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敬廷著急忙慌地到了西殿,恭恭敬敬地行禮,一揖到底。
“臣馮敬廷,參見陛下。”
蕭呈正襟危坐,沒有回應。
馮敬廷抬頭,語帶哽咽地拱手道:“懇請陛下即刻照會晉廷,恪守兩國盟約,早日放回尚書令……”
蕭呈緩緩抬高袖。
“給馮卿賜座。”
馮敬廷眼皮微微一。
皇帝面無表,上來就賜座?
“臣不敢。”馮敬廷頭垂得低低的,聲音弱了幾分,“臣心系長兄安危,未曾奉詔,擅自歸京,伏請陛下降罪。”
西殿里掌著燈,跳躍的火映著蕭呈平靜的臉,溫和俊,卻不見喜怒。
“那卿可知,尚書令所犯何事?”
馮敬廷沒敢抬頭,盯著皇帝的龍袍一角,清了清嗓子,說道:“依微臣所見,此事乃晉廷構陷,做不得真。”
“哦?”蕭呈冷哼。
馮敬廷心下又是一抖,著頭皮道:“尚書令察時局,深諳邦之道,絕無可能做出這等蠢事……”
“馮卿。”蕭呈盯住他,“證據確鑿,我朝無可抵賴。”
頓了頓,他語氣淡漠地道:“尚書令為一己之私,犯下此等大錯,若引發兩國爭端,那就是千古罪人。”
馮敬廷心臟撲通直跳。
他有些糊涂,“臣不明白,尚書令出使,難道不是……陛下指派?”
蕭呈的臉沉下來,“大膽!你在質疑朕,棄我朝安危于不顧,遣尚書令出使,用下三濫手段,行窺之事,壞盟國之誼?”
馮敬廷臉一變,深深伏低,“臣不敢。”
“哼!”蕭呈涼涼地道:“馮敬堯闖下這等禍事,給朕留下一個爛攤子,死有余辜,你還盼著朕去救他?你可知,北雍軍已陳兵信州,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出兵恒曲關,好不容易換來的和平,轉眼便要化為灰燼。”
馮敬廷方才沒想那麼多。
這一聽,皇帝說得有理啊。
他想到又要打仗,心有影,不由戚戚。
“尚書令糊涂啊,唉,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我大齊剛剛平靜幾年,可不要再起兵燹了。”
蕭呈手額頭,淡淡瞥他一眼,“朕也在犯愁,該如何向西京解釋。”
解釋?
對啊,不解釋,四月十五就要斬首了。
馮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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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腦子又清醒了幾分。
“陛下,無論如何,要保尚書令平安啊,就算是為了我大齊的面,也不能讓晉廷恣意妄為,斬我來使。”
蕭呈想了想,抬起眼,“那朕派馮家卿去西京,與晉廷談判如何?”
馮敬廷嚇得心肝。
“這……臣言辭拙劣,口舌不甚靈巧,恐會誤了大事。”
蕭呈看著他張的樣子,角抿了抿。
“卿是裴獗的岳父,朕看滿朝文武,再沒有比卿更合適的人選了。”
要是沒有出馮敬堯的事,馮敬廷為了掙個臉面,在駕前逞能,肯定會應承下來的,就像之前去花溪一樣。
他是馮蘊的親爹,裴獗的岳父。
這沒錯……
可馮敬堯也是他們的大伯啊。
大伯都敢誅了,對親爹就會手嗎?
他不敢拿命去賭。
“陛下,實不相瞞,長對臣頗有微詞,臣雖有一副報國之心,想替陛下分憂,怕只怕,弄巧拙啊。”
蕭呈打量著他。
天生一副好樣貌,可惜,從頭到腳都寫滿了畏懼。
無論發生什麼事,他最先想到的是自己。
妻子、兒、長兄,都是在必要時,可以放棄的人。
“也好。”蕭呈聲音淡淡地道:“你違制回京,藐視皇權,原本是欺君大罪。朕念你憂心兄長,有可原,暫且不治你罪,但國有國法,朝堂上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朕呢,朕想護著你,也不可徇私……”
一字一字,聽得馮敬廷心驚膽戰,腰都彎了下來。
才聽蕭呈說道:“既然回來了,就不用去了。在家閉門思過吧。”
馮敬廷心里咯噔一下。
皇帝把他的烏紗帽給擼了?
以前順風順水,頭上有家族有兄長,是肆意慣了,安渡城他都敢丟了出逃,也沒有人追究,這次不過是習慣地違制,原以為能像從前一樣,告個饒便蒙混過去……
怎會料到,蕭呈竟會認真理?
