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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絲》 第 16 節 入君懷

「我的好兒子,這就是你為阿娘尋來的容嗎?」

陸予懷面無表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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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予懷的阿娘,是魔。

是活了一千年的魔。

的功法和心計遠在我之上,甚至不需要手,只一個眼神,威就能得我不過氣來。

他們魔族,有特殊的法,將靈魂注皮囊,可以長生不老,亦能起死回生。

十年前,送陸予懷世,讓他為自己去尋一副皮囊。

十年后,陸予懷把我帶到的跟前。

「咯咯」地笑。

「小仙子當真以為,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對你好?我的兒子于算計,若非你有用,他又怎會救你?」

的確。

陸予懷雖修習正道的劍,可他的觀念卻與正道大相徑庭。

初見時,他出手狠辣,毫不猶豫地殺了一個凡人。

他時刻與我強調「利益」,在殺出姽婳樓后,他一面了傷,一面又在盤算我的眼淚用在

哪里才能價值最大化。

他像魔族,像市儈的商人,唯獨不像一個正道。

我心灰意冷,止不住地落淚。

「為什麼是我呢?」

無人回應。

我被陸予懷的阿娘關了地牢里。

每日破曉前,是最適合換皮囊的時機,今天太遲了,他們要留我再活一夜。

他們走后,我坐在無人的地牢里,發髻上的金釵。

正如魔所言,陸予懷,是很于算計的人。

就連打支釵子,他都要想方設法地加上傳音的功能。

方才,他就傳了兩個字過來。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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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地牢里,我只能看見天上的月亮。

我不清楚過了多久,但是等到了陸予懷。

他的第一句話是:

「阿榆,我不是魔。」

我靜靜地坐著,聽陸予懷說:

「我阿娘,曾經也是名門正派的弟子,之后誤歧途,走上了魔道。

「我非親生,而是撿回來的棄嬰。與我一樣的還有九十九個孩子,我們被關在一座狹窄的牢籠里,一天只放一頓飯。一開始是一百個饅頭,每天減一個。」

陸予懷的語氣輕描淡寫:

「到一天只剩十個饅頭的時候,就開始死人了。」

我心里一驚。

陸予懷不愿意多提這段淋淋的過往,他轉移了話題:

「一個靈魂,如果想要換容,對皮囊的要求很高。年輕貌、修為高深都只是錦上添花,最重要的是,不能有致命的傷口。否則魂魄無法聚攏,會從傷口漸漸消散。

「其中,有一個子可以鉆。的魂魄進你的時,你自己的魂魄并不會立刻消散,你們會共存一段時間。如果是完整的容,那麼這段時間不會太長,魔族的法很快會把你的靈魂吞噬殆盡。

「可如果,是不完整的容,你的會首先選擇保護你自己的魂魄,把侵者從傷口出去。」

陸予懷苦笑:

「阿榆,如果你信我,破曉之前,先用金釵割破手腕,再藏起來,別被發現。」

「那……我會死嗎?」

「我不會讓你有事。」

月亮落下之前,我摘下金釵,劃破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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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洶涌而出。

我起先覺得痛。

我把手腕藏進袖里,嗚咽著向那一頭的陸予懷抱怨:

「陸予懷,我好痛呀。」

他呼吸聲重,像在努力抑著什麼。

他一遍一遍地安我,向我道歉,后來我也聽不見了。

我很冷,沒有力氣。

靈力跟著我的生命一起往外流逝,我有一瞬間的后悔,覺得就算最后活了下來,指不定也會變一個毫無修為的廢

在下一瞬間,我的腦海里響起陸予懷的話:

「我不會讓你有事。」

我相信他。

他這麼斤斤計較、功利刻薄、不識抬舉的人,總能想出最周全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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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黑云籠罩,將明未明的時候,魔進來了。

后跟著陸予懷,他的臉匿在黑暗里,頭上的蓮花紋地發著

一進來,就捂住了鼻子:

「好大的腥氣。」

陸予懷恭恭敬敬地低頭:

「阿娘,您忘了,兒子小時候,在這里生活過一段時間。」

窗外起了大風,在崎嶇的石壁間穿梭,如百鬼同哭。

果然不再說話。

丟下一句:「你為我護法。」

隨后快步走到我面前。

手在我額心一點,的皮就跟服一樣,松松垮垮地掉在了地上。

我的四肢百骸似乎在被人反復錘打,每寸神經都被鈍刀子一點一點磨斷了,最終五盡失,找不到落腳點,整個人都覺得輕飄飄的。

可就在這時,有人拽住了我的腳腕。

他很沉,抓得我腳腕也很疼。

我不耐煩,還踢了他好幾腳,可他并沒有放手。

我的心忽然「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聽覺也恢復了,耳邊非常嘈雜。

有風聲,有人的尖,還有一個很悉的聲音。

他好像把我抱在懷里,我覺不到寒冷了,指尖也漸漸暖和起來。

在我的耳邊,溫熱的氣息吹得我耳朵發

「阿榆,我帶你一起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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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的時候,天大亮。

我恢復了視覺。

我們后的小城鎮失去了生機,逐漸灰敗,直至被黃沙淹沒。

陸予懷告訴我,他這十年東躲西藏,不想我被他的阿娘發現,卻還是不小心落

的陷阱。

讓我了傷,他很抱歉。

神好點了,就有力氣和他拌

「陸予懷,你今天怎麼老是和我道歉?對不起這三個字我不聽,你下次要是想道歉,能不能換三個字?」

「……」

我肩頭一沉。

陸予懷的腦袋撞上我的頸窩,我推推他,他卻沒有反應。

「……陸予懷?」

回手,掌心沾滿了黏稠的,不是我的。

「陸予懷!!!」

我徹底失了理智,把布片,用力按在他的心口。

那里缺了一大塊。

他的心,被人掏走了。

「陸予懷!你醒醒!你不能睡!」

我的眼淚糊了滿臉,又滴在他的上。

陸予懷的眼皮微微,他幾經掙扎,撐開一道窄窄的隙。

他的眼睛里,已經開始渙散了。

我泣不聲:

「陸予懷,怎麼……怎麼會這樣?」

蒼白:

「我是的蠱……母蠱一死,子蠱也不能活……」

「那我為你找容好不好?陸予懷,你也等等我,我為你找一副世上最好的皮囊,好不好?」

陸予懷沖我虛弱地扯出一個笑:

「白榆,不要魔。」

我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我只想讓陸予懷活,其他人的死生,師父教的正理,我統統顧不上了。

我想讓陸予懷活著。

我只想讓陸予懷活著。

陸予懷神平靜。

出手,溫我的頭頂。

「阿榆,我累了,要睡一覺,你不要醒我。」

我用力地搖頭:

「陸予懷,你只是掉進泥潭里了,我拉你一把,你就能出來的。」

「若我就是泥潭本呢?」

陸予懷說:

「阿榆,忘了我。」

任憑我再怎麼哭喊,他的眼睛還是慢慢合上了。

他明明知道的。

知道我想讓他代替「對不起」那三個字的,不是「忘了我」。

而是。

「我你」。

25

陸予懷死后,我回到天衍宗。

一年后,師父大限將至。

他原本想把掌門之位傳給我,可我一修為盡失,終是難以服眾。

所以師父扶持顧辭當上了掌門,要他在祖師爺前面起誓,會娶我為妻,一生一世護我周全。

小老頭兒臨終了,最放不下心的人,是我。

他說:

「阿榆,這是師父能為你想到的,最好的退路。」

26

黃粱夢醒,我盯著床上的帷幔,早已淚流滿面。

側傳來窸窸窣窣的響,是袖拂過錦被,顧辭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阿榆,你醒了?」

我別過頭不想理他,他卻不依不饒地追問:

「陸予懷究竟是誰?你當初不愿意嫁給我,就是因為他嗎?」

我覺得他好煩。

我真是一點也裝不下去了。

我冷冰冰地說道:

「顧辭,我修為全無,剛了天雷之刑,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你為我的丈夫,不來關心我的,反而一個勁地追問別人。你還記得你在祖師爺的牌位前立過的誓嗎?」

顧辭沉默了。

他長吸一口氣,拂袖離去。

而他走后,我又轉過,貪婪地盯著他的背影,盯了許久。

我養了顧辭這麼久,連一點傷都不愿意讓他著,終于養出了這副細皮

修為深厚,地位也高。

瞧瞧。

多好的一個容啊。

27

聽聞顧辭最寵的小徒弟了罰。

他被施以鞭刑,剔去一仙骨,修為散盡,逐出師門。

這個消息是他親自帶給我的。

他站在我床邊,又是替我遞熱茶,又是幫我掖被子,很是殷勤:

「我下了令,門所有弟子,都要敬重你,如同敬重我一樣。以前欺負過你的,不小十,我統統趕出去了。」

我漫不經心地反問了一句:

「那你呢?顧辭,你可是傷我最深的那一個人,你又該如何懲罰自己呢?」

顧辭承諾:

