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笑嗬嗬:“這麽一好郎君,不知將來會遂了哪家姑娘的願。”
秦相沒說話,緩慢地邁庭院,麵朝宮宇方向。
何止一個“好”字,曾經在很多人心裏,他最有帝王相。
那日晚些時候,宋瑙去相了一個不錯的公子哥,家族世代行醫,是杏林高手。
回到家,發現二老在宴客前廳端坐無言,場麵安靜得可謂詭異。
趨吉避兇的直覺告訴宋瑙,此不大安全。改變方向,想繞道回裏屋。
“瑟瑟,來。”宋沛行眼疾手快,在牆角逮住。
“你老實跟爹說,你與虔親王很嗎?”
宋瑙雖為兒家,但虔親王是什麽人,皇帝兄長兼麾遠大將軍,多有所耳聞,不由得反問:“您兒像有這個出息能結識虔親王嗎?”
宋沛行提醒:“你們見過一次,在西亭臺。”生怕兒忘記了,他補充,“王爺誇你有意思。”
西亭臺,親王,大將軍。
幾個詞撒豆子似的墜到宋瑙心頭,仿佛天旋地轉,先是渾寸寸僵,然後眼前一黑。
宋母林氏拿來幾張畫像:“你看看,王爺剛來過,說是你落在八珍樓外的,特意撿來還你。”
宣紙上是年輕男子的廓,空白還有閑來無事寫的品評與批注,全是些不能與外人道的小牢。原是被豫懷稷撿去了,難怪同椿杏地毯式地尋找都沒找到。
“我可能……是有一點認識他。”
終於,宋瑙虛弱地承認。
二老麵麵相覷,宋母拿不準:“老爺,虔親王還未娶親,莫非是相中瑟瑟了?”
宋瑙已經到不小打擊,娘親這句話是垮的最後一稻草,兩眶眼淚說來就來,拿袖子邊邊哭訴:“我是寧可嫁給東街口賣發糕的小哥兒,也不要嫁去虔親王府!”
與此同時,背後哢嚓一聲脆響,一落在地上的桃木枝條被踩兩段。
三人齊齊回頭,豫懷稷就在那石拱門下,腳底是半截桃木枝,打眼去長鶴立,好看得不似畫像中的任何年輕男子。
“我落下一枚劍穗,大概在椅裏,煩請宋夫人找一找。”他語氣仍舊溫和。
宋母趕忙進屋去尋,正好避開眼下的尷尬。
宋瑙生生把臨要跌出眼眶的淚水憋回去,磕磕絆絆地跟父親一塊兒俯行禮。
一小會兒工夫,宋沛行後背已經了:“臣不知王爺回來,怠慢了。”
“一個小件怪我不當心,本意是不想叨擾幾位,取完便走,所以沒讓通報。”
豫懷稷說得,宋瑙卻暗暗覺得並不是這麽一回事,但不敢再說話,垂頭閉,一雙潤的眸子牢牢盯住足尖,模樣是一如既往地倒黴又可憐。
劍穗很快尋到了,宋瑙幾乎要以為他其實什麽都沒聽見,一雙長靴突然停在狹隘的視野裏,頭頂傳來似笑非笑的問候聲:“宋姑娘,後會有期。”
不是別來無恙,是後會有期。
毫不誇張地說,離當場暈厥就差一點點。
皇城沒有不風的牆,不出幾日,虔親王與宋侍郎相的閑言如蔓草瘋長,傳到後頭,居然化作一句:虔親王將迎娶宋氏,早則年關前後,晚不過翌年秋天。
外人羨慕得,宋瑙是有苦說不出,如此一鬧,再沒人家敢跟談婚論嫁了,一個個跑得飛快,生怕衝撞了虔親王。眼見一樁好姻緣被拆得七零八落,宋瑙憂心忡忡,這一天又一天過去,也不見虔親王出麵澄清。
終於,決定在被瘋之前去找豫懷稷談一談。
可勇氣這樣東西,來也容易去得也快,走到一小半已經所剩無幾,甚至有些。
宋瑙按住肚子,給自己打氣:“沒事的,先買塊發糕壯一壯膽,吃飽不慌。”
可等去到東街口,麵前風吹枯葉落,小攤連個影兒都沒有。
“別找了,他搬去郊縣了,虔親王賞他一座宅子,換誰不想走。”
隔壁一家賣糖人的長脖子跟宋瑙嘮嗑:“他有個病中老母,兩人在一間小屋子,王爺恤他年紀輕不容易,在城外替他找到個背山靠水的大宅院,說最宜養病。”
宋瑙呆若木,僅剩兜底的一點勇氣被徹底澆滅,一步一沉重地回家了。
宋瑙思來想去,得出結論:“大概是我在八珍樓外瞪了他一眼,招惹到他了。”
椿杏安道:“小姐想多了,虔親王豈是小肚腸之人?”
