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偏暖氣候的長策守軍,分外耐不得寒,此刻勉強出門放哨,一個個穿得狗熊似的,軍中趕製的新棉襖過於糙,穿進去兩胳膊便了蘿蔔,直直那裡,別說拔刀,自己想到自己屁都難。
當先的小隊長懶懶的爬上一個高點的山坡,往對面隔了一條不算太寬的河的寂靜沉沉的瀚軍帳營看了一眼,道:“我說這天氣鬼會出門!屁靜也沒!走,回去!”
衆人高高興興應了,轉就走,走在最後一個的突然回,道:“咦,什麼聲音?”
他回,便看見對面,鐵荊棘網後面的河面上,突然傳來了馬蹄之聲,隨即看見一隊深紅甲冑衛士,火般的出現在對岸。
那隊衛士在雪地裡慢悠悠的“馳騁”,手中還晃著弓箭,那士兵一看便樂了,笑道:“哈,哪家的傻子,這麼厚的雪出來打獵?”
衆人都哈哈的笑,那小隊長道:“咦,這是哪家的軍隊?大瀚軍是黑甲啊。”
“管他哪家的,總之和咱沒關係。”衆人轉過,突然看見對面當先一個漢子揚了揚弓,隨即他馬前跑過一隻兔子,那兔子直直奔過河上冰面,鑽過鐵網,向這隊士兵奔來。
那小隊長來了興趣,笑道:“好的兔子!既然送上門,帶回去打牙祭!”
他彎弓搭箭,一箭飛,正中兔子前心,衆人都聲好,那小隊長洋洋得意,笑道:“不過是隻兔子,當年在定河戰場……”
他的語聲突然頓住。
四周的歡笑突然頓住。
衆人驚駭的轉頭,瞪眼,看見小隊長的口突然多了枝紅羽重箭。
小隊長緩緩的低下頭,看見自己口箭羽,在寒風中無聲飄搖,那箭是冷的,那箭端涌出的是熱的,然而這是生命裡最後的熱度,很快,他便要和這下的雪,一般的冷了。
他轟然的倒下去,睜著眼,濺上鋪了霞的雪地,比朝霞更豔幾分。
在最後墜落的視野裡,他奇蹟般的看見了對面箭的那個人,看見他清俊英的眉宇,平靜森涼的眼眸,看見他居然單臂持弩,另一隻手臂袖子垂下。
聽見他一字字,冷冷道:
“你、殺了、我家瀚王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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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殺了瀚王的兔子。”
五洲大陸有史以來最彪悍最無恥最荒唐的開戰宣言。
此宣言迅速風靡五洲,原本就已名天下的那位傳奇瀚王,再次因爲他和他被殺的兔子名聞各國。
在以後的很多年,還有人以此作爲挑戰的代名詞——我要揍你!爲啥?你殺了我的兔子!
然而這句宣言的被宣告者軒轅,此刻卻陷了尷尬而無奈的境地。
大雪之日,大瀚瀚王“狩獵”侍衛以瀚國兔子被殺爲由,悍然殺軒轅守軍,隨即軒轅長策軍立即意圖反擊,卻發現只是剎那之間,瀚王王軍已惡狠狠上陣前,而原先就在邊境的瀚軍,甲整齊遙遙在後。
他們並不進攻,卻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和絕對百戰鐵的殺氣兵鋒,狠狠上已經多年沒有徵戰過,剛剛換防還對地形不算太的長策軍面前,巍巍大軍,沉沉刃寒,似一道山般影,在軒轅軍心頭。
長策軍火速向昆京傳遞軍,攝政王整整開了一天的朝會,一堆大臣掩面唏噓,爲大瀚孟王的無恥而傷心哀嘆——孟大王的封地雖然接近軒轅和大瀚的邊境,實際上最近的也還相差數百里,這誰大雪天氣跑出幾百裡去打獵?這誰一隻兔子便轟上了人家一軍?這是打獵麼?這是打劫!
大瀚瀚王!比大瀚皇帝還牛叉的,一腳蹬上了軒轅的臉!
