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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純熙七年秋末,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趙玥就是在那天晚上進的宮,他進去之前就已經服下了假死的葯,等醒來時已經是在宮外,顧楚生站在棺槨外,他看著他,沙啞著聲道:「殿下,長公主已將一切安排好了,替已死,從此以後您就在長公主府,聽長公主安排吧。」
趙玥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顧楚生,顧楚生著棺槨的手微微抖,他如今年不過十五,看上去卻已十分沉穩,趙玥從棺材裡坐起來,清了清有些乾的嗓子,卻是問:「你父親呢?」
「父親……已去了。」
這一點趙玥並無意外,顧楚生將他與顧大人給淳元帝換取他的信任,然後當著淳元帝的麵讓他刑而死,這樣才能徹底打消淳元帝的疑心。顧楚生的父親早已經暴了,無論如何,他都是要死的。
趙玥沉默無言,顧楚生退了一步,躬道:「殿下,請快些。」
趙玥點點頭,他由旁邊侍衛扶起來,舉目四,周邊全是,這裡卻是一個葬崗。那些裡有些人他還認識,他神了,片刻後,他轉過去,看著顧楚生,平靜道:「日後,我是誰?」
「您是長公主的麵首。」
「我什麼?」
「要等長公主賜名。」
「你要去哪裡?」
「不久之後,便啟程去昆。」
「顧楚生,」他神平靜,回頭看了一眼那山崗的,卻是道:「我想問你個問題。」
「您說。」
「這件事,是長公主安排的嗎?」
顧楚生愣了愣,片刻後,他點頭道:「是。」
趙玥沒說話,片刻後,他低低笑起來。
「好。」他點著頭,一麵笑,一麵道:「孤這條命,便給了。」
饒是顧楚生有一顆七巧玲瓏心,十五歲的他卻仍舊沒有明白,那時候的趙玥是什麼意思。
直到最後他才明白,趙玥說命給了,便真是給了。
【2】
趙玥原是秦王世子。
大楚初建時,□□趙輝與李榮乃結拜兄弟,兩人一同平定天下,趙氏為帝,李氏為輔,然而天下兵馬盡歸李氏。
趙玥的母親是李家的養,格溫和,為人謙讓,打從趙玥記事開始,他就記得,自己的母親一直告訴,這世間所有的惡人,都有其原因,要學會原諒惡,要學著保護善。
他年時聽不懂,就隻知道跟在母親後,學著做的一切。
那時候□□是非紛雜,他母親隻知道忍讓,那時候李家勢大,他父親似乎了氣,便一腦撒在了他與母親上。他母親不想惡化家族與秦王的關係,於是從未同別人多說過什麼。
他記得有一次,他被他的弟弟推到了水裡。
他在水裡撲騰,他聽見所有人在旁邊笑。
他覺湖水灌進口鼻的絕,覺整個人要死的恐懼,直到最後,他被他母親從湖裡撈上來,他抓著他母親的手,咳嗽著,抖著抬起手,指著他那完全不記得名字的弟弟道:「他想殺我……」
他母親愣了愣,他抓著的角,沙啞出聲:「母妃,他想殺我,你下令罰他!」
他母親沒說話,母子兩被人圍觀著,像兩條狼狽又溫順的犬,明明有著獠牙,卻沒有任何殺傷力。
他從未如此悲憤,如此委屈,他抓著他母親的袖子,提高了聲音,怒道:「母親!他想殺了我!你明白嗎?!他要殺我!」
他母親還是不懂,他推開,掙紮著要去打那位推他下水的年,然而他母親卻是一把抱住了他,沙啞著聲音道:「玥兒,算了吧,他還小,不懂事。」
趙玥微微一愣,他不可思議回頭。
他想問,什麼不懂事?
他也才七歲,為什麼他不小,他要懂事?
