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沈府嫡,上了一個罪奴。
我們相約私奔,我卻在最后一刻毀誓,宮當了皇妃。
多年后,昔日的罪奴了擁兵自重的諸侯,在六軍不發的杏花坡前,對著我那倉皇南逃的皇帝夫君淡淡一笑:「護駕?可以。」
他用馬鞭指了指我:「那就請陛下,先賜死妖妃。」
01.
這是皇室南逃的第十六日。
皇帝、妃嬪、太監,幾十人在馬車里,每日只有一點粥和野菜果腹。
皇上急得頭發白了一半,但又無可奈何。
外敵進犯,羌國的鐵騎一路踏至京城,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猶如喪家之犬:
「這是天要亡朕啊!」
像是要印證這句話一般,傍晚時分,我們被一伙馬匪攔住了。
為首的馬匪掀開車簾,對著車上的我出笑容:「喲,皇帝的人,長得就是不賴。」
他把我拖出了馬車,扔到地上,扯開我的子。
我沒有喊,只是握了袖中那把小小的剪刀。
我想,我沈若瑤的一生,大抵就要終結于此了。
然而并沒有。
就在我揮出那把剪刀的前一瞬,一支穿云箭破空而來。
匪首的腦袋被一箭穿。
一騎黑烈馬乘風而來,黑黑甲的年輕將軍翻下馬。
他看也沒有看地上的我,徑直走向皇帝:
「微臣謝玄,救駕來遲。」
原本正在匆匆整理衫的我,在聽到這個名字時,驟然頓住了。
謝玄回過,他還是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記憶里,那目總是溫地注視我。
然而此時,他垂眸向我,目冷得仿佛要結冰。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愣著干什麼,扶沈貴妃起來。」
他冷淡地丟下一句話,隨即一夾馬腹,黑烈馬從我邊馳過,踏起的塵煙嗆得我連連咳嗽。
我在心里默默地苦笑了一聲。
隔了這麼多年,他竟然還是恨我。
02.
皇室的所有人都像得到了救星,皇帝更是激得熱淚盈眶。
威武侯謝玄在西南擁兵自重,皇帝一直疑心他要謀反。
結果外敵來犯時,他竟是第一個來救駕的。
軍帳,謝玄擺了宴席,給皇室接風洗塵。
我和皇室眷們一起坐在角落里。
而謝玄,他坐在皇帝的下首,邊挨著的,是大理國的公主段珠。
傳言段珠喜歡謝玄很久,二人親在即,如今所有人都默認,是未來的威武侯夫人。
酒過三巡,段珠笑著提出沒有歌舞,不夠盡興。
「可惜我大理國子只會舞刀弄劍,不像大周的子妍。」
說這話時,有意無意地,的目落在我上,「聽聞沈貴妃的飛燕舞舉世無雙,不知道我們有沒有這個眼福。」
這是辱。
軍帳跳舞的,素來只有軍營舞姬,皇妃在這里起舞,是奇恥大辱。
段珠可以裝作不懂規矩,但謝玄,他一定是懂的。
而此刻謝玄眼簾低垂,顯然,他沒有阻止段珠的意思。
又或許,這其實是他的意思,段珠不過是代為說出。
皇帝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但最終,還是訕笑起來,隨即將求助的目向我。
這種時候,他不敢得罪謝玄。
我沉默片刻,垂眸來到帳中央。
段珠用瞧好戲的眼神著我。
傍晚被馬匪弄傷的膝蓋疼得驚人,我咬住,足尖落地,甩開云袖。
一遍,再一遍。
段珠沒有喊停,我便不敢停。
不知跳到第幾遍,我的外衫突然斷開了,它本就被馬匪扯得搖搖墜,如今衫終于崩裂。
雪白上帶著青紫傷痕,目驚心。
謝玄突然站了起來。
「可以了。」他說。
「軍帳之,靡靡之音。」他冷冷道,「像什麼樣子。」
他摔了酒杯走出去。
我被一個眷帶著,去帳外換服。
月明星稀,眷先行離開,我換下羅,披上外襖,卻突然發現,不遠的后,有道冷冷的目注視著我。
是謝玄。
「侯爺。」我沉聲道,「請自重。」
謝玄嗤笑一聲:「娘娘,這是世,就別講究了。
「更何況你這副子,哪一是我沒看過的?」
心臟一跳一跳地脹痛,我說不出話:「侯爺……」
「娘娘,你說,如果我現在向皇帝討要你,他給不給?」
冷風吹在我上,像有刀片在割。
我垂眸道:「侯爺,我們此生就不要再互相折
磨了。」
謝玄的眸中黑霧流,良久,他低聲道:「侍奉我,或者讓我殺了你,你選一個。」
夜里,我們對視良久。
最后,我輕輕地笑了:
「謝玄,那你就殺了我吧。」
03.
