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十七年十月末，東宮。

太子妃正在麗正殿起居間查看著與太子殿下大婚時候所收的禮品單子，要按照各府勛爵職的高低分別整理出來，馬上要過年節了，到時候也好據禮單子和親疏遠近分別回禮。

大多府上送的禮都是中規中矩的，不過其中也有幾戶特別親厚些的，比如定國郡公李紀府上，除了送了玉山和整匣子東珠等常見的賀禮外，還有不北疆帶回來的五彩織毯和鑲寶彎刀等稀罕玩意兒，這樣的人家，回禮的時候便要特別留心了，總也要另外添些花心思的玩意進去的。

這些事，車芷蘭做起來并不十分的困難，雖在北疆小門小戶里長大，但母親早逝，從七八歲上開始，一家子老小男人的食住行便由開始心了，于安排庶務上自有一套自己的原則和辦法，這東宮的宮人都是尚宮局統一安排的，一開始的時候，對這東宮的新主多存了些看熱鬧的心思，不過經過了幾次較量之后，也大多知道了這太子妃并不是個好糊弄的，便紛紛老實了許多。

車芷蘭已經看了大半個上午，不免有些頭眼昏花，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正想宮人進來替自己換了茶后起來走走的，殿外突然傳來了通報之聲，而后，邊的一個大宮人便小步走了進來，行禮后說道：

“啟稟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命正殿的監送了城北老張家的糖葫蘆過來，娘娘現在可要用些嗎”

車芷蘭一愣，前兩日和太子殿下閑聊的時候，李濟民便一個勁的問自己在北疆的時候，有沒有常常惦記著這長安城里的什麼事，車芷蘭當時半響也沒答上話來。

其實，車芷蘭祖父被流放邊疆的時候，還并未出生，只有在兩三歲的時候，曾隨著母親輾轉著回了長安城外祖父的家里探訪過一回，那次是外祖父的壽辰，車芷蘭雖小，卻依稀知道母親是想就此把留在長安外祖父府里的，但最后顯然沒能達心愿，母親在外祖父府上過的并不愉快，幾乎是夜夜垂淚，回到定州不久就病了，而后再也沒好起來。

所以車芷蘭對長安城其實并無什麼留之，不管是是祖父當年被貶出長安也好，還是為侯府小姐的母親病亡定州也好，都是他們全家常年回避不談的傷心事，可面對一臉赤忱想要討好自己的太子殿下，車芷蘭當時只好著頭皮想了半天，才勉強說出了一個糖葫蘆來。

此時，再看著面前這一大盤各式各樣的糖葫蘆，車芷蘭不由苦笑了一下，想了想，便拿起一串糖漿上掛了芝麻的，咬下一個來嘗了嘗，結果先是被外面厚厚的糖給齁到了，又被里面的山楂給酸了牙，只吃了一個，便不敢再多吃了，連忙人拿下去收起來了，六歲的時候祖父和母親先后過世了，正是家里最艱難的時節，也不知道是吃喝上缺了什麼東西，的牙就沒換好，至今吃不了太酸甜的東西。

用過了午膳，車芷蘭仍又看了半天的禮品單子，饒是速度頗快，估計要把這些都理出來，還是要三四天的，這眼看年節就在前面了，也不敢再拖延下去了。

其實車芷蘭知道，其他府上，這樣的事是不用當家主母來做的，要是換了任何一個長安城的貴府小姐住東宮，邊總會有兩三個識文斷字的得力人能做這些雜事的，可車芷蘭邊確實沒人可用，在定州的時候邊是有一個丫頭和嬤嬤服侍的，但嬤嬤在那場戰中意外死了，那個丫頭年齡還小，又是個呆笨的孩子，車芷蘭并不敢將帶到京城這種地方來，走之前便將安排在定州一戶農家當兒了。

如今邊的掌事宮人和大小宮人都是尚宮局派來的，那掌事宮人干脆是皇后娘娘命人直接送過來的，說起來都是好意，是娘娘將自己邊得用的人派來伺候，車芷蘭自然只有磕頭謝恩的份，但除了讓那掌事宮人調理管教東宮新進的小宮人們外，車芷蘭也不敢太過勞。

車芷蘭一開始的時候，也試著挑選了一個看著行事頗為穩妥的宮人來幫自己，初時做的還不錯，后來卻發現做事突然慢了下來，車芷蘭便也沒吭氣，只在暗中觀察了一陣子，這才發現應該是在默默的記憶自己讓整理的東西，估計當日回去便會記錄下來，也不知道是送到去了哪個地方。

車芷蘭也沒聲張，這個形之前也料到了，并沒有特別的生氣，只是找了個借口將打發了，而后，又想著去找李濟民要幾個人，可事有湊巧，還沒等開口，那日李濟民邊的大監劉準正好患了傷風，李濟民晚上回來便隨口向抱怨了幾句，說是自己手下沒幾個可信的人好用，車芷蘭心里正好有事，也不知道該怎麼出言安他，李濟民抬頭看著車芷蘭的神，一時間氣氛便有些尷尬了起來。

