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地聽完,目垂落下來,亮一閃而逝,似是殘忍,又彷彿是,期待。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
三三兩兩地有年輕人走出來,折了方向去餐廳。陳綏寧轉,恰好遇到最後出來的柏林。
“不去吃飯嗎?”他出聲住他,又忍不住怔了怔……似乎沒有想清楚自己這個作的含義。
“不。”柏林有些心不在焉地在挽袖口,
“去找許佳南?”陳綏寧似笑非笑地看出他的心思。
“是啊。”柏林大咧咧地承認了。
“第一班回國的飛機,此刻應該已經上機了。”他不不慢地告訴他。
柏林頗爲憾地嘆了口氣,聳聳肩說:“算了。”隔了片刻,他又隨口問道,“你和佳南很嗎?”
這個年輕人隨隨便便地省略了別人的姓氏,又是一臉躍躍試的表。陳綏寧淡淡地將一切看在眼裏,卻不聲:“算是很。”
柏林“哦”了一聲。
陳綏寧隨手將煙掐滅在一旁,笑了笑:“以後見面的機會多的是。”
漫長的旅途終於行到了盡頭,重新踏上翡海的土地,許佳南的心卻並沒有
變得像是離開時所期待的那樣灑,或者快樂。此時已經是初春了,天氣微暖,就連柳絮都悄悄地鑽出了几,飄浮在半空之中。佳南摁下了車窗,眯起眼睛向窗外。
“小姐,歐洲好玩兒嗎?”沈容坐在副駕駛座上,帶了幾分小心翼翼問。
“好玩兒。”
“回來的機票不好訂吧?聽說那邊機場都滿了人。”
佳南心裏咯噔了一下,卻若無其事地笑着:“嗯,我運氣好。”
車子很快在醫院的停車場停下來,走進電梯之前,沈容有些躊躇着說:“小姐,先生他這次手很功,可是醫生說了,之後他恐怕都不能太勞。”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如果我說……我想幫爸爸做些事,你會幫我嗎?”佳南低了低頭,躊躇着說,“我現在什麼都不懂——”
電梯門打開了,沈容笑了笑:“小姐,你能這樣想,先生也會很高興的。”
進了專屬病房,佳南才知道之前爲什麼沈容會堅持要自己回來。
父親上橫七豎八了許多管子,閉着眼睛,靜靜地睡在病牀上。而怔怔地站在牀邊,看着他的鬢角,有些驚詫地發現……爸爸竟然有了這麼多白髮。
一直以來,他難道不都是神飽滿、髮烏黑,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是中氣極足的嗎?爲什麼自己離開了三個月,卻忽然衰老這樣了?
因爲許彥海工作極忙,佳
南和他的關係,其實有些疏遠。可是現在,看着這個老人,卻忽然會到了肩上沉重的責任。
佳南用力抿了脣,握住父親正在打點滴的手,輕聲說:“爸爸,我回來了。”
許彥海的眼皮了,慢慢睜開眼睛,最初的一瞬間似乎沒有焦點,可旋即發現了一旁的兒,有些吃力地扯出一笑意來。
“爸爸……”只喊出了一聲名字,剎那間,佳南卻已經淚如雨下,想起父親對自己的期許,可病牀上的他大概並不知道……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兒,依舊還是辜負了期:他曾經期待能接管事業,卻並不願意;而如今,他只期待好好地生活下去,……卻還是被那個人掌控着喜怒哀樂。
“小囡,玩得……開心嗎?”許彥海用很慢的語速說,手指輕輕了。
佳南拼命地點頭,來不及將眼淚乾淨,一字一句地說:“爸爸,我以後都不會再貪玩了。你好好養病……我明天就進公司工作,以後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一邊說,眼淚又一串串地落下來,滾燙地,像是烙印,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許彥海卻笑了,用力握了握的手,用嘶啞的聲音說:“不急,小囡,慢慢來。”
沈容悄悄地上半步,走到佳南後,輕聲說:“小姐,先生是在後的恢復期,你這樣哭,先生心裏也不好。”
佳南慌忙了眼淚,正要說
話的時候,護士進來了。
“家屬嗎?先出去吧,病人今天還有一個檢查。”
佳南到底還是出去了,沈容直到將送回家裏,才慢慢地說:“小姐,你要幫先生的忙……是認真的嗎?”
佳南彷彿剛從回憶中被驚醒,認真地點了點頭。
“其實先生早就安排好了。如果你不介意,明天我就給你介紹下公司的大況。你看你對什麼比較興趣,我再去安排。”
佳南自然說好,又頓了頓說:“阿容,我以前的專業是酒店管理——我想,從濱海山莊開始會比較妥當吧?”
“公司現在的況也很複雜,一時半刻的,恐怕也沒法讓你明白。”沈容沉了片刻,“這樣也好,明天我就和濱海山莊那邊聯繫。下午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可以嗎?”
