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中年男子略一擺手便把侍衛遣退了。那人前腳剛走,一輛馬車後腳就停靠在了農舍門前,一名年興匆匆地跑進來,張口便問:“叔叔, 您知道忠勇伯府的事嗎?”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中年男子拿起一本遊記翻看,表頗有些漫不經心。
“您自詡博學,若是猜不那位林娘子是如何把永信侯治好的, 晚上一定睡不著覺。我猜您最近一定會派人盯著林娘子, 是也不是?忠勇伯府家的事, 您一定知道。”年撞了撞中年男子的肩膀, 臉上滿是戲謔的笑容。
“所以呢?爲了這麼一點小事, 你就從皇城裡跑出來了?”中年男子放下游記, 表變得嚴肅。
年了脖子, 囁嚅道:“這怎麼會是小事呢?林娘子接連治好了永信侯及其兒,可見的醫十分高超。您這病, 應該也能治好吧?要不我們去找看一看?”
中年男子搖搖頭,未曾說話。
年苦口婆心地勸說:“叔叔, 皇祖父已經死了幾十年了,那些妖道也已伏誅,您實在無需對道士懷有如此深的偏見。”
“我對林娘子並無偏見,是個好人。”
“那您爲何不找求醫?”
中年男子沉默半晌才嘆息道:“再看看吧。”
“您還要等多久?夏天很快便要過去, 到了秋冬, 您又要……又要忍那生不如死的痛苦, 侄兒心疼!”年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嗓音裡也帶上了哽咽。叔叔這一病都是爲了救他才落下的,他怎麼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他在病痛中飽折磨?
中年男子把書冊得變形,卻還是那句話,再看看。
年明白他爲何如此躊躇,蓋因他得到過很多希,又次次被打絕的深淵,所以他不敢再對命運抱有什麼期待。他遷出皇城,來到這塊安靜的山林居,未嘗沒有悄無聲息地長眠於此的打算。
年越想越難,恨不得立馬將他綁了,帶上玄清觀去,卻又幹不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了通紅的眼眶,悶聲悶氣地說要去外面洗個臉,然後匆匆出了堂屋,來到院外。
“皇叔不願治病,他許是已經存了死志。”年對隨行的屬下說道。
那人低著頭,不敢吭聲。
“朕覺得這位林娘子或許能治好皇叔,可皇叔不信。這樣,你去找一些患了奇難雜癥之人,往跟前送,看看到底有幾分真本事。”年低音量說道。
屬下拱手領命,正準備派人去辦差,又聽年補充了一句:“記住了,定要找最最奇詭的病癥,就連太醫都治不好的那種!”
“遵命。”屬下飛快去了,年這才用帕子了略帶淚的眼角,走回屋,笑著說道:“叔叔,我幫您燒一鍋熱水吧,如今已是夏末,晚上比白天冷得多,您記得泡了腳再睡。”
“好。”中年男子,也就是瑾親王,並未推拒侄兒的好意。這小子曾跟隨他在北荒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燒火做飯這些活也是幹了不的。
瑾親王剛搬來沒兩天,廚房裡的鍋碗瓢盆都是新的,牆角碼放的柴火也未曾用過,一點都沒有生活氣息。年拳掌地走進去,先是抓了幾把稻草,往竈膛裡塞,然後拿出火石,咔咔地敲擊。
兩名僕役滿頭大汗地蹲在他邊,小心翼翼地道:“公子,要不還是奴才們來燒火吧?您進去陪主子說說話?”
“不用,你們站一邊去,這些活兒我以前經常幹。等會兒我還要伺候叔叔洗腳呢,我得看著他睡著了再走。”年對男子的尊敬和孝順絕不是作假的。
兩名僕役勸說未果,只能隨他去了,卻也不敢離開,而是站在一旁小心謹慎地照顧著。稻草點燃後,年陸陸續續往竈膛裡添柴,程序都是對的,卻不知爲何,引得濃煙一個勁地往廚房裡灌,嗆得人涕泗橫流、咳嗽不止。
年被兩個僕役拉扯著跑出膳房,臉上沾滿黑灰,看上去極其狼狽。濃煙還在倒灌,就連堂屋都進了不,瑾親王坐不住了,拿著一卷書走出來,擔憂道:“你們把廚房給燒了?人傷著沒有?”
“沒燒廚房!”年急忙辯解,一張臉早已漲得通紅。纔回到京城沒幾年,他怎麼就連火都不會燒了呢?
