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小煙是那樣快意爽朗的孩子,怎會被他們一家人折辱這番模樣?」
「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同意你嫁那勞什子王爺!天啊,我對不起你母親死前的囑托啊!」
淚如雨下,悔恨的緒一發不可收拾,急之下竟撞墻尋死,被禹硯塵眼疾手快地攔下來。
16
第二日傍晚,清鳶和赤瞳趕到。
清鳶與赤瞳是二人為殺手時的綽號,結為伴退出江湖后,他們改回林霜和覃墨的本名,過上了平凡人的生活。
林霜照舊喚我閣主,語氣卻已從當年被我訓斥武藝不時的戰戰兢兢,變如今視我如姐妹的惺惺相惜。
站在邊的覃墨亦如往昔,沉默如一尊寒山,只是不知為何,左臂袖里已是空空。
林霜醫高明,在親自為我診過脈后,眼底凝著憂慮,終是忍不住開罵:「論武功造詣高深,你柳寒煙當之無愧,可論識人心、辨人,你卻單純愚笨得像個傻子!」
「那趙斐空有一副好皮囊,心卻不在你這兒,你明明可以活得高枕無憂,何以被糟蹋至斯?!還有你那孩子,你竟會為那樣的男人生孩子……」
后覃墨扯住的袖,林霜才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立刻噤聲。
我低垂著頭,眼神閃爍:「你與覃墨兩相悅,不照樣沒孩子……」
「我這輩子都不要孩子,若是仇家尋來,免不了是個拖累。」
我明白口是心非,并非不愿,而是不敢。
殺伐多年,我們這樣的人早已手染鮮,只怕蒼天看不過眼,遲早將罪孽報應在那無辜生命上。正如瑤兒,匆匆來這世間一趟,只是隨我苦。
林霜問:「趙斐被禹硯塵關押在地牢,你待如何置?你若愿意,我和覃墨可隨時替你出手!」
我輕搖頭:「他的命由我來終結。但在他之前,我要先解決幾個人。」
蹙眉問道:「是誰?」
17
自然是沈嫣的娘家,沈氏一門。
包括如今富貴顯赫的皇貴妃,趙斐心頭的白月,沈嫣的嫡姐——沈娡。
沈娡的父親沈松是兩朝元老級重臣,卻也是個貪墨的贓污吏。他的嫡長子承其缽,亦是國之蛀蟲,但在幾年前被人劫持,杳無音信。
沈娡憑沈府嫡份宮為妃,趙洺看中的無非是后的家族背景。趙斐退而求其次迎娶沈嫣,亦是圖謀沈家勢力。
在某次宮宴上,我親眼見到了沈娡那與我極為相似的眉眼,又瞥到趙斐向時那求而不得的傷痛神,這才明白,他當初跪于影閣門下求娶我時,為何面帶悲戚。
我唯一不懂的是,自己分明是沈娡替,向我的眼神卻夾帶一嫉恨。似乎趙斐那正妃之位,即使為空懸,也不該由我這來歷不明的子霸占。
那戕害我的斷腸草,就是提供給趙斐的。
講完與沈家的恩怨,我向林霜懇求道:「我知曉你醫湛,藥理造詣也極深,那鑄魂丹,你可否想法子再提煉一丸?」
禹硯塵聽聞卻臉大變:「再服一丸?你還有多命可支?!」
可我不甘啊。
「就算拼死這條命,我也要為兒報仇!」
林霜不吭聲,轉頭了眼覃墨。
一言不發的覃墨走上前,晃著他空的左袖管,對我說:「若閣主與沈府有仇,赤瞳可替您出一口惡氣!」
林霜告訴我,當初劫走沈府嫡子的正是他,那為禍黎民的人渣早已死在他的劍下。沈松為替兒雪恨,又給他布下重重陷阱,覃墨有幸掙,卻也在突圍時被人斬斷左臂。
此后,覃墨擔心會牽累暗影閣,牽連林霜,才果斷退,不再臉殺人。
林霜見我猶疑,勸道:「你可別小看覃墨,雖斷一臂,他的武功卻已今非昔比。況且這筆賬,即便沒有你,他也遲早要找沈松算清。」
我咬了咬:「沈娡居皇宮,大高手云集,我擔心……」
禹硯塵握住我冰冷的手,安道:「我替你把捉來,任憑你置。」
18
這幾日雨水連綿不絕,仿佛蒼天也心事重重。
禹硯塵和覃墨離開后,我頂在心頭的氣突然泄去,第二日吐出一大口,也變幽深的紫黑。
林霜替我診脈后臉大變:「你的脈象怎麼會這樣?!」
事到如今,我只好道出實。
我并非前一日才被迫灌下斷魂草。
生下瑤兒次日,忌憚我多年的趙斐便命人在我藥食里摻此毒藥,待出了月子我才
察覺,可彼時我已經上癮,無法自拔。
八年來,我服食斷魂草的劑量,已不僅僅是讓我功力暫失,而是讓我為了一行尸走般的廢人。
屠府前晚,我決然吞下了母親留給我的鑄魂丹,茍延殘的迅速起了反應,七竅滲,五臟六腑如被業火灼燒。
詭異的是,那夜我居然撐了過來,神志恢復清明,武功也失而復得。
可向蒼天討來的強悍終究要償還。