那時候，殿下與崔皇后的還十分不錯，每日他去含涼殿請安，母子兩個都要單獨說上好一會兒的閑話，于其他的事上，崔皇后也都做的讓人挑不出什麼病，可是東宮已經開府了大半年，太子太子妃兩個主子卻連可用的下人都沒幾個，這話一說明白了，大家的臉上都難免有些難看。

這樣一來，車芷蘭便干脆耐下子，將這些事統統都攬到自己上來慢慢打理，所幸東宮如今人口簡單，只有他們夫妻兩個，干脆封了幾個不常用的殿所，以減自己打理雜務的負擔。

車芷蘭著窗外出了一會兒神，便重又看起了禮單子，等看完了李氏宗親的，日頭也有些偏西了，車芷蘭不喜歡別人伺候，便自己手在后腰上捶了起來，還沒捶幾下，外面宮人卻突然通報太子殿下進來了。

李濟民風風火火大踏步進來，上前一步便將要起來行禮的車芷蘭扶住了，朗聲一笑問道：

“怎麼樣芷蘭，你最喜歡哪個味道的”

車芷蘭本來就正有些頭暈腦脹的，被他這麼劈頭一問，愣了好半天也沒反應過來，李濟民臉一下沉了下來，車芷蘭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看著李濟民的樣子，也沒有多作解釋，只微笑著點頭說道：

“妾吃了個裹芝麻的，甜的，好吃的。”

李濟民微皺了眉看了一會兒，臉上的神很快慢慢緩和了下來，隨即又問道：“他們都買了哪些口味的回來，拿上來給我瞧瞧”

邊伺候的宮人聽了，連忙將那一大盤糖葫蘆都捧了上來，李濟民一眼看過去，見只有那一串被吃掉了一個，眼神頓時一黯，不過他面上毫不顯，仍是興致拿了幾串糖葫蘆分別嘗了嘗味道，而后笑著搖頭說道：

“時被嬤嬤們看管著不許多吃糖，偶爾從皇伯父那里得了一個糖葫蘆，便覺得簡直如仙果般的味，怎麼如今吃著，只覺得甜的齁牙，可見人都是這樣，得不到的，便總覺得是千般萬般的好。”

李濟民上雖然這麼說，仍是拿了那串被車芷蘭吃了一顆的，津津有味的將剩下的全都吃了。

夫妻二人用好了晚膳便雙雙去沐浴了，剛到日夕初時，太子李濟民便攜著車芷蘭要往床榻上去，車芷蘭不由一呆，與李濟民兩個是新婚不久的年輕夫婦，又急著要孩子，平日里自然多有雨云歡好，但是為了保重子，他們在司閨的勸導下，房事從來都是很有規律的，昨日他們二人才剛剛同床過，一般形下，李濟民并不會連著求歡，今日這是怎麼了

心里雖有疑問，車芷蘭自然不會在這種事上忤逆太子殿下，順從的任由李濟民將自己放倒在了錦被上，又重重的了上來，床前燭火散著黃暖的，紅鸞帳，李濟民今夜似乎特別躁，上面反復噬咬著車芷蘭的櫻，下更是大不止，饒是車芷蘭是個喜怒不形于的，也是耐不住嚶嚶出聲，李濟民一聽，忽然就叼了的瓣，狠狠咬了下去，車芷蘭痛的輕了一聲，眼角本能的浸出一點淚來。

李濟民卻毫也沒有疼惜的意思，越發狠狠的了下來，簡直快要把整個人都給折斷了，又出舌頭順著臉頰將落的淚水了個干凈，而后突然伏在了的耳邊，一聲聲發狠的問道：

“太子妃車氏，你可心悅孤嗎，你心里可有孤嗎，你說，你說給我聽......”

車芷蘭不由掙扎著側頭去看他，卻見那張平日里溫和儒雅的面孔此刻漲得通紅，五也扭曲猙獰，看著竟別有些異樣的魅力，而隨著他一聲比一聲高的厲聲追問和一下下的進攻，車芷蘭早已經是連氣也不過來，轉瞬便陷了無邊的虛幻境界，等再悠悠醒過來的時候，李濟民已經趴伏在上不了，只是手的將箍在了自己懷里......

又過了幾日，李濟民在宣肅殿與狄等人商議朝政，卻是屢屢走神，狄發現了，便斜臉去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大監劉準，劉準與他對視了一眼，便緩緩的沖他點了點頭。

狄心領神會，便趁著一個間隙，主提出此事他還未思慮清楚，想回住所去再好好鉆研一番，李濟民毫也沒責怪他的意思，馬上便答應了，等狄等人一出去，李濟民便吩咐劉準擺駕去麗正殿。

車芷蘭已經病了兩日了，太醫院把脈之后說并無大礙，只是太勞累了一些，子虛弱，導致寒邪侵，李濟民因急于悉參政的事，每日都是在宣肅殿忙上整個白天，到了用晚膳的時候，才回到麗正殿陪車芷蘭，有時候還會去大明宮陪父皇母后用晚膳，故而對車芷蘭平日里的作息并不太了解。

