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來時,他也換上了親時的婚服,而手里,卻握著一柄長劍。
太后已命林軍不惜一切代價進首輔府,院墻外廝殺聲混雜不堪。
沈清決面沉靜,將長劍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之上。
院外的廝殺聲已經越來越近,他毫不猶豫地割斷了自己的嚨。
鮮頓時噴涌而出,甚至有幾滴落在了我的尸上。
長劍墜地,他踉蹌著倒在我側,含笑著我,艱難地說:「阿姝,我來找你了。」
這句話對我來說簡直是這世上最惡毒的詛咒,我都已經死了,他竟還不肯放過我。
我厭惡地撇開眼,卻忽然覺到一陣強大的吸力。
在就要被吸走的那一瞬間,我聽見一道悉的聲音。
暴躁又心疼:「狗東西!你弄臟了!
「把那個宮拖出去斬了!還有護主不當的宮下人,都給哀家統統杖斃!」
耳邊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我有些費力地睜開眼:
「娘娘……」
太后見我醒來,忙心疼地握住我的手:「頭還疼嗎?」
我輕輕搖了搖頭:「娘娘,我沒什麼大礙,這事和我的宮無關,您就不要罰他們了。」
太后嘆了口氣,無奈道:「不罰不罰,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但那個宮一定要罰!」太后的臉沉了下來,「瘋瘋癲癲,也不知道是走的什麼門路,竟讓這種瘋子進了宮。」
「娘娘莫氣。」我笑道,「那宮如何置,含姝全聽您的。」
10
柳瑩玉終究沒能死。
沈清決去替求了。
今日暴雨,他卻為柳瑩玉在宮門前跪了兩個時辰。
但有太后著,就算他如今是前紅人,皇上也沒有輕易松口。
窗外大雨傾盆,枝頭的花苞被雨水打落,跌進泥中。
我想起有次去赴宴,也是這麼大的雨。
當時我已有七個月孕,行走不便,沈清決便扶著我回去。
正要上馬車時,他的侍從低聲對他說了幾句話。
他的臉立馬變了,沒有任何猶豫便松開了我的手。
沒留下一句話,便策馬而去。
此后整整五天,他都未歸家。
而宮中侍衛卻告訴我,他未曾缺過一次早朝。
我質問他去了何。
他卻十分冷淡,只留下一句公事,便轉進了書房。
甚至沒給我說下一句話的機會。
我看著沉沉的天空嗤笑一聲。
公事公事,他總是這麼說。
公事繁忙,卻是忙出了一個外室與私生子。
徹夜未歸,怕是在郊外別院夜夜笙歌。
11
雨小一點后,我獨自撐傘去了宮門。
雨珠打得手里的油紙傘不住地傾斜,隔著一層朦朧的雨幕,沈清決垂眸,靜靜地跪在地上。
他渾,臉蒼白,顯然快撐不住了。
我平靜地著,心里卻嘆息——
這天上,怎麼就不下刀子呢?
轉正要離開時,沈清決卻發現了我。
他囁喏,面有些難堪:「阿姝……」
「大人可要保重啊,畢竟柳姑娘還在牢中。」
我微微一笑:「可別到最后,您在黃泉
在人間,有人兩隔,怪讓人難的。」
「不是的阿姝!」他匆忙解釋,「我和沒別的什麼關系,救只是因為曾與我有恩。」
我撐著傘走到他邊,微微彎腰,看著他諷刺一笑:
「對你有恩,所以你就還了一個孩子是嗎?
「你為了所謂的救命恩人害死了我,也害死了我們的孩子。」
我一字一頓道:「沈清決,你怎麼還有臉回來啊?」
他的子忽然狠狠了,抖,卻還是只吐出一句:
「……對不起。」
「如果你真的對我心懷愧疚,那就去死好了。」
我冷冷地看著他:「我只恨自己重生得晚,現如今不得你。」
說完,我毫不留地轉就走。
角卻被拽住,沈清決仰頭著我,面帶哀求:
「阿姝,我可以離開京城再不出現,但你能不能放過阿玉。
「得了瘋病,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有臉說出這句話的。
「沈清決,你知道你的阿玉對我說了什麼嗎?」
「說自己被人背棄。」我居高臨下地著他,「說我高高在上、金尊玉貴,為何還要去搶的人?真可笑啊,我謝含姝竟被人編排了強盜。」
我把自己的角從他手里拽出來,平聲說:「既認為我不是個好人,那我便如所愿。」
「還有。」我行至宮門又偏過頭,笑道,「不出現在我面前是沒用的,因為我只想要你的命。」
我掃過沈清決灰敗頹唐的面孔,淡淡收回視線,轉而去了大牢。
12
牢線昏暗,腳下不時便有不知名的蟲子躥過。
柳瑩玉頭發蓬,蜷在牢房一角。
我站在外面淡淡看著。
柳瑩玉有所察覺地抬起頭,看見我后,尖著撲了上來。
趴在鐵欄桿上,滿臉憤怒,整個人似是恨不得沖出來撕碎我,仿佛我與有海深仇。
「謝含姝!你不得好死!