佳南點了點頭,眉眼間難掩倦意。
“早點休息吧。”沈容看着,眼神中帶了一關切,“別想那麼多了。”
佳南洗完澡,阿姨端了新鮮飯菜進來,全是吃的,可偏偏沒什麼胃口,勉強吞嚥了幾口,發現天已經全黑了。
躺在牀上,原本是想早些睡,將時差調回來。可是很疲倦,大腦卻飛速旋轉着,了無睡意。
睡不着的覺很古怪,想起了很多事。是在全國最好的管理學院讀的學位,別人十幾年寒窗苦讀才能考的門檻,許彥海輕易地就用一筆贊助費幫實現了——儘管當時佳南喜
歡這個酒店這個專業,只是因爲看了某本小說,覺得這個行業很有趣。而畢業之後,也曾想過開始工作,可那個時候,和陳綏寧在一起,他無限寵溺地對說:“小囡,你不要去工作——兩個人之間,有一個人能賺錢就行了。我想要你時時刻刻都能在我邊。”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何況……陳綏寧確實很會“賺錢”,而家境優渥,向來生慣養,於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那時以爲會天荒地老,可其實還是父親說得對——這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往後就只能靠自己了。
許佳南,公主的夢早就該醒了。閉上眼睛,喃喃地對自己說。
翌日一早,司機先送許佳南去醫院,看完父親之後,沈容便親自開車接去濱海山莊。
看到悉的大門,佳南強迫自己不要想起上一次來到這裏的形,努力將注意力放在沈容條理分明的介紹上。
“我已經關照過陸嫣了,你先跟着悉悉工作……下次董事會上,你代替先生參加,慢慢來,這些工作都不難。”車子恰好在行政樓前停下來,佳南看見站在門口等候着的陸嫣,後者向笑了笑,主出手來:“許小姐,歡迎來濱海山莊。”
濱海山莊是翡海市最高檔的度假酒店。
翡海市沿海城市,旅遊業發達,各類酒店之間的競爭激烈程度可想而知。然而當一家高端酒
店索打出“奢華”的標誌時,自然而然就會吸引特定的族羣,哪怕在這個酒店休息一晚所付出的價格,幾乎是同類酒店的數倍。因此,也不得不說濱海的經營策略是非常功的。
OME集團在陳綏寧接班後,他親自主持的幾家高科技公司慢慢搶過了傳統行業的風頭,奠定了集團的新格局,而在那之後,一衆老人便漸漸引退了,或者不再直接管事,或者轉而經營自己的產業。而許彥海便將自己的酒店服務業打造得風生水起。
此刻許佳南在總經理辦公室,翻看着手裏的文件,有些心虛地問:“陸經理,那麼我現在先做什麼呢?”
這位大小姐的到來,顯然並沒有讓經百戰的強人陸經理慌了手腳,自如地笑了笑,說:“許小姐,如果你不介意,先跟着我悉下酒店的運作。當然,名義上你會是我的助理。另外,你的辦公室就在我的隔壁,我帶你去看看吧。”
這個所謂的總經理助理辦公室,許佳南被嚇了一跳。
陸嫣自己的辦公室,遠遠沒有這麼豪華。簡直懷疑陸嫣直接將一間套房改了給自己專用的房間。
陸嫣察言觀,小心地問:“怎麼?覺得不好嗎?我讓他們再來改改。”
“不,是太好了。陸經理,一個助理的辦公室,不用這樣豪華吧?”佳南笑了笑,“我在你辦公室外加張桌子就行。有什麼東西,學得也快
一些。”
陸嫣看了沈容一樣,後者向點點頭,便爽快地說:“好。”
“還有……陸經理,對外請不要說明我的份。”
“這……”陸嫣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也好。”很快擡腕看了看自己的手錶,說,“今天山莊承接了一個很重要的會議,我要去現場看看。剩下的事,我讓祕書慢慢告訴你。”
步履匆匆地離開了,留下祕書給佳南準備制服、工作牌,又將酒店的資料、員工手冊一一給。而沈容也有事先離開了,臨走前告訴:“晚上我來接你。”
佳南起先想要拒絕,轉念一想,他大約是有很多事要代自己,便答應了。跑去更室將服換了,仔細盤起長髮,別上工作牌,鼓起勇氣,對着鏡子裏的那個人笑了笑——換了職業裝的自己看上去有些悉,又有些陌生;臉不大好,黑的套襯得臉有些發白。於是,便刻意將口紅塗得濃一些。
腳上的高跟鞋質量似乎也並不好,不像以往穿的那些,因爲是最上等的小羊皮訂製的,從不磨腳。一步步走回辦公室,認真翻看資料。沒有人找做任何事,只是偶爾擡頭看看對座忙得不可開的祕書,然後翻看着酒店的房間預訂和會議預訂,直到其中一條躍眼簾:
時間:週三下午2:00
地點:G幢一樓白金國際會議廳
主辦方:H大學理系