臉被蹬了的軒轅,鼻青臉腫的開會,他們很聰明的趕先去找還滯留在昆京的瀚皇,結果驛宮裡不出意料的人去樓空,饒是軒轅晟一直派人注意著瀚皇行蹤,也沒能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的。
最後軒轅晟很無奈的,派出手下得力大將,五軍兵馬都督唐如鬆,率軍十萬馳援邊境。
唐如鬆大軍開拔之日,攝政王親自送行,高臺上金爵賜酒,唐如鬆一飲而盡,擲杯於地朗朗誓言;“不斬孟扶搖誓不回!”
此豪言壯語傳軒轅後宮,“宇文皇后”長長甲套敲在花梨木桌面上,出一個嫵的微笑,輕輕道:“親,你走錯方向了。”
大抵眼神中笑容太骨悚然,遠遠過來的軒轅旻抖了一抖。
孟扶搖看見他,招手喚他過來,戲子趕一溜煙的過來,諂的給王陛下捶,孟扶搖看看他指甲裡的泥土,嫌棄的一腳踢開,道:“又去拔東家菜討好西家了?”
軒轅旻正道:“不,最近天冷,長不出菜了,我命人到外面集市上買了菜,幫們栽進去。”
孟扶搖額……種,真是種。
軒轅旻笑嘻嘻膩上的膝,道:“走了個唐如鬆,還有三個呢,好歹兩手兩腳都得砍掉啊。”
“政治是很妙的東西,需要溫的面紗,不要說得這麼淋淋。”孟扶搖之,“放心,總有辦法解決的。”
戲子仰頭瞅著,突然道:“朕在不在你最後的解決名單?”
孟扶搖垂眼,緩緩和他對視,隨即微笑,道:“你說呢?”
戲子笑而不答,又轉了話題:“朕可不可以猜猜你到底是誰?”
孟扶搖抓了個胡桃很乾脆的塞他裡:“不可以。”
戲子哀怨的以袖掩面,唱:“銀河長天未央殿,妾妃空守淚燭前……萬歲,你又被哪個狐子迷鳥心……”
“萬歲要去殺狐。”孟扶搖踹開“妾妃”,“滾吧。”
“妾妃”扭扭一步三回首的去了,曼長唱腔老遠猶自傳來:
“呀呀啐……你……殺了……我……地……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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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昭寧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三,軒轅遭遇立國以來最爲憂外困的一刻。
和軒轅一直邦一般的上淵,突然在軒轅大瀚對峙之時,向軒轅發起責難,提出當年上淵國主齊尋意母后曾離奇死亡,疑兇手爲當年的太淵太子妃、現在的太淵皇后軒轅氏,軒轅皇后已薨,這樁舊案便要著落在軒轅國,請軒轅出幕後主使,並對此有所代,以全上淵國主爲人子者之孝道也。
二十年前舊案,現如今莫名其妙的翻了出來,早不翻晚不翻,偏偏在軒轅和大瀚對峙的時候,事發生在太淵不對太淵翻,偏偏對著軒轅,這又是個秉承大瀚孟王高貴人格神的後繼者——打劫的。
據說當時軒轅晟接到國書,一拳擊在桌案上,將桌子生生轟裂,滿殿文武大多驚跪下去,卻有一幫老臣,悍然而立,立刻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奏章侃侃而讀,那容刀筆狠辣,聞之驚心,直指攝政王篡權跋扈,爲政失當,暗示如今軒轅局面由他一手造,並指攝政王謀殺先帝后裔、暗害忠良孤、欺君罔上把持政權倒行逆施任用私人等等十八大罪。
領先彈劾者,是海大儒、原攝政王妃之父、攝政王岳父、現任文華學士,桃李滿天下飽士人尊崇的竇銘。
