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羨微笑道:“狗子,誰覺得我們是傻子,就是真正的傻子!”
謝狗板著臉使勁點頭,“那必須的。如今世道複雜,不聰明不了事,太聰明瞭也壞事。像咱們就正好,哈哈,大智慧。”
劉羨附和道:“中庸之道,大智若愚。”
隨即有些擔心,“劉大哥,咱們聊得這麼開心,小陌會不會吃醋啊。”
劉羨說道:“不如回到寶瓶洲,咱倆就假裝不認識?或者乾脆今天就假裝沒談攏,傷了和氣,異姓兄妹反目仇?”
謝狗掌而笑,“此計妙啊!”
謝狗回過神來,疑道:“當年劉大哥爲何多次跟山主鬧掰啊?我覺得山主爲人世,他年時不這樣?”
劉羨微笑道:“他一直是老樣子,沒啥差別。但是我臭啊,說話從來沒個忌諱,花錢如流水,月底結賬還了錢就沒錢,做事一貫顧頭不顧腚,就陳平安那心細的謹慎子,勸我總不聽,次數多了,擱誰得了?”
謝狗愈發疑,“劉大哥還驕傲?”
劉羨反問道:“不值得驕傲麼?”
謝狗剛想表示由衷贊同,神微變,忙不迭撂下一句“拉肚子”就跑路了。
一邊伺機匿起來,謝狗一邊腹誹老瞎子的某位開門兼關門弟子,你當年遊學路上,好好讀你的聖賢書便是,老是跟人詢問裴錢到底是不是那流落民間的公主殿下,做啥子麼?!
劉羨哭笑不得,本來還想與謝狗詢問一句,按照的形容,遠古時代裡的十四境和地仙們,是不是修爲過於強大了?
只是剎那之間,劉羨便覺不對勁,瞇眼向一,隨時準備遞劍。
海上,竟有人可以追上夜航船,魁梧男人手掰開陣法,大步其中,落地之時,船大震,附近海面掀起百丈浪頭。
男人環顧四周,笑道:“東家就不必面待客了,我找人閒聊幾句,你們也無需擺出如臨大敵的陣仗。”
陳平安沒有起,擡頭向門口那邊。
魁梧男子推門而,氣勢之雄厚,屋見之如山嶽橫移而至。
他劈頭蓋臉兩句話,就說得陳平安眼皮子微。
“周太心急了。”
“該等我出山的。”
沉睡萬年的那撥大妖,白景,無名氏,離垢等,當年都曾跟隨這位兵家老祖,再次開啓一場轟轟烈烈的戰事。
遠古第一役,名爲登天,衆志城。第二役,其實就是一場訌,當時幾乎整個妖族都選擇押注一人。
按照楊老頭的貶低說法,就是一場分贓不均的訌。
打下了“天上”,論功行賞,排坐坐吃果果,結果就沒幾個滿意的。
小陌雖然一向喜好跟人問劍,卻從不摻和這些無甚意思的利益之爭。
陳平安岔開話題,“在全椒山那邊,聽小陌說前輩,剛剛走了趟青冥天下。”
男人自顧自挑了張椅子坐下,道:“拿回一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再就是順道找個朋友敘舊,本想著喝過酒,就去山見一見那位號稱數座天下武道第一人的‘林師’。不曾想老友的道場依舊,卻已是人非。我那老友一貫行事老道,早有預算後事,經過千年復千年的長遠鋪墊,好不容易冒出了個佔盡便宜的十四境修士,與開山祖師道力相仿了,本來想念在與他家老祖誼,要對他指點幾句,可那家山風,實在是一塌糊塗,從上到下,裡裡外外,就沒幾個好貨,老友若是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都要蓋不住了。我就拗著子,與他講了幾句,不曾想那廝是個半點不知好賴的,反過來冷嘲熱諷,怪話連篇。就我這脾氣,能慣著他?雙方約定,口頭訂立了生死狀,打了一架。哪裡料到好歹是個十四境,即便是新鮮出爐、酒裡摻水的貨,竟然如此魄孱弱,不堪一擊。”
陳平安沒說什麼。
男人大笑起來,“他那道場,好像與武夫不對付,一提起純粹武夫,便要來上一句武夫全靠。搞得一州境,武學宗師才聽說他躋了十四境,就全跑到別州了,但是由此可見,一州武夫,確實丟人現眼,也怪不得他們這幫道仙師瞧不起武夫。只是千不該萬不該,訂立了生死狀,還要怪氣問我一句,‘本座評價武夫幾句,關道友何事?’
男人瞇眼而笑,問道:“陳平安,你覺得關不關我的事?”