瑾親王拉著侄兒站遠了一些,兩名僕役連忙扛起水桶去荷花池裡舀水,準備救火,卻聽院外傳來一道低的嗓音:“廚房沒失火,是你們的煙囪堵住了。”
瑾親王和小皇帝回頭一看,卻見林淡拉著許苗苗的小手,站在不遠的小徑上。後揹著一個揹簍,裡面裝滿草藥,菸灰的道袍沾了一些泥濘,卻毫不見狼狽。許苗苗抿著小,似乎想笑,又忍住了。
瑾親王和小皇帝什麼大場面沒見過?然而不知怎的,面對這對師徒,竟不約而同地紅了耳尖,出尷尬的神。
“真是煙囪堵住了,奴才這就拿桿子去捅。”一名僕役衝進滿是濃煙的廚房查看,又劇咳著跑出來。
“快去快去,叔叔住進來之前,你們都不知道檢查的嗎?”小皇帝有些氣惱。
兩名僕役更加不敢耽誤,找來一竹竿就要往屋頂上爬。
“且慢,”林淡忽然擡手說道:“我似乎聽見了鳥鳴聲,你家這煙囪裡應該是被鳥兒築巢了。有鉤子和繩子嗎?我幫你們把鳥窩掏出來。”
“有嗎?”瑾親王看向兩名僕役。
“有有有。”兩名僕役連忙放下竹竿去拿繩子和鉤子。
拿到東西后,林淡腳尖輕點就躍上了屋頂,薄紗襬被風吹得綻開,縹緲的姿似一朵流雲。瑾親王一瞬不瞬地盯著,許久未曾跳的心竟在此刻鼓譟起來。他原以爲所謂的家功夫都是騙人的,卻原來只是他見識太過短淺罷了。
小皇帝張口結舌地看著林淡,過了許久才急急氣,駭然道:“叔叔,,竟是個絕頂高手!”
瑾親王點點頭,並未說話,只是眸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每一個男人都會崇拜力量,更何況似他這種曾經征服了一片廣袤土地的男人。
林淡既然打定主意要當這個活神仙,又豈會掩蓋實力?都說民不與鬥,若要徹底碾萬家和許家,需要用最快的速度爬到權力頂端。這對一個被夫家休棄的中年人來說似乎比登天還難,但是對林淡而言卻易如反掌。無需依靠任何人的幫助便能完全扭轉局面。
小心翼翼地掏出鳥窩,飛而下,將幾隻還未長的小雛鳥展示給許苗苗。
許苗苗用小手了它們的腦袋,小聲道:“師父,我們要把它們帶回去養嗎?”
“不,它們的母親會回來的。”林淡躍上近旁的一棵大樹,將鳥窩放置在一個牢固的三角形樹杈上,落回地面後向瑾親王討要了一小袋穀米。
瑾親王並未多問,立刻便讓僕役把裝米的袋子給。
拿到東西后,並未離去,反倒盤膝坐在路邊,開始打坐。許苗苗蹲在邊,搖頭晃腦地揹著湯頭歌,小模樣十分可。瑾親王見總也不走,便低聲邀請進屋喝茶,均被擺手拒絕了。小皇帝過門暗暗觀察,低聲問道:“叔叔,您說坐在路邊幹什麼呀?”
“大概在修煉吧。”瑾親王目如炬,能看任何人,卻唯獨看不林淡。就像一個巨大的謎團,揭開了表層,還有層,揭開了層,又有什麼呢?
時間慢慢流逝,眼看天邊佈滿紅霞,日頭也偏西了,林淡依然坐在路邊沒,許苗苗趴在膝上睡得很沉,小胖手拽住的帶,依賴之溢於言表。瑾親王和小皇帝表面上在看書,實則過窗戶,一眼又一眼地朝林淡看去,不知道幹坐在門口所爲何事。
忽然,一隻翠鳥在天空打了兩轉,落農舍的煙囪,頃又飛出來,撲扇著翅膀不斷哀鳴。屋兩人聽不出這聲中暗藏的倉惶,而林淡卻在此刻睜開眼,又緩緩解開布袋,將穀米灑向翠鳥。
翠鳥哀鳴了一會兒,終是被進食的本能驅使,落在空地上啄食穀粒。看著它漸漸走到安置鳥巢的大樹下,林淡又灑了一把穀米,將它驚飛。它騰到半空,總算看見了那個悉的鳥巢,也看見了正張著小嘰嘰喳喳等著投喂的雛鳥,立刻便歡著衝了過去。
林淡把紮好的米袋掛在農舍的竹籬上,又抱起甜睡的許苗苗,不不慢地走了。
直到此時,瑾親王和小皇帝才終於弄明白在路邊幹坐一下午的用意。
小皇帝看著林淡飄然遠去的背影,表格外複雜。
瑾親王放下書,走到那棵大樹下,擡頭看著鳥巢,出久違的笑容。他不信道教,甚至有些反,所以總是對所謂的“大道”嗤之以鼻,然而,就在方纔,他忽然明白了何謂“萬有靈,衆生平等”。孤孤單單地站在那裡,氣息是冷清的,面容是平淡的,可目之所及,竟連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有了。
這纔是資料裡記載的那個憑一己之力救活了潭州數十萬百姓的林娘子。真實的,遠比他想象得更好。
瑾親王仰頭看著鳥窩,低聲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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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好了永信侯父,林淡著實賺了一大筆,是永信侯府就前前後後送了三萬兩銀票,忠勇伯府也添了五千兩的香油錢,還找工匠修繕了道觀。原以爲要跟著林姐姐艱苦鬥的姚碧水轉頭就過上了比許家還富貴的生活,再回首往事,竟然有些啼笑皆非的覺。