「你和沈清決,到底是什麼關系?」
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淵源,以至于這一世我沒有嫁給沈清決,都能讓如此恨我。
攥著欄桿,死死地瞪著我,眼中布滿。
聞言,嚨里發出「嗬嗬」的笑聲,似索命的厲鬼。
「他說過!他說過要娶我的!」
柳瑩玉又哭又笑,指著我說:「你以為我天生就這麼卑賤嗎?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也是錦繡堆里長大的!
「只是我阿娘死得早,小娘把我養在鄉下莊子里。認識清決的時候,他連吃飯的錢都沒有,是我拿自己的錢接濟他。
「清決教我讀書寫字,還會在我生辰時為我做長壽面。」
說著,臉上出幸福的笑:「他還說,以后高中了會娶我。」
「都是你!」柳瑩玉向我,面容扭曲,「如果不是你勾引他,他又怎會要與我斷絕關系去娶你!」
我突然覺得很悲哀。
為自己,也為。
前世沈清決為我自刎,口口聲聲說對不起我。
但柳瑩玉呢?
他明明也許給了承諾。
「太后是想過要給我和沈清決賜婚,但我并沒有答應。」
我看著布滿灰塵的臉,輕聲說:「而且太后問他可有心上人時,他說沒有。」
柳瑩玉一愣,又厲聲喊道:「你騙我!他才不是這樣的人!」
「他是怎樣的人,你又怎麼知道呢?」
我看著,就像在看前世的自己:「他是什麼樣的人,清楚的只有他自己。
「我幫你殺了他,不好嗎?」
柳瑩玉惡狠狠地看著我:「你殺了他,我做鬼也要找你償命!」
我靜靜地著,半晌,開口道:「那我幫你嫁給他,好不好?」
13
從書房出來后,我的宮不解道:「郡主,那個人這麼可惡,您為何還要幫嫁給沈大人?」
我挑眉輕笑:「惡人嘛,自然還是要讓惡人去磨。」
「笑這麼壞,看樣子是有人要倒霉嘍。」
屋頂上傳來一道戲謔的聲音。
我抬頭去尋,看見衛凜屈坐在一棵樹上,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這人怎麼猴子一樣?
我心里誹謗著,行了個禮:「見過侯爺。」
衛凜從樹上一躍而下,湊到我面前:「在心里編排我什麼呢?」
他又飲酒了。
好像是桂花酒。
我約嗅到一桂花香,淡淡的,還夾雜著竹葉的清香。
好悉的味道……
「三妹妹、三妹妹?」衛凜歪頭向我,在我眼前揮了揮手。
我回
神:「怎麼了?」
「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
他上下掃視了我一眼,又抱住自己,往后退了退:「不會真喜歡上我了吧?」
良好的教養讓我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假笑道:「我盯著侯爺,自然是因為侯爺太好看了。」
衛凜咧了咧,毫不在意我語氣中的敷衍:「三妹妹就是有眼。」
「謝侯爺夸獎。」我再次敷衍地行了個禮,轉朝宮門外去。
衛凜跟上我:「三妹妹要去哪兒?」
「去替皇上傳口諭。」
「什麼口諭要你去傳?」
「賜婚的。」
「給那個攔路狗的?」
「攔路狗?」
「沈清決啊。」
「……」
14
雨后初晴,只地上留有積水。
沈清決垂頭跪著,脊背也彎了下來,十分狼狽。
「沈大人,恭喜恭喜啊。」
衛凜自來地蹲在了沈清決跟前,握住了他的手,上下搖晃:
「怪不得這幾天我看沈大人滿面紅,原來是要喜事臨門啊!」
我看著沈清決蒼白的面和著迷茫的眼神,低頭輕咳了一聲才忍住笑意。
「皇上口諭。」我垂眼看著跪著的沈清決,勾道,「賜柳氏與新科狀元沈清決為正妻,擇日完婚。」
沈清決驚愕地向我。
「沈大人似乎很驚訝的樣子。」我微微挑眉,「但柳姑娘和我說,你曾答應過要娶呢。」
「沈大人的承諾還真是不值錢呢。」我笑道,「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左臉皮到右臉皮,真是一邊臉皮厚一邊沒臉。」
直起腰,我一字一頓地說:「大人,祝您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我轉離開,卻被他拽住手:「阿姝,我只說過以后會報答,本沒有承諾過要娶,你信我!」
他用的力氣極大,我本甩不開。
「不手腳就不會說話是吧?」
衛凜面冷肅,狠狠一腳踹在了他的口上。
這一腳的威力大概不低,沈清決直接飛出去老遠,撲通一聲砸在地上,就再也沒了靜。
死……死了?