「我會給你一個代。」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應該了解我的。不是最好的東西,我不要。」

他面凝重,點了點頭:

「我想過了,你生活不便,主要是因為沒有靈力,我會把我一半的修為渡給你。阿榆,我希你能回來。」

顧辭說:

「我總覺得你變了。你現在,都沒有以前哭了。」

他錯了。

陸予懷死的那日,我就流盡了我大半的眼淚。

師父走后,我幾近無淚。

要不是因為陸予懷和我說,眼淚可以用來做偽裝,迷敵人,誰樂意天天對著顧辭垂淚。

我煩他煩得要死,連一個眼神都不愿分給他。

「顧辭,我們怎麼可能回到以前呢?你不是也早就有了你的凝兒?」

顧辭突然緒激

他面漲得通紅,大聲地向我解釋:

不是!」

不是?」

「我只把當作是你的替!」

我毫無波瀾,中肯地點評:

「哦,那你真的讓我覺得惡心。」

28

我的在一日日地好轉。

其實不該好這麼快的,是那道天雷,誤打誤撞,打破了陸予懷的制。

他臨死前,把他所有的修為都留給我了。

大抵是他怕我當時悲痛過度,繼承了他的靈力會走上歧路,所以他設下了制。

以他的子,應該是計算好了我走出霾的時間,當我覺得一切都過去的時候,制自然而然就會接

還有我到重創的時候,他留下的制也會替我擋下致命一擊。

就像他還在我邊,保護著我。

陸予懷死后的第三年,我陷泥潭里,是他又拉了我一把。

29

不得不說,顧辭為了哄騙我回心轉意,當真是下了本。

只因我的一句「你原本的修為還不如我呢」,顧辭就失了智,將大半修為都分給了我。

掌門之位也重新回到了我的手里。

顧辭反反復復地問我:

「阿榆,我把半山的屋子燒了,凝兒的畫像,我一副沒留,我們能回到從前嗎?」

我粲然一笑:

「當然能啊。明日破曉之前,來我房里就好。」

我很篤定,顧辭會來的。

他幾乎把一切都投到了我的上,地位、修為,以及他可笑的寄托。

現在的顧辭,就是個沒有理智的瘋子。

我從室捧來一盞燈,燈芯之溫養著陸予懷的魂魄。

這也是師父送我的法,顧辭雖然繼任掌門,可真正的好東西,師父都只留給了我一人。

我用手籠著火焰,盡管它并不會輕易被風吹滅。

我守著他,直到顧辭進來。

30

我迷暈了顧辭,把他平放在床上。

這三年,我翻遍古籍,終于從中窺得一二,這魔族天換日的法。

加上陸予懷留給我的靈力里帶著一部分他的記憶,更加完善了我的施過程。

我小心翼翼地把陸予懷的魂魄放進容里,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睜開眼睛。

他依舊是顧辭的聲音,神態卻完全變了個人。

我知道,陸予懷回來了。

他繾綣地看著我,我的額頭,語氣無奈。

「阿榆,不是和你說了,不要醒我嗎?」

我一個字沒說,先紅了眼圈。

臉上的表突然割裂,顧辭一閃而過。

他驚慌失措地大

「阿榆!是誰在我的?」

我被嚇得手足無措:

「陸予懷,你怎麼還沒把他的魂魄吞噬了?沒事,沒事,我來幫你。」

陸予懷住了我:

「阿榆,是我自己不想留。」

我很委屈:

「陸予懷,你為什麼不想留下?你不想我嗎?」

「我很想你,但我不想你因為我,走錯了路。」

陸予懷平靜地陳述:

「這次是真的要告別了。阿榆,我走之后,你別做傻事,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你也別像以前一樣這麼哭鼻子了,我看見會心疼。

「還有,我你。」

31

陸予懷走了。

我用魂燈四去找他的魂魄,卻毫無所獲。

他從風起來,又向風起去。

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32

陸予懷不肯回來,顧辭的就沒了利用價值。

我越看他越厭惡,天蒙蒙亮,用一盆冷水潑在了他的臉上。

他茫然地坐起來,看向我時,目中滿是疑不解。

「阿榆,你何時變了這樣?」

我一個字都懶得對他說。

我吩咐弟子們把他捆起來。

「顧辭夜闖我的府,犯了門規。他雖是我的丈夫,可我也不該徇私。

「就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刑吧。」

我沒有去觀刑,弟子們將他如死狗一般拖回來時,他

一頭黑發全變了白

他匍匐在地,不停地祈求我:

「阿榆,只要你能消氣,只要你能回頭,要我做什麼我都愿意。」

「可我不愿意。」

我嫌棄地俯視著腳邊的他:

「顧辭,你也不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點配得上我?」

我說:「過去,現在和未來,你永遠都是最配不上我的那一個人。」

我親手廢了他的武功,把他仙骨剝離,逐他下山。

他徘徊不肯走,每日在山門前叩首,只求我能多看他一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銷聲匿跡。

而我這一生,從此也只在山巔看風起。

不往山腳去。

(正文完)

【番外·顧辭】

我喜歡阿榆。

是我見過最靈孩兒,落得每一滴淚都晶瑩剔,不似凡塵人,倒像是真的仙子,讓人忍不住疼惜。

下山前,我問過

「阿榆愿意嫁給師兄嗎?」

阿榆說,不愿意。

比起夫君,更希我當的兄長。

所以我賭著一口氣下了山,發誓要闖出一番名堂來,讓師父和阿榆刮目相看,來日方能堂堂正正地迎娶

可山下的景實在是太繽紛多姿了,我迷失其中,一不小心就丟了本心。

我很公子王孫們的追捧,他們求見我時先磕三個響頭,每句話前都恭敬地加一句「仙長」。

我高興了就丟給他們幾顆丹藥,不高興就囫圇敷衍幾句。

凝兒是個例外。

第一次見我,沒有磕頭,也沒有我仙長。

就趴在那高高的墻頭,笑容明

「喂!能不能幫我取一下那樹上的風箏?那是我的!」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了阿榆。

我陷了進去,盡管我知道,凝兒是凝兒,阿榆是阿榆。

阿榆總是哭,凝兒卻開朗

阿榆總是不正眼瞧我,凝兒卻滿眼都是我。

我分得清。

然而我不愿意認清。

我為凝兒做過畫、過琴、舞過劍。

我對表述過似是而非的,但我從沒真正地承諾過要娶

最終,我醉了酒,對著喊出了「白榆」。

第二天,我就找不到了。

我托盡關系, 再一次見到時,已為人婦, 肚子微微隆起。

就是這樣果斷的子,敢敢恨, 敢離去。

我放不下。

我不愿意做被拋棄的那一個人, 就用了不彩的手段,蠱的丈夫修了道。

凝兒生產那天, 的丈夫在跟著我煉丹藥。

和孩子的尸都爛了, 臭了,才被人發現。

我一直認為, 凝兒死于嫁錯了人,并非因為我。

所以阿榆歷練結束, 歸來之日, 我去聽了和師父的談話。

我與師父提過想娶阿榆, 他定然會提及此事。

我沒想到的是, 阿榆再一次拒絕了。

在山下了重傷, 修為大不如從前,我看得上, 都是高攀了,有什麼資格拒絕我?

我莫名其妙記起了凝兒的尸

死不瞑目地躺在床上,已經僵了, 白的蛆在肚子里蠕,散發出陣陣惡臭。

阿榆,如果不嫁給我,也會變這樣嗎?

我到底還是娶了白榆。

因為師父想為找一個依靠, 能護一輩子無疾無災,無憂無慮。

終于了我的妻。

我故意冷待,放任我的弟子們捉弄,甚至要雷刑。

我喜歡看求我的樣子。

可那道天雷,卻解開了另一個人留下的制。

陸予懷?

他是誰?

他和阿榆是什麼關系?

阿榆為什麼對著我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突然后悔了。

如果我對阿榆好一點, 是不是會忘了那個陸予懷?

是不是會真的上我?

我錯了。

阿榆哭,但阿榆和凝兒一樣決絕。

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甚至將自己的一顆真心剖出, 都只換來了阿榆的一句「配不上」。

廢了我的修為,逐我出師門, 再也不曾看過我一眼。

我白發蒼蒼、形佝僂地在街上乞討時,遇見了不久前被我趕出門去的徒弟們。

為首的,曾是我最疼的小徒弟。

他一見我就笑了。

他說:「師父啊, 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你。」

他說:「聊聊吧?有仇算仇, 有怨算怨?」

他領著

一群人,用碎石把我砸得奄奄一息,隨后將我丟進布袋里,扎好, 垂了大石頭, 丟進了河里。

河水淹沒我的那一刻,我記起來,我出生時,父母為我向師父求了一卦。

卦象說我:

「命里有時終須有, 命里無時莫強求。」

我這一輩子,什麼都得到了,什麼都沒得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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