那些委屈鋪天蓋地,然而當年的他卻不明瞭是從何而來,他隻是哭著掙紮,他母親就拚命抱他,直到最後,一個清亮的聲響了起來:「喲喲喲,這是做什麼呢?」
眾人都愣了,旁邊反應得快的侍趕忙跪了下來,高聲道:「見過縣主,縣主金安。」
隨後趙玥便看到,一個簪花著華貴,手提馬鞭,從花園後麵施施然走了出來。
得張揚明亮,雖然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卻已經能看出日後那人的風華。
眸朝著周邊一掃,笑著落在趙玥上。
「發生了什麼?」
出聲詢問,旁邊侍正想開口,就看那姑娘馬鞭指著趙玥:「我要他說。」
「春華……」他母親在後無奈出聲:「你別鬧。」
「蕊姐你別多說,你那格多說幾句我耳朵疼。」
說著,目落在趙玥上,笑瞇瞇道:「來,你說說,發生了什麼?」
「剛才他將我推下水去,」趙玥一把甩開拉扯著他的母親,走向那,氣憤道:「我聽見他們在笑我,他們誰都不來救我,我是秦王世子,我母親是王妃,可他們誰都不來救我,隻有我母親……」
他的話雖然斷斷續續顛三倒四,卻足以讓人知道他經歷了什麼,神越來越冷,等他說到最後,猛地衝過去,在眾人猝不及防間,將他那一直滿臉得意的弟弟一腳踹到了湖裡。
「我李家出來的人,什麼時候得到你們這麼作踐?!」
那怒喝出聲,在眾人驚呼間,指揮著人將方纔那些下人一腳一腳踹下去。
「一群下人,見了主子還敢不救,都他媽找死!」
一麵罵一麵打,趙玥看得目瞪口呆,等末了,轉過頭來,笑瞇瞇看著趙玥母子。
「姐姐,」帶了火氣,但麵上卻依舊保持著笑容:「爹讓我過來看你過得好不好,說如果過得不好,不如跟我們回家。」
「我……」趙玥母親慢慢道:「我過得很好……」
趙玥沒說話,他了自己母親的角,李春華笑了:「當真?」
「當真。」
「好。」李春華點點頭,看向趙玥,笑著道:「那你呢?你也過得好?」
趙玥抿了,李春華蹲下:「玥兒,」聲音溫和:「我是你小姑姑,你要是過不好,我帶你走。」
「我……」
「他也過得好,王爺待我們……」
他母親急忙介麵,然而趙玥看著李春華的眼睛,他看到了和希,於是他忍不住開口:「我跟你走。」
這話出來,所有人都愣了,然而在說出口後,他就再沒後悔。他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了的袖子,仰頭看著,咬牙道:「小姑姑,帶我走。」
【3】
於是帶他離開。
那時候的李氏在朝廷已經是風頭無雙,他一個世子京,在李氏住下,卻也是誰都說不得什麼。
他那時有些膽小,同誰都不,隻跟在李春華後,李春華說什麼,他聽什麼。
於是他知道了他的母親是李家的養,知道了這個教李春華的是的小姑姑,知道了原來他有一個家,誰都不能欺負他。
他那時怕黑,李春華每天都在他屋裡,給他講著故事,講到他睡著才走。
有一次他問:「小姑姑,等我長大了,晚上你是不是就不陪我了?」
李春華就點頭:「是啊。」
「你不陪我了,我怎麼辦?」
聽到這話,李春華就笑了:「我不陪你了,你還有媳婦兒啊。」
「我有了媳婦兒,小姑姑就不陪我了嗎?」
「對啊。」
「那我不要媳婦兒了。」他認真開口:「我隻要小姑姑。」
聽到這話,李春華被他逗笑了,溫了神,慢慢道:「你睡吧,隻要你一直這麼乖,我就一直陪著你。」
「怎麼纔算乖?」
李春華認真想了想:「當一個善良的人?」
說著,笑了:「為人眾生萬,為男兒護國護家,為自己不忘本心,這大概就是乖吧。」
這話說得太深,以為趙玥聽不懂,然而趙玥卻已經明白。
他將李春華的話刻在心裡,他聽的話,學著做喜歡的人。
本隻是一縷微,卻足以照亮他的人生。
【4】
他在李家待了六年,從一個孩變翩翩年。
他格溫和,在京中頗有名聲,那時皇帝終於不滿李氏,開始打。他雖然隻有十四歲,對這些事卻足夠敏,開始為李家擔憂起來。
而這時候李春華卻還是什麼都不懂的模樣,看見趙玥發愁,便彈著金指甲告訴他:「怕什麼呀,天塌下來有小姑姑頂著呢。」
他靦腆笑笑,卻什麼都沒說。
然而形勢急轉直下,那年宮宴,他隨著李春華一起去宮中赴宴,整場宮宴之中,趙氏對李氏言談之間多加辱,他沉得住氣,李春華也沒有多說,直到皇帝離席,大家各自散開後,有個人在酒後搖搖晃晃來到他麵前。
那人醉了酒,上來便朝他一腳踹了過來。在場人所有人都愣住了,趙玥抬頭認出來,那便是當年推他湖的弟弟趙書,如今他母親正得盛寵,在□□作威作福,如果不是他在李家,李家還沒徹底垮,或許他已經是秦王世子。
他沒敢還手,他深知如今不能給李家惹事,而趙書明顯是認出了他,帶了幾個好友,借酒裝瘋對他拳打腳踢,在場人拉的拉勸的勸,卻都沒勸住他們,也就是這時候,他聽到一聲暴喝,就看見李春華從人群中沖了過來,一個酒瓶砸在了趙書頭上,擋在他麵前,像隻小豹子一樣,渾帶著酒氣,怒道:「你們在做什麼?你們以為自己在打誰?秦王世子,也是你們這幫雜種得的?!」