“林姐姐,你知道嗎?若是你不來,我還想著跟許祖那個爛人同歸於盡呢。”姚碧水一邊喝湯一邊嘆。
林淡笑了笑沒說話。自然知道,而且這僅事早已經在上輩子發生了。不過沒關係,這輩子一切都會不同的,那些自以爲贏得所有的人,最終都會跌得碎骨。
思忖間,含寺的慧明和尚大搖大擺地走進道觀,揚聲道:“林觀主,貧僧有事與你商量。”
“什麼事?”林淡並未起相迎。
慧明徑直走進偏殿,看見擺放在桌上的幾道香味俱全的菜餚,目中不流出垂涎之。某些時候,他還真是羨慕這些火居道士,可以隨意喝酒吃,還能結婚生子,哪像他們這些大和尚,必須嚴守清規戒律。
心中有些不爽利,慧明的語氣就變得更差了,勒令道:“貧僧出一百兩買下你們的道觀,限你們三天之搬出去。喏,銀子貧僧已經帶來了,你點點吧。”
“不賣。”林淡平靜開口。
“你說什麼?”慧明橫眉怒目。
“我說我不賣。”林淡放下碗筷,逐字逐句重複。
“你,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你可知道,王爺要在此定居,需得擴建寺廟,你擋的不是含寺的路,是王爺的路,你等著王府的管家親自來找你談吧!”慧明虛張聲勢道。
“好,我等著。”林淡知道瑾親王住在山腳下的農舍,並未在含寺,又豈會被慧明的話唬住?再者說,看得出來,那位瑾親王絕非仗勢欺人之輩。
慧明似乎從未過這等閒氣,指著林淡的鼻子大罵,渾的都在發抖,然而林淡本不搭理他,拿起碗筷繼續吃飯。姚碧水嚇得肝兒,心想要不要低個頭,道個歉,卻見許苗苗竟也學著林淡的樣兒,只管吃飯,未曾皺眉,便也安定下來。
慧明氣得快厥過去了,偏在此時,永信侯夫人帶著兒走進來,冷笑道:“我當是誰在這兒潑婦罵街,走進來一看竟是個和尚!和尚不是最喜歡標榜與人爲善嗎?怎麼對著幾個弱子如此蠻橫無理?含寺乃堂堂國寺,就是這個氣度?”
慧明和尚見來者是永信侯夫人,頓時嚇得臉都白了,連忙雙手合十爲自己辯解,又唸了一些雲山霧罩的經文,然後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看著他胖球的背影,永信侯夫人不屑道:“含寺近日所爲越發出格,怕是再過不久上頭就要整治了。他們佔著山下幾萬畝地,吃著滿城百姓的供奉,卻不事勞作,又大肆招收僧,與朝廷搶奪勞力,這是在找死呢!”
林淡並未搭腔,只是讓姚碧水收了餐桌,擺上兩個團。
永信侯夫人和劉玉潔跪坐在團上,述說們的近況。
“侯爺已經大好了,每天可以吃三頓飯,越來越壯實。我家玉潔再未被邪祟,您看,臉比以前紅潤多了吧?對了,您送給的符籙,上面的字兒今天忽然消失了,您看看。”永信侯夫人畢恭畢敬地奉上一張空白符籙。
林淡把符紙扔進火盆裡燒掉,徐徐道:“無事了,那邪祟已除。”
張不安的劉玉潔立刻俯叩頭。
“誦經之事絕不能停。”林淡再次告誡。
“信定然遵照仙長吩咐,日日誦經不輟。”劉玉潔語氣虔誠地說道。唸了半個月的經文,的心竟變得前所未有的平靜,耳邊再也聽不見丈夫的風流韻事,心中再也不會爲他煩絞痛,這樣的日子與前段時間的瘋魔比起來,簡直有如天堂和地獄的差別。是瘋了纔會再讓自己陷泥沼!
林淡滿意地點頭,正準備再爲劉玉潔取一卷道經,卻聽永信侯夫人小聲說道:“仙長,您明日有空嗎?”
“所爲何事?”林淡擡眸看。
“蔡國公府的小公子撞邪了,形信也不清楚。您若是有空,信就跟國公府的大夫人說一聲,明日會親自來拜會您。”
“那便讓來吧。”林淡還未徹底打出名聲,自然不會把送上門的權貴往外推。蔡國公雖然早已仙逝,但他的嫡長子扶持小皇帝上。位,有從龍之功,得以不降等承襲了爵位,也算是朝中數一數二的人。永信侯夫人口中的小公子應該就是這位新任蔡國公的幺兒。
得了準信,永信侯夫人不大鬆了一口氣,又求了幾道安神符,這才帶著兒離開了。
翌日,那位大夫人果然如期而至,卻只是跪坐在團上哭,什麼話都不說。林淡問不出東西,不有些無奈:“既然夫人不便開口,那麼我就隨您下山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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