沙梨往甜水巷方向走去。

……

夜幕降臨，顧昭提著六面絹燈，燈上綴著一面黃面銅鑼，準備出門巡夜，正好到下值的錢炎柱。

“顧小郎等等！”

顧昭回頭，“炎柱哥，怎麼了？”

錢炎柱了手，“那啥，今兒那梨子多銀子，小錢哥將銀子給你。”

“不用！”顧昭擺手，“這些日子天氣有些干，阿爺有些咳，正好那沙梨不錯，我買了給阿爺做梨膏。”

“啊，你阿爺沒事吧。”錢炎柱關心。

“不打，老病了，氣候有些變就這樣。”顧昭嘆了口氣，“畢竟上了年紀嘛，好了炎柱哥，不和你說了，我出門巡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