“陛下……
”馮敬廷當即跪了下來,趴在地上,抬頭乞饒,“臣即刻返回并州,無詔決不回京。”
裴獗目溫煦,角微微上揚。
“回去安度晚年吧。如此,興許能多留些日子。”
這話他幾乎是帶著笑容說的,馮敬廷聽完,卻如墜冰窖。
馮家……
要完了。
陛下沒有營救長兄的打算,他的烏紗帽也掉了,剩下的馮家人,只怕也自難保……
樹倒猢猻散。
馮敬廷雙腳發,久久站不起來。
蕭呈擺擺手,“帶下去。”
兩個侍衛應聲走過來,把馮敬廷從地上扶起。
不等他站穩,外面就傳來吉祥張的聲音。
“稟陛下,貴妃娘娘在顯殿外跟花溪夫人起了爭執,竟至手,花溪夫人重傷,眼下人事不省,流一地……”
蕭呈眼皮微跳。
手扳指,轉一下。
“傳太醫。”
吉祥應聲退下。
馮敬廷懵然地站在那里,看著蕭呈那張冷漠無的臉,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的皇帝,與他記憶里那個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蕭三公子,已相去甚遠。
甚至與剛登基時的蕭呈,也是全然不同的。
那時候,誰不說新帝治國以仁,施政以德,善于納諫,是一個大有作為的端方君子?
而今……
暗藏野心,蟄伏多年,終于將龍椅坐穩的蕭呈,已不是蕭三公子,不是竟陵王,而是大權獨攬的一國之君。
他還能聽誰的納諫,還須向何人施以仁德?
寒氣從腳底升起,很快遍布全。
馮敬廷依稀悟到,自己做錯了,馮家也做錯了……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問不當問……”
馮敬廷的聲音從嚨迸出來以后,耳朵才捕捉到。他驚了驚,看蕭呈沒有怒,目平靜地看過來,示意他說,這才吸了吸氣,慢慢行禮拜下。
“可否請陛下屏退左右?”
蕭呈角牽了牽,抬手。
宮人徐徐退下。
蕭呈一不地坐著,神不見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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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馮敬廷苦笑一聲,而后吶吶道:“恕臣斗膽,敢問陛下,可是要置馮家于死地了?”
這話問得很是膽大冒昧。
要是馮敬堯,斷然不會這樣開口。
可這才符合馮敬廷的為人。
蕭呈銳眸微瞇,“朕會秉公理。”
這話說了,又等同于沒有說。
馮敬廷垂著眼,神狼狽地點了點頭,終是問出心里埋了許久的那句話,“陛下想娶的人,一直是十二娘?”
蕭呈沒有說話。
目幽淡,神卻很冷。
馮敬廷沉默一瞬,“若是當年,馮家不將十二娘進獻給裴獗,不在陛下式微時,以姻緣換,陛下娶阿瑩,今日馮家……是不是不會落得這般下場?”
“是。”蕭呈聲音冷冽無波,沒有起伏,就像是在平靜地敘述一個別人的故事,“我會立馮十二娘為后,所生皇子出自馮氏,朕的江山,也會由他繼承……許州馮氏,將世代顯赫,無人可及。”
馮敬廷怔怔抬頭。
這一刻,皇帝眼睛黑亮,好像有一抹從他眸底劃過。
“陛下……”
都是男人,最懂男人。
馮敬廷不明白蕭呈,何致深若此?
蕭呈著聲音盯住他,“馮公可知,朕的皇兒……名字都想好了?”
馮敬廷子一僵。
這一刻,蕭呈的目很是可怖。
是馮敬廷從沒有見過的,就好似馮家殺了他的皇子一般,幾乎滴,迸出恨,還有悲傷。
馮敬廷子繃,頭皮滲出細的汗珠,不知是了他的影響,還是替自己悲哀,在這凝重的氣氛里,沒由來的潸然淚下。
“臣也惋惜。但陛下,這全是命數,是天意啊。”
又掀起袍角,徐徐朝蕭呈跪拜。
“求陛下開恩,再給馮家一個機會吧。”
蕭呈睨他一眼,低低發笑。
慢慢的,執起茶盞,從桌案一擲而下。
“看到了嗎?覆水難收,滿目瘡痍。晚了!一切都晚了。”
一步錯,步步錯。
一步晚,步步晚。
他的予初,他和阿蘊的皇兒,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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