反差越大,反噬越強。鑄魂丹造的反噬讓我痛不生,脈象詭異得如同死人。
林霜與我相識多年,即便當初被罰學武不,在熾熱驕下跪一天都沒哭的清鳶,此刻卻為我直掉眼淚。
「柳寒煙,你個大傻子,好好的暗影閣閣主不做,跑去做什麼宸王妃!那群王八蛋,真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什麼人!」
著我,言又止躊躇很久,才開口吐道:「其實禹硯塵當初退,并不是什麼厭倦殺戮,而是因為你……」
「因為我?什麼意思?」
「我們旁觀者都看得清楚,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呢?禹硯塵一直喜歡著你啊!」
的話仿若一道閃電,劈得我發蒙。
「而且你自詡為驕傲的江湖第一,恐怕也是他讓給你的。」
「覃墨告訴我,當年你母親訓練你們以劍氣滅燭火,他親眼見到禹硯塵揮一劍而百燭同滅的深厚功力,遠超眾人之上。十多年后的今天,只怕千萬人中取敵首級,對他而言也輕松如探囊取。」
語氣神兮兮:「那些年,萬無一失的刺殺他都讓給你,千難萬險都留給了自己。他是真的把你放心上。」
我越聽越震驚,只覺得渾都僵住。
「可為何……他從未對我說呢?那些年,我毫未察覺呀!」
「他滄溟是何許人?最擅偽裝匿,擅長得連那顆真心也包裹得嚴實。當年得知你同意嫁人,他明顯慌了心神,要不是你那位好……」
門驀地被推開,林霜的話戛然而止。
香姨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藥泛著苦的熱氣。
氤氳中,我發現香姨這些天增了很多白發。
19
林霜離開前問我,要如何置牢里那個王爺。我還沒想好,但我絕對不會讓他死得痛快。
三日后,京城傳出駭人聽聞的消息——權傾天下的沈松大人慘遭滅門,全府上下一百多人,死前雙目皆瞎,面容凄厲可怖。
沈松及沈府主母甚至被砍了頭。
被發現時,二人尸正懸于百姓絡繹進出的城門之上,腦袋拴在腳端,供人觀賞。風微拂,那首分離的尸就像上演皮影戲般,姿態扭曲而詭異。
日曬雨淋的夏末時節,尸不到半日就聞到臭氣熏天。
前種手腕,是赤瞳歷來做派。為防止活口指認兇手,他會刺瞎所有見過他之人的眼睛。
后種死狀,則是在效仿我。覃墨想告訴我,這兩個畜生的命,算我的。
我問香姨,覃墨如此大張旗鼓地殺人,會不會招惹朝廷的記恨和追究?
卻讓我放心,此事必會被下:
「當今天子在沈松相助下奪權,本就遭人詬病,沈松倚仗從龍之功,多年來搜刮民脂、結黨營私,那趙洺恐怕早已容不得他過盛的勢頭。」
「香姨,我曾聽母親說,您當年在大戶人家里做婢被趕出府,他們為何要趕您?」
臉有些尷尬,麻利收走我的碗筷,又扶我躺下,替我手指上藥,沒有答話。
「煙兒,我收留的那幾個孩子,很像你小時候,活潑、單純,你若愁腸難解,可同他們多相。」
「你積毒太深,這些日子緒切忌激,有什麼大事都遲些再說,好嗎?」
手指上的藥冰涼冷冽,還有點麻,窗外忽地傳來孩歡笑聲,竟讓我生出瑤兒尚在的錯覺。
一片漆黑之中,明亮的娃一蹦一跳撞我懷里,糯糯地喚:「母親,瑤兒好想你……」
第二天清晨,香姨急匆匆跑來。
告訴我,趙斐逃了。
20
關押趙斐的牢房三面是嚴圍墻,一面牢門乃堅的九寒玄鐵打造,是母親當年為懲治叛徒所建。
牢與世隔絕,暗無天日,黑暗中只有老鼠蟑螂攀爬的窸窣和人蟲糞便的惡臭,被囚之人往往撐不過數月,便自絕以求解。
如此結實的牢房,趙斐能逃出生天,只有一種可能——他是被人放走的。
幸好他被生擒時遭了禹硯塵一刺,拖著傷并未逃多遠,就在荒蕪的山崖峭壁下被林霜尋見。
失過多而昏迷不醒的他,懷里抱著個包袱,里面有干糧和水,甚至還有治傷膏藥,釋放他的人考慮不可謂不周全。
到了深夜,覃墨和禹硯塵回來了。
和禹硯塵一同回來的,還有他從宮里劫出的沈娡。
第一
次見沈娡,我便覺得上有一妖氣,一讓男人難以割舍的綺麗妖氣。
此時的妝容已被大雨淋花,胭脂眉黛糊了一臉,發髻散落,凌的發汗漬漬地在雪白的頸上。
右臉頰一塊拳頭大的瘀青高高腫起,昏厥時睡泛著痛苦,與往日那趾高氣昂的神大相徑庭。
林霜揶揄禹硯塵不懂憐香惜玉,對手無縛之力的弱子下如此重手。
禹硯塵冷哼一聲:「我潛進宮時,正撞見用斷腸草毒殺犯錯的宮。這人若算弱,天下怕無歹毒二字。」
他將沈娡丟進牢房,和趙斐關在一塊,又在漆黑中點亮一燭。