謝玄說話算話。
羌國的軍隊離這里更近了,皇上懇請謝玄快些帶兵護駕,前往更南方。
謝玄沉默了很久,久到所有人心發慌。
良久,他淡淡地笑了笑:「可以。
「但如今六軍不發,是因為皇上被妖妃所,寒了將士們的心。
「為求中興,臣懇請皇上清君側,賜死妖妃。」
皇帝抖起來。
他生得瘦小,在鷹一般高大的謝玄面前,像只毫無反擊之力的崽。
「若瑤,……」
皇帝的哆嗦了很久,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斂走了出來。
「承蒙君恩,如今終有一別。」
我對著皇帝三拜,隨即轉走向謝玄,
「走吧。」
重兵押著我,走向山坡的背面。
謝玄騎著馬走在前面,我看著他的背影。
曾經有很多年,我一直看著他的背影。
他是罪臣之后,全家被斬首,不滿八歲的他落賤籍,了沈府的奴仆。
我和丫鬟去上香時,賊人劫了我們的車隊,是他一個人一柄刀,干脆利落地砍翻賊首,把我從馬車上抱了下來。
熹微的晨下,他垂眸看向我,上有冷冽的清香。
那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謝玄雖然是一介罪奴,但他絕非池中之。
而現如今,他花了七年的時間,終于從默默無聞的副將,了名揚天下的威武侯。
回過神時,白綾與毒酒擺在我的面前。
謝玄冷淡道:「娘娘,選一個吧。」
他揮退了其他人,這里只剩下我們倆。
我緩緩拿起白綾。
沒有人能夠在即將到來的死亡面前不恐懼。
即便視死如歸,我的手還是不斷地發抖。
謝玄凝視著我:「娘娘,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他是在說,現在求他,還來得及。
我克制著上的抖,良久,輕聲道:「有。」
謝玄看著我,等著我開口。
我開口了,只有八個字:
「段珠很,恭喜侯爺。」
謝玄的瞳孔驟然結了冰。
我將白綾掛到梁上,踢開了凳子。
骨傳來撕裂的痛楚,窒息在瞬間涌來。
然而下一瞬,謝玄猛地上前,一刀砍斷了白綾。
我摔了下來,咳得天昏地暗,眼前一片漆黑。
謝玄一把將我扛在肩上,向軍帳走去。
「謝玄……」
我被他摔在床上,他吻了上來,我用盡全力地踢他咬他,口腔泛起了見的甜腥味。
然而沒有用,謝玄將我箍得很。
那是一個懲罰質的吻,兇猛暴烈,沒有一一毫的憐惜,像是掠奪食的狼。
我沒有力氣了,任由帳頂在我眼前搖晃。
曾經,在沈府的柴房里,我們也是這樣一日日地……不知恥。
那時候他很溫。
而不是像此刻,沒有意,全是報復。
最后,我大概是昏過去了,陷了短暫的黑暗。
當黑暗散去后,我看到謝玄正垂眸向我。
他呼吸重,眼神猩紅。
以冷淡寡言聞名的威武侯,啞著嗓子,在我耳邊狠狠道:「沈若瑤,是你勾引我的。」
04.
我承認,是我勾引謝玄的。
但不是此刻,而是七年前。
他吃得不好,胃總是痛,我便變著法子準備巧又易消化的點心,悄悄給他送過去。
他對門房提過一句自己想讀書,我便把四書五經都搜羅來,連帶著自己在學堂的筆記,一起放到他的枕邊。
他病了,躺在小房間里沒人照顧,我穿上小廝的服翻墻出去,給他熬藥喂藥。
彼時的謝玄躺在床上,明明是布的服,但他穿著仍有白龍魚服之,多年罪奴生涯,仍然沒能磨掉他骨子里的貴氣。
他問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忙著試湯藥的溫度,匆匆道:「因為你生得好看呀。」
謝玄扭過頭去,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耳朵尖都變了。
后來,我和謝玄在一起了。
京城喜歡我的世家公子如過江之鯽,可他們在我眼中,沒有一個比得上謝玄。
謝玄說,在遇到我之前,他原本覺得,此生就這樣了。
安于當一個奴隸,洗馬喂馬,砍柴生火,不知哪一天沖撞了主上,便命如草芥地早早死去。
是我讓他有了不安分的心。
是我讓他覺得,人世仍有讓人眷的地方。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背叛他之后,他這麼恨我。
……
從回憶中醒來時,我對上了謝玄那雙黑沉沉的眼睛。
我輕聲說:「侯爺,你放過我吧。」
耳邊沉默了很久。
隨即,謝玄清冷的聲線響起:「娘娘,我放過你,誰又能放過我呢?」
他盯著我,目帶著深不見底的恨:
「是你當初對我說,飛燕舞只跳給心上人看。
「是你當初對我說,要跟我逃去天涯海角,一生一世一雙人。」
是,這些都是我說的。
然而在私奔之夜把謝玄一個人扔在渡口的人也是我。
我轉進宮,托心腹婢告訴謝玄:
「沈家嫡,從來都是要做皇妃的。
「你不過是因為長得好看,被大小姐當作了一點消遣。」
謝玄掐住我的下,手指幾乎要陷進去:
「我們還相約,誰違了誓,誰便五俱焚、吐早亡……」
謝玄說著,卻突然停住了。
因為有暗紅的,緩緩流淌到了他的手上。
是從我口中流出的。
含著,我輕輕笑了:
「侯爺,剛剛那杯毒酒,我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喝了一口。」
我以為,謝玄會高興的。
高興我應了自己的誓言,負心者終于吐早亡。
然而……
泰山崩于前而不變的威武侯,突然慌了。
05.