贊助方:OM
E
會議容:“模式識別與智能系統”研討會
主講人:舒凌博士
規格:VIP最高
佳南怔怔地盯着這個名字,心不是沒有那麼一彷徨,又或是波瀾起伏的。
可是很快強迫自己翻到下一頁。其實在昨天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就知道今後的工作不可能會繞開OME,只是需要堅強一些,再堅強一些。
到了晚上,沈容開車來接,不過五分鐘的車程,帶去了離山莊不遠的一個高檔社區。
電梯徑直升到十七層,沈容將碼、鑰匙一一告訴,將領進一套裝公寓裏:“這段時間你就住這裏吧。”
他似乎看出了的疑,便解釋說:“這裏離你上班的地方近,方便一些。”
佳南打量着這套公寓,不大也不小,雖然不奢華,卻佈置得很溫馨。推門進臥室,發現牀單的款式很悉,怔了怔纔想起來,這是家裏的那一套,想必沈容知道自己擇牀的病,讓阿姨過來換了家中的那一套。
退出臥室,一言不發。
沈容便有些張:“怎麼?不喜歡嗎?那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不,很好。”笑了笑,低聲說,“謝謝你。”
他總是替想得這樣周到,佳南常常有一種錯覺,沈容彷彿就是自己的哥哥一樣,他沉默,不說話,可是隻要有他在,自己就覺得安心。
“那就好。”沈容站起來,雖然有些侷促,卻看得出很高興,“
我晚上還有些事。你……今晚就留在這裏,還是……”
其實這裏已經佈置得一應俱全,便說:“我就住在這裏吧。”
房門掩上前,沈容不忘關照了一句:“記得把房門鎖的碼改了。”
輕輕咔嗒一聲,公寓裏安靜下來。
牆面上銀的時鐘分分秒秒地走着,佳南走進廚房,打開了冰箱。裏邊塞滿了食、飲料,也有幾份做好的食,只要放在微波爐裏轉一圈就能吃,可並不覺得,於是只拿了一罐咖啡走回臥室。
冰涼的順着管慢慢流向胃部,整個人振作了一些,便拿了一疊沒讀完的資料繼續看。原本最討厭的就是看這些數字、報表、資料,現在迫不得已地看,一行行地掃過去,雖然暫時理不出頭緒來,卻也覺得不失爲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一直到深夜,咖啡已經見底,才上牀睡覺。
翌日上班時間是九點,佳南並不想給陸嫣造自己只是走走過場的印象,於是早早地起來了,步行去山莊。
出門走向電梯,想起電子門鎖還沒改碼,又匆匆折回去,想也不想便按了一串數字。輸完畢,電梯門恰好打開,便急急地下了樓。
濱海山莊的員工食堂裏只提供豆漿、包子和稀飯,大廳裏大多是準備上早班或者剛下夜班的員工,見了面就嘰嘰喳喳地聊天。儘管並不認識這些同事,佳南坐在其中,忽然覺得這樣熱鬧的場景
其實很有趣。慢慢地將早餐吃完,去辦公室的路上恰好遇到陸嫣停完車,腳步急快地走向行政樓。
不得不加快腳步,才能趕上。
“嗨,早上好。”見到佳南,臉上過一詫異。
佳南笑了笑:“陸經理,早上好。”
們說着無關痛的話題,一直到走進辦公室。陸嫣下風,對祕書說:“昨天的報告做好了嗎?”
祕書站起來:“馬上給您送過去。”
一陣兵荒馬之後,佳南終於問祕書:“我能幫忙嗎?”
“唔,你給陸經理泡杯花茶吧?”祕書頭也不擡。
佳南照做,悄無聲息地走到陸嫣邊,放下了杯子。
陸嫣目停留在電腦屏幕上,辦公室裏很安靜,佳南靜靜等了一會兒,說:“陸經理,我能做些什麼嗎?”補充了一句,“不只是坐在這裏看資料。”
陸嫣了眉心,重新審視這個看上去滴滴的孩——許彥海的掌上明珠,陳綏寧的前友。過了很久,才似笑非笑地說:“許小姐,你……變了很多。”
佳南不知道這算不算誇獎,或者諷刺,可直覺地分辨出,這句話並沒有惡意,於是笑笑說:“你我佳南吧。”
祕書敲了敲門,陸嫣簡單地說:“這個星期你去跟進酒店會議。”
佳南怔了怔。
“怎麼,有問題嗎?”陸嫣低頭,刷刷地往文件上簽字。
許佳南搖搖頭:“沒有。謝謝。”
雖說是跟進酒店承接
的大小會議,並沒有明確的工作職責,可是工作的時候沒有人知道的份,於是佳南理所當然會攬下一些七八糟的跑任務。
好不容易排班到了午餐,佳南剛剛坐下,便一腳踢開了那雙磨腳的高跟鞋,若是往常,一定會嫌棄糖醋排骨太油膩,可這一頓着實是了,幾乎是在狼吞虎嚥,直到口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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