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那一年,榮元宥十二歲。
他隨家人遠離襄西, 赴京拜賀, 像去年那樣,要在武賢王府小住。
其他家人都坐在馬車裡, 榮元宥卻騎在馬背上, 在馬車旁慢悠悠地趕馬。襄西一年當中大半時間是春天, 夏天也不短,秋天一閃而過, 並沒有冬, 自然也極落雪。他每年來永安城,看著一排排房屋和遠的層疊的山巒皆覆了一層皚雪, 總覺得肅然氣派得很。雪的氣息,似乎能寬心順氣。
馬車剛到了永安城, 武賢王府派來的親信家丁趕忙迎了上來。原來本該顧敬元親迎,卻不想顧敬元臨時接到聖令,一早出城, 只好派人來接。
馬車到了武賢王府,榮元宥剛翻下馬,拍了拍馬背, 整弄著懸掛在馬鞍旁的囊袋。等他再抬頭時, 視線裡出現了一到亮的正紅,驚鴻一瞥。
「父親臨時領了聖令推拖不得,實在是怠慢了……」顧在驪走出府門解釋著顧敬元不在的緣由。
還說了什麼?榮元宥沒怎麼聽見,只覺得一片皚雪下的真的好看, 是襄西子不曾有的絕。
「元宥?」
榮元宥回過神來,見母親朝他招手,將馬韁遞給小廝,朝母親走過去。
「還不過來見見你在驪姐姐。」榮夫人說。
榮元宥微微皺眉。
顧在驪這才看向榮元宥,上下打量了一下榮元宥,略驚訝,含笑道:「一年不見,小世子長高了不,個子很快要追上我了。」
榮元宥規規矩矩地做了一揖。
陶氏笑著與榮夫人說:「別在這裡說話了,快請進府。」
陶氏有些拘謹,在面對份高貴的夫人們時,總是忍不住自卑,可又記得自己如今嫁了顧敬元,不能給顧敬元丟臉,總是強撐著假裝冷靜老練。
「見驪可還好?我記得乖乖的,總喜歡黏在在驪邊。」榮夫人笑著說。
「昨兒晚上進宮去陪驪貴妃了,至今還沒回來。想來又要下午才能回。」
一行人進府,邊走邊說。
榮元宥抬頭,若有所思地著顧在驪的背影。
他不是第一次見顧在驪,往年也曾在武賢王府小住過幾回,是見過顧在驪的。可此番再相見,怎麼變了樣子呢?
往年他聽旁人說顧在驪的,並沒怎麼在意,今日好像在一瞬間看到了的豔不可方。
「來的路上我聽說在驪的婚事已經定下了?」
「是。定了陳家。」陶氏又誇了陳景善幾句。
榮元宥皺眉。陳景善?他約有些印象,似乎是個和善斯文的讀書人。可是榮元宥覺得陳景善配不上顧在驪。
他著前方,想知道顧在驪在聽到別人談論與陳景善時的表。可惜他走在後,看不見的表。
舟車勞碌一路,是夜榮元宥很早歇下。他睡得不算好,做了一夜的夢。夢很,有曾經發生過的事,又有些天馬行空七八糟的畫面,不相關的夢擾了他整整一夜。到最後,他夢見了顧在驪。
夢見了前幾年年時為了尋妹妹榮莞茵,無意間進到顧在驪的閨房,顧在驪側躺在人榻上小憩,他嚇了一跳,驚覺越矩,匆匆退了出去。
當年的小曲不知怎麼就跳進腦海,一遍又一遍浮現。
醒來時,了寢。
榮元宥面嫌惡,鄙夷自己的齷齪不堪。
十二歲,半大不小的年紀,亦懂亦不懂。
一眨眼就是五年。
榮元宥從有顧在驪的夢中醒來,皺起眉。
五年,嫁了人,又和離歸家。如今因為種種原因,來了襄西,就在他的家中。
榮元宥匆匆起床梳洗過,接過小廝遞過來的馬韁趕去後山。還沒走近,遠遠能聽見後山之上士兵的練之聲。
家中養的兵馬平日分在襄西不同,這後山正是其中一的士兵練。
榮元宥騎馬躍上山頭,向一無際的芳草。他的目迅速在整片山巒間掃過,終於找到了顧在驪的影。
為了方便練,這片山巒覆著芳草,樹木卻稀疏。顧在驪躺靠在一株樹壯的枝幹上。一紅的騎裝,穿著黑的馬靴。上半沿著傾斜的枝幹躺靠,裡咬著條綠的春草,瞇著眼睛向藍的蒼穹。的兩條,一條曲著踩著枝幹,另一條垂下來。
的馬拴在樹下,悠閒地低著頭吃草。
逃回襄西的這段時日,等著顧敬元在西番的作,他們這一邊暫且按兵不,倒是沒什麼事可做。顧在驪無聊時就會來這片後山,看看士兵的練,也看看藍天和芳草。永安城沒有這麼廣袤的草原。
榮元宥騎馬趕到樹下,仰著頭看。
「給你帶了水,果子,還有披風。」他頓了一下,「有沒有需要的?」
顧在驪一陣輕笑。
抱著胳膊,轉過頭向樹下的榮元宥,說:「小世子這般閒的嗎?」
榮元宥搖頭:「我做的都是很重要的事,與你相關的事都是很重要的事。」
顧在驪又是一陣輕笑。
朝榮元宥勾了勾手,待他又走近了些,顧在驪坐了起來,上半前傾,彎下腰湊近榮元宥。
「你當心些,別跌下來!」