“他不小氣?”宋瑙怒了,“那他還把發糕攤子遷出城去!”
椿杏給出主意:“要不小姐去賠個不是,橫豎手不打笑臉人,想必王爺不會再計較。”
主意是好主意,但若有膽子去賠禮,上回便不至於半路折返。
宋瑙由此陷人生兩難,一連幾晚夢見豫懷稷,他把一塊熱騰騰的發糕摔在腳下,寧可砸碎也不給,當時就哭出聲,輾轉驚醒,神十分不濟。
但關乎的風言風語沒有持續太久,很快被另一樁突如其來的要事取代了——八公主墓被盜。
更蹊蹺的是,所有隨葬什都在,唯獨公主不翼而飛。
這無疑在帝都掀起千層浪。
論起八公主,許多平頭百姓都還記得,是先帝姝貴妃所出。頭兩年風無限,姝貴妃曾僅次於豫懷稷母妃,如今的妧皇太妃最得先帝寵。但失寵得很突然,似乎一夜之間,個中緣由沒人說得清。
子可憑母貴,亦可因母賤,之後是長達十多年的冷宮生涯,直至六年前的一次走水。
八公主死在寅時的吞天大火中,是個生於榮寵,長於冷宮,亡於時運的公主。
當時先帝已日漸衰敗,的後事是豫懷謹親手辦,葬在近郊的華坡。雖以公主規格落葬,畢竟生前落魄無依,死後隨葬品也沒什麽稀罕,不知怎的會引來盜墓賊。
平息已久的宮闈舊事又在市井當中傳開,有跡象顯示賊人還在城。豫懷謹震怒,命皇城軍封鎖一切出口,務必關起門來打狗。
於是不再有人關心虔親王的婚事,扼在宋瑙頭的手算是鬆開了。
可意料之外地沒有太開懷,大概是豫懷稷近來夢的次數有點頻繁,總會平白無故想起他。盡管八公主跟他不算親厚,到底是一個爹生的,他心裏肯定不好。
而思慮到這裏,宋瑙就猛一激靈,由衷地問自己:幹我何事?
但腦子是樣好東西,它有自己的想法,經常不按宋瑙的意誌走,白日胡思想,夜晚多夢難寐,鬱悶得哪兒也不想去,天拿饅頭碎蹲在牆角喂螞蟻。
故而在一風和日麗的午後,老兩口忍無可忍,把兒踹出府去。
但他們顯然忘記了,未時的太最毒辣,宋瑙走了一會兒鼻尖開始往下淌汗:“爹娘一定是心的,嫌我以後嫁不出去了,把老宋家坐吃山空,才想出這個法子幹掉我。”
在快要曬幹熱化的關頭,前方出現一個賣竹蔗水的攤子,烈日底下引來不過路人。
椿杏以“苦什麽也不能苦小姐”為宗旨,不等宋瑙放話,已經跑出幾米,眨眼消失在人堆裏。宋瑙躲在屋簷下,踮腳看靈活地上前去,幾乎想拍手好的時候,突然後脖頸一記劇烈刺痛,麵前的日天瞬間化作一團模糊虛影,接便失去知覺。
同一時刻,豫懷稷在皇宮簷廊上,隔了幾道彎,他聽見書房傳來一陣陣杯盞擲地的碎裂聲。
走進去,案臺上的筆硯摔在地上,滿目茶水與四裂的皿,幾個侍跪作一排。豫懷謹怒氣未消,散落的奏折上依稀能看到八公主幾個字樣。
豫懷稷掃視一眼,對跟隨他進來的陸萬才說:“收拾一下都出去吧。”
眾人如蒙大赦,匆匆清理完便退到屋外。
待他們撤走,豫懷謹右手重重拍向桌麵,整張案臺了。
“敢在天子腳下盜公主的墓,真是好大的膽子!”