「你算個什麼東西?」
趙書怒喝出聲來:「你也敢這麼同本公子說話?打!給我打!」
場麵一時混起來,被推倒在地,他這輩子頭一次這麼憤怒,他兒起,卻被猛地拉過去在了下。
「別。」低低出聲,咬著牙道:「不能。」
他微微一愣,他覺拳頭砸在上,他想著這麼弱一個人,平時了磕磕都要「哎喲」半天的姑娘,此時此刻,該有多疼。
可他又明白的意思。
砸了趙書,皇帝追求起來,肯定要拿這事兒做文章。而趙書打了,皇帝便沒了理由。
他了拳頭,他突然特別恨,特別恨自己,沒有權勢,沒有能力,護不住。
他紅著眼,咬著牙關。
那場鬧劇結束得很快,回去的時候,他給上著葯,聽著炫耀:「你看我砸他那一下,是不是特別帥,特別厲害?」
他沒說話。
好久後,他突然道:「反了吧。」
李春華愣了愣,趙玥抬起頭,他渾都在發抖,他看著李春華,抖著聲道:「小姑姑,我忍不了了,我……」
「別說話。」
李春華抬手捂住他的,溫看著他,聲音和:「玥兒,別說話。這不是小孩子該想的事。」
「我不小了。」
李春華愣了愣。
片刻後,卻是笑了。
「玥兒,在長輩眼裡,你一輩子都長不大。」
趙玥沒說話,後來那一輩子,他都恨極了這句話。
【5】
那件事皇帝果然沒有追究,可是存了心想要找事,總能找到。
沒過多久,皇帝就以「不合規矩」為由,將他送回□□。
□□離華京千裡之遙,他得到這個訊息時,整個人都愣了,他去找了李春華,李春華卻沒見他。他拚命拍打著李春華的門,焦急道:「小姑姑,想想辦法,我不能走,我不要走……」
「玥兒,」聲音從房門裡傳來,有些疲憊:「回去吧。你是秦王世子,終究要回去。」
他愣在原地,好久後,他慢慢道:「我回去後,小姑姑什麼時候來接我?」
李春華沒說話。
趙玥便自言自語道:「我知道,現在非常時期,小姑姑,我等你,我等你來接我。」
說著,他勉強出一個笑容:「小姑姑,我這就啟程,我不讓你為難,我這就回去。」
李春華沒說話,等趙玥聲音走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驟然就哭出聲來。
趙玥當天回了□□,回來當天,他被領到一個破爛的廂房,進去之後,他才發現裡麵都是藥味,他母親躺在床上,已是病了很久。
他坐在他母親邊,看著他病床上的母親。
對方笑了笑,艱難道:「回來啦?」
「嗯,」他聲音平和:「小姑姑讓我回來,說過一陣來接我們。」
他母親其實已經不大聽得清楚他說什麼了,躺在床上,隻是一個勁兒點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從那天開始,他開始好好照顧他母親,他每天都會在床上畫上一橫,代表著一天過去,他等了李春華又一天。
秦王不喜他們母子,他們在□□比下人還不如。他自己在院子裡種了菜,勉強過日子,卻經常被人糟蹋。
被人毆打是家常便飯,好在有幾位兄弟在打完他後,聽他討好說話,會「大發慈悲」賞他點銀子,讓他能去買點吃的。
他明白這是什麼手段,這便是打個子給個甜棗,無形之中要廢了他。
不是從上,而是神上。
他們試圖廢掉這個秦王世子,讓他日後為一個被人恥笑的貨,所以他們熱衷於辱他,從神上擊潰他,讓他跪著侍奉他們,亦或是不斷承認自己是個窩囊廢,這都是家常便飯,甚至於更過分的也有。
他努力想去打聽李春華的訊息,卻都寥寥無幾。
直到有一日,趙書從京中回來,他似乎了氣,衝到趙玥房中一陣打砸,然後將他母親從床上拖下來,當著他的麵打了他母親。
「你們李家沒一個好東西,以為攀上高枝就了不起?還敢找我麻煩?!」
「賤人!」趙書一麵打,一麵憤怒道:「李春華這個賤人!」
這是他回到□□後,再一次聽到李春華的名字。
在被人毆打的劇痛中,他很想問問趙書,怎麼了,過得好不好。
可他來不及,他隻能護著自己母親,直到趙書打夠了,帶著人離開。
他渾劇痛,看著已經昏死過去的母親,他終於覺到害怕。
他衝出去,著人,他要一個大夫,他必須要找到一個大夫。
可是沒有人,沒有任何人。
所有人都拒絕了他,甚至笑著道:「世子,玉夫人說了,娘娘沒有病,不需要大夫。」
他終於絕,他回到屋中,看著床上息著的母親,他清楚知道,如果不找大夫,他母親一定會死在這裡。
他咬了咬牙,終於背起了他母親,從他早就看好的一個狗裡,趁著夜深,悄悄爬出了□□。
那是冬天,他上隻有幾個銅板,穿著單薄的服,冷得瑟瑟發抖。
他去醫館,但所有人都要他提前給診金。
他沒有,無論如何說,都被一次又一次趕了出來。
那天很冷,他覺自己母親變得冰涼。
他求著對方,終於在即將天明的時候,聽到他母親道:「玥兒……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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