首先醒過來的是趙斐。
待他看清周遭環境,意識到自己又陷囹圄,啞然苦笑一聲。可當他看到不遠橫躺的人影時,錯愕得渾一震。
「娡兒——」
他沖過去將沈娡攬懷,見到臉上的傷,更是大驚失。
他探了探的鼻息,又耐心將雜的頭發拂至腦后,用袖為拭汗。
沈娡昏迷不醒,還產生了高熱反應。
他手慌腳爬到牢門邊,攀著鐵欄大吼:「來人!快來人啊!在發燒!快去請大夫!!」
無人應他。
我躲在暗,冷眼看著他臉上寫滿真實的心疼。那種心疼,即便是沈嫣死了,我也未曾見過。
心心上人的同時,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泥菩薩過江的境,著實可笑。
沈娡被嚷嚷聲吵醒,虛弱地睜開了眼,見到眼前男人的第一反應,照舊是一副弱不風惹人憐的模樣。
瞪著水汪汪的眼睛問:「斐哥哥?這是……這是哪里?」
21
真是一幕舊人重逢的彩好戲啊。
癡男怨,郎妾意。
令人惡心至極。
「娡兒別怕,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你父親一定會派人來救你,還有皇上,他看在沈大人面子上,也定不會棄你不顧!」
沈娡弱無骨般依偎在趙斐懷里:「斐哥哥,這里好黑,我覺又冷又熱,好難……我們為何會在這里?他們想做什麼?」
「是……是柳寒煙派人做的。」
「柳寒煙?……怎麼可能……」
一狠戾在眼底一閃而過,隨即是難以置信的表。
「娡兒可聽說過暗影閣?」
沈娡點點頭,仍是困。
「我一直誤以為只是暗影閣一個下人,會點厲害的功夫。如今我才知道,柳寒煙竟就是暗影閣閣主!」
沈娡瞪著眼睛琢磨趙斐話里的意思,臉上逐漸沒了,因高熱而恍惚的神志也頃刻間清明起來。
手腳微微抖,連帶著嗓音也在打:「、不會放過我……不會放過我!我會死在這里的!」
我緩緩從影里走出來,站在他倆面前。
禹硯塵將牢門打開,制住趙斐,我隨他進,手中拿著一株斷魂草。
斷魂草通黑綠,草緣是波狀鋸齒,葉上覆滿碎針般尖銳的刺,之扎手,更毋論生吞。
沈娡和趙斐像看到厲鬼般盯著我。
我聚起前所未有的力氣,一腳踹倒沈娡,掰開的,將一整株斷腸草生生塞進的嚨,又接過一碗刺激毒發的藥,強行灌下。
沈娡發出驚恐的尖,力掙扎,卻渾酸得力不從心。
好不容易從我手下掙,蹲到一旁拼命干嘔,卻什麼也嘔不出來。
趙斐想沖過來救,被禹硯塵一腳踩趴下。
沈娡拼命扣著嗓子,啞聲吼道:「我是皇貴妃!我父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沈相!好不容易掙來這潑天的富貴,我不能死!我不可以死啊!!」
慘烈又絕地嚷著,如一只脖子被割正待放的,瀕死的恐懼淹沒了的冷靜理智,也撕裂了的偽裝。
「我富貴驕人的皇貴妃,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詭譎一笑,「沈松和你母親已被我暗影閣斬殺,正首異地懸于承門下。沈家一滅,你覺得那趙洺還有多在乎你的死活?」
趙斐沖過去將沈娡抱住,慌地著頭,張地勸道:「娡兒不怕,你還有我!還有我!」
「你不是說你一直著我嗎?你不是說為了沈家前程才被迫嫁給趙洺嗎?無論如何,有我陪你一起死,我絕不會讓你孤單!」
趙斐一番肺腑衷腸,換來的卻沈娡怒火中燒的摑掌。滿眼都是對這個男人的鄙視與厭惡。
猝不及防,吐出一口,痛苦地捂心罵道:「放屁!你趙斐……算、算什麼東西?區區一個……一個毫無建樹的王爺,也配得到我?」
指向我,呵斥趙斐:「要不是你愚不可及,娶了這人……引火燒……我何以淪落至此?我沈家……何以潰敗至此啊?」
趙斐如遭雷劈,巍巍起想拉的手,卻再次被甩開。
「娡兒,你……你知道的,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啊!」
娶與容貌相似的子為正妃,又狠心地下藥傷那子,無非都是向正主示以真心。
沈娡卻充耳不聞。
「你這廢……我恨自己與你糾纏!我的死,我父母的死……皆是你一手造……我做鬼也不會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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