豫懷稷撣了撣奏折上的薄灰:“人還沒抓到?”
提起這個,豫懷謹怒氣更甚,抿不說話,握的拳頭上青筋凸顯。
豫懷稷了然:“狡兔三窟,他們別的未必擅長,挖個地把自己藏起來是很在行。帝都幾千公頃,屋舍集,要找幾個人確實不太容易。”他把奏折規整地放在桌角,“要不臣一隊人馬,讓戚歲帶著去查一……”
“不必了。”
話剛一口,豫懷謹意識到不妥,緩和了下緒,解釋道:“其實已經有點頭緒了,皇兄剛回來,朕本意是想讓你過段舒坦日子,好不容易回到故裏,別像在戰場上一樣繃著。”
豫懷稷沒有堅持,又聊了些別的就告退了。
陸萬才照例送一送他。
離宮的路上,豫懷稷同他說:“你是前的人,要多勸皇上保重龍,國事繁雜,總是氣會傷了子。”
“奴才明白。”陸萬才恭敬地回話,“不過皇上很怒,像這樣大的火氣是頭一次。”
豫懷稷步子略一停滯,然後點一點頭,抬向巍峨宮門走去。
離開後,他去了軍營,理完幾件要事,回到府邸天已暗沉。
門口有一稚兒,豫懷稷認得他,他是斜對麵米行老板家的小孫子,嘟嘟的,很好玩。小孩兒顯然也認得豫懷稷,一見麵就衝他咯咯笑。
豫懷稷順手抄起他,在臂彎裏掂了兩下,小孩兒手一,忽然塞來一個紙團。
“給我的?”
小孩兒說:“嗯,一個叔叔給的。”
豫懷稷邊單手展開字條,邊逗他:“什麽樣的叔叔,長相如何,好看嗎?”
小孩兒誠實地搖頭:“不好看,醜。”說完,他吧唧,“但他給我糖吃。”
待字條完全展開,豫懷稷漸漸變了臉。
上麵寫了:子時華,公主墓北,虔親王獨自前來,與宋姑娘小聚。
宋瑙醒來時,發現自己是在一蔽山,外天已黑,辨不清時辰。
除卻脖頸一塊落枕般酸疼,其餘地方衫齊整,手腳健全,沒什麽大的異樣。隨後盤而坐,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捋清眼前這殘酷的事實——被人當街擄走了。
有人走進來,見到的便是正襟危坐在泥地上,脊梁得筆直,想什麽想得神,隻差結個手印就跟打坐沒有兩樣。來人愣了愣神,跟他們此前預想的諸多形完全不同,平和得過了頭。
高個兒男人率先打破沉默:“宋姑娘既不哭又不鬧,倒我們措手不及。”
宋瑙仰頭小心地看過去,一前一後統共兩個人,臉上都蒙了半截黑麵紗。
往後了:“正、正在醞釀,如果你們想看,我現在哭也是一樣的。”
隨著他們靠近,空中飄來一陣土腥氣,又像腐朽的金味道,顯然不是善茬,尤其那矮個兒男人,額頭長滿麻子,一雙三角眼惡狠狠的。
“不愧為準王妃,這說話做事果然不同凡響。”
山風刮過,宋瑙頓時蒙住:“準王妃?誰?我嗎?”
的反應兩人心裏一咯噔,麻臉男人脾氣躁,他拔高音量喝問:“你不是宋沛行的閨?”