陳平安說道:“設地,我要是前輩,可能就會回一句,對對對,道友高見,說的都對。”
男人隨即大笑不已,掌心挲著椅把手,“碧霄道友說的不錯,小子賊賊,果然一貫老道,是塊學武好材料。”
陳平安說道:“前輩得閒的時候,可以去見一見曹慈,相信肯定不會失。”
男人點頭道:“已經見過了,比你順眼多了。”
陳平安一時語噎。
男人說道:“事先都是價格談妥了的,我此次登船就是看貨驗貨取貨。”
陳平安鬆了口氣,“理當如此。”
————
蠻荒天下。
落葉他鄉樹。
四銜接兩座天下的歸墟通道,分別是東海黥跡,南海神鄉,西海日墜,北海天目。
位於蠻荒的四歸墟,相互之間,距離遙遠。故而中土文廟在堪稱“死地”的四,安排了大量頂尖戰力,坐鎮其中。
與此同時,浩然在蠻荒天下北部,開闢出三座巨大的渡口,分別名爲秉燭、走馬和地脈。
兵家有過一個略估算,浩然九洲以三之力,防蠻荒妖族的侵。如今卻是要以七之力,攻伐蠻荒天下。
儒家書院這邊,大量獲得“正人”頭銜的大君子,和君子,都已經置於戰場第一線的歸墟出口。
此外一些君子和大量書院賢人,都在兩座渡口“行走”歷練。
蠻荒日墜歸墟這邊,頂尖戰力除了蘇子,還有新晉十四境修士柳七,大驪鐵騎主帥宋長鏡,早就是止境神到一層、卻有道號龍伯的張條霞,以及桐葉洲玉圭宗宗主,劍仙韋瀅,和止境武夫吳殳等人。
雖然蘇子依舊是飛昇境,柳七已是十四境,仍然以蘇子爲此地的主事者。
今日有客造訪,是兩位聯袂雲遊至此的道士,中年道士穿黃道袍,長髯飄飄,老道士著青袍披鶴氅,兩者貌似年齡懸殊。
在關卡告知緣由,很快便有蘇子爽朗大笑,離開臨時衙司,快步走向那位仙風道骨的道士,與之把臂言歡,“子京兄!一別多年,重逢雲水間。”
中年道士微笑道:“幸甚。”
這位長髯道士,名楊世昌,字子京,道場位於崆峒山。道士面如冠玉,腰別一支紫竹簫。
在某一年的秋日,蘇子游宦生涯期間,曾與友人一起泛舟夜遊,作賦記錄,爲膾炙人口的名篇。
舟中蘇子扣舷高歌,客有吹簫者,倚歌而和之。摯友共談玄義,洗盞更酌,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不知東方之既白……
蘇子似有所指,笑道:“子京兄,如今是仙人境瓶頸,既然在修道關鍵,何必趟渾水,以試險。”
楊世昌微笑道:“蘇兄又何必明知故問。再者說得俗氣一點,仙人境瓶頸,好像比不過飛昇境瓶頸?”
蘇子說道:“我向佛慕道不假,底終究是儒家弟子,有些事,當仁不讓。”
楊世昌說道:“蘇子是讀書人,貧道便不讀書了麼?”
蘇子哈哈大笑,“可以爲子京兄破例,暢快喝酒去!”
上次天下大,如寶瓶洲靈飛觀天君曹溶這樣的道士,世一起便下山,戰事平定則功退,不在數。
昔年戰線被蠻荒大軍一路推到北方的金甲洲,便有七八道士,道力驚人,在南部行蹤不定,大殺四方,遇妖殺妖,給蠻荒後方造不小力。尤其是最後一役,五位道士竟然直接突襲一座軍帳駐地,打碎一整條大嶽山脈,最終迫使戰損不小的軍帳不得不搬遷別地。
而這撥道士,也只剩下兩人。
上次中土文廟議事,發出邀請,兩位道士辭而不往。
那個沉默寡言的青袍道士說道:“蘇子,陣法繁至此地步?”
蘇子收斂笑意,點頭道:“文廟早有要求,各大渡口的大陣,必須能夠抵擋住蠻荒十四境大妖的傾力一擊。”
道理再簡單不過,只要擋得住蠻荒大妖這一手,接下來自有浩然十四境出手。 青袍道士點頭道:“貧道雖不擅長捉對廝殺,卻可以爲此陣略盡綿薄之力。”
蘇子作揖致禮,笑道:“先行謝過,不勝激。但是此事還需文廟那邊三四人都點頭才行。”
大陣環環相扣,牽一髮而全,涉及渡口周邊百萬人的安危,必須小心再小心,所以每一個陣法環節的增減或置換,蘇子在的幾位渡口主事人,都需要與中土文廟那邊稟報詳細況。柳七曾經笑言,所謂三四人,其實就是二三人表態,幕後的真正關鍵一人說可否而已。
青袍道士不以爲意,還以稽首,淡然道:“理當如此。”
貧道昔年雲遊至白帝城彩雲間,有幸與鄭先生討論過陣法之本。
前不久有一批書院弟子來這邊歷練,他們更早在走馬渡口,幫忙理行伍庶務。
隊伍其中有個名李槐的年輕儒生,來自文廟七十二書院之一的寶瓶洲山崖書院,頭銜是賢人。
邊幾乎都是君子賢人,也不顯得突兀,書院弟子在遠遊路上,經常一起切磋學問,探討命義理,李槐都不主說話,只是認真旁聽,偶爾有人讓他發表看法,李槐也只是說自己不懂。
一開始還有人誤以爲李槐是樸拙,格向,不喜言辭的緣故,纔會只聽不說。相時日一久,才知道李槐……是真不懂。
但是李槐確實虛心且好學,故而同行君子賢人們並不會低看李槐。
關係好了,都會各自問及師傳,李槐只說當年書院山長是如今禮記學宮的茅司業。
禮記學宮司業茅小冬,如今可是中土文廟的……大紅人。公認治學嚴謹,鐵面無私,以理服人……
轉禮聖一脈的茅司業,留在中土文廟,主要是輔助昔年恩師的文聖理大小事務,就說巧不巧吧?