顧在驪的作讓榮元宥覺得很危險。他趕忙張開了雙臂,做接護的作,免得從樹上摔下來。
顧在驪出門時剛剛洗過長髮,長髮沒有挽起,隨意披散著。此時,半幹半的發垂下來,春風吹拂,輕拂過榮元宥的臉頰,帶來發間的馨香。
「小世子,你這是鬼迷心竅。」
榮元宥再搖頭,神認真道:「不是鬼,是你。是被你迷了心竅。」
顧在驪想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微偏過頭,將所有發垂在一側的肩上,纖細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梳理,而後隨意編了個鬆散的辮子。
作漫不經心。榮元宥卻一直著的作,視線隨著的手指而走,目一寸不捨得移開。
「如果時間倒流,當年我一定阻止你嫁給他。」榮元宥忽然說。
顧在驪編辮子的作頓了一下,又繼續作,乃至扯下腕上的紅綢將辮子尾纏上綁好。
「阻止?你怎麼阻止?」笑,隨意的樣子。
那一年,他不過才十二歲,還是個孩子罷了。
榮元宥皺眉。他只是覺得很難過。每次想到顧在驪曾經嫁給那樣一個人,過那樣的委屈,他心裡就難。
「我心疼。」他終於說出來,眼角略紅。
顧在驪收起眉眼間的笑意,稍微正了些。
「我從來沒後悔嫁給陳景善。」顧在驪道。
榮元宥一怔,又有些生氣。
「發生了那麼多事,他那般對你,你心裡還有他不?」
「小世子想什麼呢?」顧在驪欠,指尖了榮元宥的額頭。
榮元宥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又往前邁出一步,繼續張開雙臂護著。
「時間不能倒流,世間沒有如果,世間事,也沒有什麼可值得後悔的。我倒是要謝謝陳景善,若是沒有他,即使我嫁給了別人,餘生也不過困在後宅裡。婆媳爭鬥、妯娌計較、結人心,還有一門心思生孩子。」顧在驪微瞇著眼,剛好拂面而來的一陣暖暖春風,「倒是陳景善危難時捅過來的刀子讓我忽然間想通了很多事,像是重獲新生一樣。」
雙手撐著下的枝幹,從樹上跳下去。
榮元宥張得不行,直到看見安然無恙落地,懸了半天的心才終於踏實了張開半天的胳膊也才放下。
顧在驪走到馬旁,拿起懸掛在馬鞍旁的水囊。
榮元宥趕忙說:「水都涼了,喝我給你帶來的,應該還是溫……」
酒香撲鼻,榮元宥住了口。
顧在驪仰頭,飲了口烈酒。烈酒,酒香仍留。朝榮元宵晃了晃水囊,笑:「小世子年紀小,應該沒飲過酒吧?」
榮元宥抿,清俊的臉龐上帶出了幾分微紅。
是的,他沒喝過酒。
「酒會讓人不能保持清醒犯糊塗做錯事,不、不是好……」榮元宥辯解,聲音越來越小。
「對對對。小世子說的對。很對。」顧在驪笑。
逕自再飲了一口酒,放回馬鞍旁。
「回去吧。」顧在驪翻上馬,馬蹄踩著青草往回走。榮元宥一言不發也上了他的馬,默默跟在顧在驪側。
藍天碧草,風都帶著花的芬芳。
兩個人坐在馬背上,也不急,慢悠悠地往回走,任由灑落了一。
離開這片後山,經過熱鬧街市,人聲喧囂,一時之間多了煙火氣。襄西與永安城風土人有著些差別,在永安城,雖然子也可隨意出門,甚至有零星擺攤販賣的子,可畢竟是數。到了襄西,在街市兩旁開著商鋪小攤的人卻是男對半。口音著自然也是不同。
顧在驪隨意看著街市兩旁,看見一位濃眉大眼的人著大刀劈豬骨。小攤垂著「高嫂子豬」的條幅。
「去買點豬吧。」顧在驪說。
「啊?好。」榮元宥愣了一下。
榮元宥隨著顧在驪走向高嫂子豬,聞著生的膩味兒,榮元宥皺起眉。
顧在驪在馬背上彎下腰,詢問:「高嫂子,給我那條排骨。」
「好哩!給你剁好,回家省事!」高嫂子著大刀,乓乓乓一頓剁,一長條排骨被剁一塊一塊,每一塊大小相當。
用油紙包裹好,遞來。
榮元宥趕忙雙手接過來,道了聲:「多謝。」
付了錢,繼續往回走。榮元宥問:「你想吃排骨?回去讓廚房怎麼做?」
「不想吃。」
「那你……」
「高嫂子刀的樣子很好看。」顧在驪側頭看向街道另一側,一個擺攤的茶水婦人正在和客人討價還價。婦人彎著眼睛,笑瞇瞇的,說的話很甜,可價錢一分不讓。
顧在驪笑笑,說:「以前竟不知道用力生活的面孔那般人。」
「留在襄西吧,襄西自由。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榮元宥目躲閃,聲音低下去,「我都可以陪著你。」
「陪我什麼?殺豬嗎?」