他一兇相,宋瑙嚇得一激靈,迅速改盤為抱膝,大半張臉埋進膝頭,隻出驚小鹿似的眼睛。
“是我沒錯。”小聲叨叨,“我爹很疼我的,他窮是窮了些,但砸鍋賣鐵也會來贖我,隻是年紀大,腳慢,你們別著急……”
“那就是了。”高個兒男人打斷,“坊間都在傳,你是虔親王未過門的夫人。”
一道白在心頭炸裂,宋瑙突然明白過來,猛地抬起頭,呈呆滯狀:“大哥,謠言你們也信?”
“不瞞宋姑娘,我們是衝王爺來的,你若是他心上人,咱們萬事好商量。”高個兒男人冷冷地看,“若不是,全當我們綁錯人,到時就留你不得了。”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過,為求自保,宋瑙立即戰戰兢兢換了副態度:“那個,其實吧,我跟虔親王算是有些。”苦地強調,“還、還是可以留一留的。”
麻臉男人皺眉,跟高個兒男人換眼神,正要說話,突然耳尖如蝶翅聳。
幾乎同一時間,他已經衝上前一把將宋瑙拎起來,掌心寒乍現,袖口出一把銀匕首。
宋瑙最煩這樣的人,聊得好好的,坐在地上也踏實,怎麽說手便手?
但在看見原本空無一的口人影矗立,山間的暈被擋去大半,是一如既往地寬厚沉穩時,仿佛才切實地會到,百姓口中大昭的定海神針是什麽樣子。
雖刀抵脖子,但見著他,心卻安定下來。
“我們兄弟二人是遇到難了,並非有意冒犯,還請虔親王海涵。”高個兒男人態度恭敬,向口抱一抱拳。
豫懷稷始終沒正眼看他,偏離的目匯集在前方一點上。
明明仄晦暗,宋瑙卻在那種無聲的注目裏覺耳垂發燙,側的手捋了捋子褶皺,很是在意個人儀表。
“說吧,想要什麽?”
確認無恙,豫懷稷的心思才回到正軌。
“我們要出城!”麻臉男人直截了當,“現在皇城戒嚴,我們出不去。”
豫懷稷一點便通,麵沉:“八公主墓是你們的手筆?”
“我們也是拿錢辦事,有人要腳踝上的一串紅玉髓,還說八公主生前失寵,墓的守衛必然鬆懈,很容易得手。”高個兒男人如實代,“下墓是不難,我們做得自認蔽,但誰想到一抬就暴了,以皇上封城的速度,真看不出那是個廢妃生的。”
豫懷稷眼眶裏漸漸染上,他一字一頓地問:“你們把的首弄去哪裏了?”
“鬼知道跑哪兒去了!”麻臉男人突然激起來,“我們什麽都沒拿,別說紅玉髓,上兒沒東西,真邪門!”
宋瑙認為今日之事也很邪門,且心酸。原本應該在街上嘬竹蔗水,結果卻出現在這兒。而且這人說話便說話,口水噴一臉不說,匕首也拿不太穩了,隨著他結上下滾,得可勁向上抬下,妄圖遠離那把匕首。
“你們幹掘人墳墓的勾當,賊不走空,現在又挾持我的人,我憑什麽信你們?”
宋瑙的專注力霍然從匕首上挪開,一臉呆若木,豫懷稷其餘話都很正派,唯獨當中出來多餘的半句,什麽——他的人?
盡管宋瑙心已然驚濤駭浪,但分得清輕重緩急,糾結不過三秒,繼續梗著脖子與那把匕首周旋。
“我們隻求出城保命,字字屬實,不敢欺瞞王爺。”
高個兒男人信誓旦旦:“隻要我們平安離開帝都,會立刻放了宋姑娘,作為換,我還可以告訴王爺一個。”
“?”豫懷稷冷笑,“哪種,是你得了痔瘡,還是你兄弟患疾?天底下多的是不能與人說道的,你的又值幾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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