關於此事,文廟外,浩然山上,私底下不是沒有一些議論。
聽說是那關門弟子的主意?
不可能吧?
覺得不可能?那是你沒去過劍氣長城。
這裡邊有什麼門道?
門道?嘿,多了去了!
……
一個形佝僂的矮小老頭,沒打招呼就來了,尤爲特殊的,是老人邊,竟然還帶著一個絕對不該出現此地的人。
他們就這麼在衆目睽睽之下,聯袂憑空現,進了這座戒備森嚴的雄偉巨城。
蘇子和幾位大修士都說不用管。
散步走在城池之中,漢子境界足夠高,稍加留心,便隨可見都是陣法流轉的流溢彩,漢子嘖嘖稱奇,“此地防,有點誇張了。其餘幾個地方,也是差不多的水準?”
疊陣復疊陣,天無,毫無陣法之間相沖的顧慮,只說其中之一,便是五座五行大陣再疊爲一陣,妙且高明。
老人點點頭,“幾個地方,差距高低有限,而且每日還在層層加厚,那些山巔修士,都要臉,攀比心很重,不願丟了面子。浩然天下那邊,從來不缺奇人異士,如今神仙錢也不缺,”
漢子憂心忡忡問道:“之祠道友,給句準話,我要是被圍毆,你到底負不負責?”
老人反問道:“我說話一向不作數。你還要不要一句準話?”
漢子長嘆一聲,“認你當道友,比你更眼瞎。”
老人說道:“這麼臭,怎的,來之前,鑽過仰止或是乙的底了?”
漢子服了,乖乖閉。
臨近一地,老人悄悄扯了扯領,理了理袖子。
漢子只覺得開了眼,此行不虛。
一位大驪兵部員外郎正在給近百人授課,手持畫桿,覆盤講解前不久某場戰役的雙方優劣、得失。
在座的,既有書院的君子賢人,諸子百家的煉氣士,更有統兵的諸洲武將。
“學堂”之,座無虛席。
李槐就坐在靠窗的角落,聽到重要地方還會提筆記錄。
對於排兵佈陣一事,李槐雖不通,卻是打小喜好,所以聽課格外認真。
那個乾瘦得皮包骨頭的老頭兒,眼眶凹陷,雙手負後,在窗外踮起腳尖,“看著”伏案埋頭寫字的李槐。
老人邊,準確說來是腳邊,還有個材悍的中年男子,正背靠牆角,抓起一把泥土攥在手心,緩緩挲。
老頭頗爲自得,“沒名字,我這徒弟如何?”
被調侃說是“沒名字”的中年男人,實在疑,鬆開手,站起問道:“什麼‘如何’?”
修道資質?天生骨?神意道氣?這個年輕人,都很不如何啊。
老人懶得再說什麼。
李槐發現桌上影,一擡頭,驀然瞧見窗口多出倆腦袋,嚇了一跳,看清楚是老瞎子後,放下筆,了手腕。
很快發現教課的“先生”,還有附近幾個“學生”,都向自己這邊,李槐頓時尷尬不已,趕忙以眼神示意,老瞎子趕走,課還沒上完呢,你杵那兒作甚。
老瞎子以心聲說道:“沒事,我們等你下課便是,又不妨礙先生學生們一方真敢說、一方也敢聽。”
李槐急眼了,用上了聚音線的手段,“老瞎子你可別胡說八道。”
老瞎子笑道:“好好好,你繼續聽課便是,算我旁聽,教課夫子總不能趕人。”
隨後有一位腰懸一枝柳條的俊男子,來到這邊。
老瞎子不言語,只一擡手,便是逐客令。
不出意料吃了個閉門羹,柳七隻得默默離開。
漢子笑道:“離垢還在你道場那邊等著呢。”
老瞎子問道:“我讓他等了?”
漢子無可奈何。
遙想當年,大名鼎鼎的之祠道友,無論是容貌,還是談吐,可都不是如今這般德的。何等氣度風雅,何等卓爾不羣!
十萬大山。
空無一人,居高遠,了無生氣,滿目荒涼。
主人不在家,一個年模樣的蠻荒大妖,獨自來到此地,在崖畔盤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