「好。」他說。
顧在驪含笑了他一眼,輕輕搖頭,沒再說話。
榮元宥皺眉,也不再說話了。
再往家走,兩個人還沒有走到襄西公府,遠遠看見陌生的馬車停在正門前。
待走得近了,榮元宥認出這是李家的馬車。
李家是榮家的表親。
榮元宥下了馬,將馬韁遞給小廝,詢問:「可是李家的人來了?」
「是。李夫人帶著李家二姑娘過來了。」小廝猶豫了一下,又接著說,「李夫人心似乎不太好。」
李夫人豈止是心不好。下了馬車時眼睛是紅的,被府裡很多奴僕看了去。而邊的二姑娘也臉發白,憂心無措的樣子。
「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兒能讓你急這個樣子。」榮夫人將人迎進屋,令丫鬟上茶水。
「我們家爺這是要死我們娘倆兩個!」李夫人一開口,眼眶裡迅速蓄了淚,「我們爺和水昌島的周家老爺年相,稱兄道弟。便給我的黛純和周家的小公子定了一門娃娃親,這事兒我原本還不知道。最近周家找上了門,要搶走我的黛純!按理說,許下諾就該兌現。可是周家是什麼樣的家底?全府上下的家僕加起來還不到十個人。那周家小公子更是吃喝嫖賭不著調。我的黛純怎麼能嫁到周家那麼個狼窩?」
榮夫人聽懂了。
「是過分了。」
看了一眼站在李夫人側的李黛純。李黛純低著頭,臉發白,一副六神無主的可憐樣子。榮夫人笑著說:「莞茵,你陪你黛純表妹出去走走。」
「是,母親。」榮莞茵微笑著走到李黛純側,挽起的胳膊,「黛純妹妹,我們去後院看看我新養的花。」
「好。」李黛純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隨榮莞茵走了出去。
走到了外邊,榮莞茵輕輕拍了拍李黛純的小臂,溫聲說:「妹妹安心,車到山前必有路,會有法子的。表姑姑疼你,是不會準表姑父這麼胡來的。」
「希如此吧……」李黛純歎了口氣,心裡沒什麼譜。
看了一眼側的榮莞茵,心生羨慕。
榮莞茵繼續勸:「天下沒有不疼子的父母,表姑父只是一時糊塗,還是疼你的。」
「其實母親剛剛訴的苦楚隻訴了一半。父親之所以如此,不過是寵著家裡的薛姨娘,被薛姨娘挑撥了。」李黛純又輕歎一聲,「莞茵姐姐,並不是全天下的父母都疼子,更不是都如你家這般和睦。」
榮莞茵不太懂有姨娘、庶兄弟姐妹的家庭,竟也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勸了。
「那是誰?」李黛純詢問,「那個就是從京中來的盛安郡主嗎?」
「是的,正是盛安郡主,武賢王的大兒,名在驪。」
李黛純多看了一眼,將目從顧在驪上移到榮元宥上。說:「聽聞元宥哥哥一直在追求盛安郡主。」
又解釋了一句:「我無意間聽來的。」
榮莞茵隨口說:「沒聽說才不尋常呢,整個襄西恐怕也沒多人不知道這事兒了。」
「聽說……嫁過的。」李黛純口氣猶豫。
榮莞茵輕「嗯」了一聲,臉上掛著淺淺的笑,也不再多解釋。李黛純略驚訝地看了榮莞茵一眼。
再往前走,就要迎面遇上,不好再議論了,李黛純也住了口。
「元宥哥哥。」李黛純微微屈膝見禮。
「表妹。」榮元宥頷首回了一禮,便跟著顧在驪繼續往前走。
剛剛錯過,李黛純咬,又喊了一聲:「元宥哥哥,我有些事想與你說。」
榮元宥不捨地了顧在驪一眼,到底是停了下來。
「去年表哥想尋的那幅《鶴圖》被我給尋到了,正在房中,等下讓人給表哥送過去。」
榮元宥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這個事兒。他喜歡字畫,去年無意間得到了大有名氣的《鶴圖》,卻不想是贗品,曾惋惜過一段時日。
不過他都快把這事兒給忘了。
「表妹有心了,我是尋了很久。」
李黛純笑起來,再次屈膝行禮,也不再多言,和榮莞茵往後院的花圃去。
榮元宥抬頭向顧在驪離開的方向,想來這個時候,已經回了房間,他也沒必要再跟去了。他沉默地回了自己房間,吩咐小廝:「去酒窖拿一壇酒來。」
榮元宥和他父親、祖父都不飲酒,可是榮夫人卻喜酒,酒窖裡藏了不名酒。
祥林愣了一下,確定自己沒聽錯,這才應了一聲,跑出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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