我墜了深黑的夢里,夢里都是舊事。
其實我和謝玄的開始,他就是恨我的。
那時候他剛進沈府,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負責清洗遇春堂的地板。
遇春堂是沈家大小姐沈若瑤每天練舞的地方。
為了迎接大小姐的到來,地面必須一塵不染,于是謝玄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趴在地上一遍遍洗。
冬天里,他的手指被冷水泡得又紅又腫,凍瘡連一片。
而他甚至連大小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因為來時,他必須跪下來行禮。
視線所及之,只有一片天水青的裾。
有一次,大小姐學舞時摔了一跤,明明只是個意外,但管家非說是他將地板洗得太,于是狠狠打了他一頓。
那頓毒打幾乎要了他半條命,板子重重落在他的背上時,謝玄咬著牙,心里都是對那位大小姐的恨。
高貴又弱,了一跤后便被仆婦和母抱走涂藥了,完全不知地獄之中,有人在為此罪。
可有一天,那片天水青的裾在經過他時,終于停下了:
「呀,你的手在流。」
他終于聽到了那個大小姐的聲音,輕輕的,的,像一片羽:
「快找郎中為他醫治呀。」
仆婦的聲音隨即響起,是在解釋——他份卑微,不配請郎中來上藥。
于是大小姐便被仆婦帶著離開了。
高高在上之人,怎會憐憫螻蟻。
謝玄自嘲地想。
可當晚,穿著小廝的服,翻墻進了他的屋子。
「噓,別出聲!」說,「嬤嬤們發現的話我就慘了。
「我來給你涂藥,上次我在遇春堂摔破了,母就是為我涂的這種藥。」
他下意識地想手,被攥住了:
「別躲,很快就不疼了。」
他整個人僵住了。
八歲府,多年來,人們嫌他骯臟卑賤,從沒有人握住過他的手。
是第一個。
他怔怔地看著把藥膏涂在自己的傷口上,晨中,低垂眼簾,依舊是的天水青。
如果一直行走在黑夜里,習慣了倒也就好了。
可為什麼……偏偏要讓他遇見月亮。
……
我睜開了雙眼。
屋是草藥苦的芬芳,謝玄守在床頭。
他大概是倦極了,鎧甲都沒,靠在床邊,閉著眼睛,上是硝煙和的味道。
我一,他立刻醒了過來。
「你昏迷了整整二十日。」他淡淡道,「如果不是歐先生醫高明,你已經死了。」
我不知該以何種表面對,只是木然。
「我給你的酒是沒有毒的,但你病得嚴重,所以才會嘔。」
謝玄拿起溫在爐子上的湯藥,「趁著駐扎在樊城的這段時間,你先把子調養好。」
他將瓷勺遞到我的邊,我咬牙關,偏頭避開。
「謝玄。」我低聲問,「皇上知道
我還活著嗎?」
謝玄的神驟然冷了下來。
他對皇帝有著切齒的恨意。
當年,是他下旨,屠了謝府上下幾百人。
而我已然給他的仇人當了七年的妃子。
「他們都以為你死了。」良久,謝玄才沉聲道,「從此以后,你只跟著我。」
「謝玄!」我聲音都抖了,「你想謀反麼?!」他看著我,黑沉沉的眼睛帶著,角出一個淡淡的笑。
「是啊。」他笑著說,「我當然想。」
……
謝玄把我囚在了這座小屋中。
他的親兵在外面把持,我翅難逃。
謝玄每個晚上都會過來,有時候上帶著傷,羌國最前列的輕騎兵已經到了樊城,城外每天都有作戰。
我不讓他,他也不強求,安安靜靜地在我旁邊待一會兒,然后就重新披甲離開,去城墻上檢查巡防。
歐先生偶爾也會來看我。
他是謝玄的師父,一個枯瘦如木柴、眼神卻無比明亮的老人。
從謝玄還是一個副將時,這位歐先生便是他的幕僚,他份神,背后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勢力與人脈,靠著他的輔佐,謝玄在短短七年,了雄踞一方的威武侯。
歐先生告訴我,謝玄和皇帝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繃。
簡而言之——離謀反只剩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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