此時一聽車芷蘭病了是因為過于勞累，李濟民心中頓時一滯，忙了麗正殿的宮人過來詢問，這才知道車芷蘭因為年前的雜務太多，已經連著好一陣子在殿整日的勞了，而邊，竟然沒有一個宮人出來勸阻的，李濟民大怒，馬上人想要重罰這麗正殿的諸人，可等那掌事宮人跪到了跟前，李濟民到邊的怒斥卻一下子又咽了回去。

那個宮人是崔皇后邊伺候的老人，李濟民時剛到崔皇后邊的時候，就是照看的，這宮人子嚴肅不茍言笑，卻是個很細心的，李濟民開始有些害怕排斥，直到有次他在鄭太后那里了責罰，一個人躲在清涼殿偏殿的幕簾后面默默流淚的時候，找了過來，既沒稟告崔皇后，也沒咋咋呼呼安或者責問，只默默的抱著他在那個角落里坐了好久，直到李濟民在懷中睡著了。

此時要讓李濟民對這老宮人用板子，他實在是說不出口，而這老宮人偏偏將罪責都攬在了自己上，只說自己懾于太子妃的威儀，沒敢出言勸阻，還攔著其他宮人不要打擾太子妃，一切都是的錯，愿意承一切責罰。李濟民瞪著看了半天，最后只好給這麗正殿兩個管事的大監安了一個不及時稟告的罪名，拖出去打了板子，宮人們則都只罰了月錢了事。

李濟民從宣肅殿出來，步履匆匆到了麗正殿門口，卻又停下了腳步，沉思片刻，便命人抬了轎攆過來往大明宮去了。他分別在鐘鳴殿與含涼殿各停留了半個時辰，才又重新趕回了東宮，此時正好也到了用晚膳的時候。

因車芷蘭病了，麗正殿的晚膳便準備了兩份，太子殿下仍是日常的飲食，車芷蘭的卻是一份簡單的菜粥，李濟民一回來也不用膳，打發走了車芷蘭邊服侍的宮人，便自己親自手伺候起車芷蘭來了。

車芷蘭與他相了大半年，也知道他的子，若是此時不讓他如愿，后面定會有好幾日不高興，便順著他的意思半靠在李濟民的上，任他照顧自己吃完了那一碗菜粥，李濟民見用的香甜，便讓宮人再去端一碗上來。

那掌事宮人聽了便俯一禮后說道：“啟稟殿下，咱們這祖上傳下來的經驗，這越是子有恙，越是要空一空腸胃，以防病人子弱了容易積食，娘娘這也吃了一整碗了，可不敢再多吃了。”

李濟民一聽這話，頓時一豎眉，冷聲問道：“嬤嬤這話，可是太醫院叮囑你的”

那宮人一愣后連忙回答說太醫院未曾說過這話。

李濟民聽了就馬上冷笑兩聲說道：“那這什麼時候嬤嬤竟然比太醫院的醫還要更高明了不孤看過太醫院的醫囑，明明是太子妃多進補以強健子的，所謂藥補不如食補，這樣天天著肚子，人都壞了，吃藥又有什麼用”

那嬤嬤剛才這幾句話并不是什麼新奇論調，伺候各位主子幾十年都是這麼說過來的，這也是宮里常用的法子，太子殿下小時候也是這個待遇，再也沒想到會突然惹的李濟民大發火，此時心里也猜到太子殿下這大概是因為之前的事遷怒了，連忙一句話也不敢分辯，趕跪下來叩頭認罪。

李濟民也不人扶，只俯首睥睨說道：“皇后娘娘派你們來，是來小心伺候照顧主子的，而不是讓你們憑著積年的威風來鉗制主子的，下回再有這種擅作主

張的時候，孤定不輕饒。”

那嬤嬤心中大驚，連忙趴在那里一下下重重叩頭求饒，雖是皇后娘娘特意派來的，但心里知道自己也不過是奴才子，若是太子殿下真要火了，這小命也是難保的，如今殿下只在殿里責罵兩句，實在已經是給自己留面子了，不敢再有任何僥幸，連忙將姿態放到了最低。

車芷蘭見這老宮人將頭一下一下磕的咚咚作響，連忙出聲命其他人將扶了起來，李濟民此時也就未再加以阻攔。

這一通下來，早有人將菜粥又盛了一碗上來，李濟民仍是抱著車芷蘭一口一口喂吃了大半碗，見真吃不進了，這才讓人伺候自己到外面去用了晚膳。

到了夜間，李濟民更是不顧車芷蘭的反對與懇求，是歇在了麗正殿里，只命人將自己的被褥鋪在了寢殿的廣榻上。

見李濟民這樣，車芷蘭心中也實在是慚愧，說起來持庶務雖然是沒有辦法的事，但自己確實是太過心急了些，不知道惜子，這并不能怪李濟民什麼，可看他現在的樣子，分明就是將過錯都攬在了自己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