衛凜嫌棄地瞥了他一眼,招呼目瞪口呆的我:「走,去侯府。」
「哦哦。」我下意識跟著他走。
直到坐在了侯府正廳里,我才醒回神。
我就這麼跟著衛凜走了?
「你帶我來侯府做什麼?」
衛凜給我倒了盞茶:「你不是磕到頭了嗎?太醫署的一群庸醫多半只給你開些溫養的方子,沒什麼大用。」
恰好一個老人提著木箱走進來,衛凜道:
「張大夫醫不錯,讓他給你看看。」
15
我的頭早就不疼了,想必沒什麼大礙。
大夫也只給我開了幾副滋補的藥方。
衛凜在一旁看著,突然開了口:「再給開幾副養神的方子。」
我有些驚詫。
衛凜竟然知道我失眠?
他聽了我的疑問,瞥我一眼:「黑眼圈都快掉到下了。」
我忙去尋能反的東西:「真的假的?那豈不是很丑!」
「騙你的。」衛凜嘆了口氣,「別找鏡子了,一點也不丑。」
被耍了。
我瞪了他一眼。
衛凜也不惱,反而在我走之前又往馬車上塞了幾個箱子。
「這些是什麼?」
衛凜不以為意:「一些布料首飾,我放著沒用,不如送你。」
他擺擺手,轉往府走:「路上小心。」
他怎麼老是送我東西?
「衛凜!」我喊住他。
他疑地回頭:「嗯?」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父親與二位兄長戰死沙場,母親殉。
祖母臨終時將我托付給太后。
我七歲進宮,由太后親自養。
那時我和皇子公主們一同在上書房讀書,按理來說衛凜應該也在的。
但我卻從未見過他。
直到長公主病逝,宮中才慢慢出現衛凜的影。
他雖極好,卻很主與旁人說話。
如若不是那天我在擇婿時迫不得已指向了他,我們兩個應該會形同陌路一輩子。
衛凜看著我,眨了眨眼,突然笑開:「因為你是謝含姝。」
16
「因為你是謝含姝。」
衛凜的嗓音清清朗朗,縈繞在我耳邊,經久不散。
我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最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有人在哭。
一個孩子。
我好像變矮了很多,蹲在一個假山外,朝里探頭問:
「你怎麼啦?」
假山里的那個孩子止住了哭聲,哽咽道:「我阿娘不喜歡我,讓我去死。」
我想了想,說:「那我把我阿娘分給你好了。」
那個孩子愣愣地問:「阿娘怎麼分?」
「我阿娘在天上呢,我和說一下就可以啦。」
「但是你阿娘又不認識我。」
我想了一下,然后解開了雙丫髻上扎著的發帶,把發帶塞進口里:
「你拿著這個,這是我阿娘給我繡的發帶,上面還有我的名字呢。我阿娘看見這條發帶就會認識你了。」
「發帶給了我,你怎麼辦呢?」
我了另一個小揪揪,笑著說:「沒關系的,我還有一個呢。」
17
再抬眼,我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野之上。
凜冽的寒風卷起地上的雪沫,撲得人睜不開眼。
我下意識抬起手臂擋住,再放下時,看見不遠匍匐著一個著鐵甲,滿是的男人。
他正艱難地向前爬。
我定睛去,看見男人不遠躺著一素的發帶。
和我給那個孩子的一模一樣。
我怔住。
男人費力地用手指輕輕勾住發帶,恰好一陣寒風刮過,將那發帶卷起,飄過我眼前。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發帶上用銀線繡的「姝」字。
趴在地上的男人抬起被糊滿的臉,雙目赤紅,視線跟隨著那發帶,嚨里發出一陣類似于困的哀鳴聲。
看清男人的五,我幾近失聲:「衛凜?」
當年我送了一發帶的男孩,竟是衛凜。
衛凜聽不到我的聲音。
他陷在雪地里,又拼命向發帶的方向爬過去。
此時,天與地都突然震起來。
遠響起馬蹄聲和鐵甲的相撞聲。
黑的鐵騎,似烏云一般,正往這邊而來。
我猛地想起前世那個棺材里的殘臂。
一陣涼意自脊骨躥上頭皮,我瘋狂地向衛凜奔去。
「衛凜!快跑啊!」
我撲向他,整個人卻穿過了他的。
我怔怔地坐在地上,看著衛凜固執地往前爬。
鐵騎已經停在了我們的面前,為首的那人戲謔地看著衛凜,笑著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
隨后,他的目變得極其輕蔑,隨意地向后的士兵們做了個手勢。
士兵們歡呼起來,連戰馬也揚起前蹄嘶鳴。
我擋在衛凜前,眼睜睜地看著戰馬沖了過來。
就在馬蹄踏下時,我猛地覺到一陣眩暈。
再睜開眼,我看見了大著肚子的自己,和雙腳離地,呈明狀的衛凜。
18
那時我剛有孕三月,衛凜戰死的消息剛傳回來。
沈清決很回府,我便獨自一人回宮去祭拜衛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