當庭彈劾,句句誅心,軒轅晟便是泥土做的也生了火氣,再說這樣的罪名論誰也承擔不起,無奈之下只得當庭將老竇銘羈押於天牢,他還算理智,沒對老傢伙用刑也沒說要殺他,然而便是這樣,當白髮蒼蒼老淚縱橫,當庭大呼“太子英靈,佑我誠”的老臣被免冠押下,一半都是竇老門下的文看攝政王的眼神都不對了。
更糟的是,天下士子聽說老相被押,生死俄頃,立即凍了,呼朋喚友,拉幫結派,衝擊昆京各文司衙門,貢院、三司……併到都察院喊冤,鬧得沸反盈天驚擾不休,各文司衙門員們很多對此採取不聞不問放任態度,當攝政王派人去查問,便出來揮揮袖子趕人,攝政王的人一走,又回去蹲在爐火熊熊的署裡喝茶。
朝政一團紛,上淵的催促國書還一封接著一封,並也做出了陳兵邊境的姿態,揚言不給個代,也只好殺殺兔子,軒轅晟命令細作好生探聽小國上淵這次發了什麼羊癲瘋,並悍然不打算對此解釋,想幹脆兩地作戰,打垮這些落井下石的,讓他們知道軒轅不是那麼好欺負!結果細作的回報,卻讓他冷了心。
上淵最近國生——當初上淵建國時無極國曾將兩國邊境一直爭議未決的兩夷之地劃給上淵,當時齊尋意激萬分,誰知道那本就是塞過來的一個長期遙控炸彈,桀鶩的兩夷,向來只臣服於長孫無極的鐵腕,齊尋意本制不住,頻頻作的兩夷讓齊尋意疲於奔命,勞民傷財,無奈之下只得向無極請求,請太子殿下他再收回去。
誰知道拿到手容易送回去難,偉大的無私的客氣的無極太子說,送人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豈不是讓我自己打自己臉?不,不,再說當初國主您都笑納了,怎麼現在又反悔了?難道是對我無極送出的禮不甚滿意?那要不要我把兩戎之地再割給您?
無極來使冷笑著語言客氣語氣威脅的傳達這段話時,齊尋意差點崩潰——只見過國土一分一寸拼命爭奪的,沒見過拼命往外送你想還都還不了的,到得此時才知上了長孫無極的惡當——他送出來的東西,果然不是那麼好接的。
最後齊尋意扯著使者袖子苦苦哀求,長孫無極才勉爲其難答應再收回去,但是,得有條件。
什麼條件?齊尋意奄奄一息垂死掙扎的問。
使者不急不忙扯開一道加文書,用十分詭的語氣對上淵國主道:“閣下媽死了這麼多年,可以拿來報一次仇了。”
“……”
於是,上淵突然想起來報仇了,軒轅被兩線戰了,無極送出去的國土,又拿回去了,長孫無極也幫到某人了,自己甚至連兵都不用出了。
這就是最高等級的空手套白狼——送出個東西套住你,再讓你心甘願送回去,你想送回我還不樂意,還得賠條件。
可憐的上淵,可憐的軒轅……
軒轅晟打聽明白這裡面的彎彎繞,立刻什麼念頭都沒了,上淵背後既然有無極這個心思毒的龐然大,打是絕對打不得了,急了齊尋意,國土一開放,長孫無極保證毫不客氣的就來搶軒轅。
軒轅晟無奈,只得再次派出邊一等一人才,掌控他手下文勢力的丞相司徒墨,親自到軒轅和上淵邊境,就“上淵國主他娘被害一案做調查並商談”。
戲子皇帝得到消息時,托腮看了孟扶搖很久,孟扶搖溫的他的頭,道:“娃要乖。”
戲子皇帝苦笑笑,搖搖接擺走了,一邊走一邊翹著蘭花指唱:“呀呀啐,閣下……老母……仇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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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手腳,從宮砍。
這是孟扶搖早已計劃好的事,先搞出外患,再趁著軒轅晟焦頭爛額沒空理會宮,正式下手。
要想宮而不被軒轅晟警覺反撲,這是唯一的辦法。
臘月二十四,小年,宮中自然也要慶祝,孟扶搖特旨衆妃免織布種菜,放假,各宮可以在廚房取菜,也可以自己的小廚房開伙,妃子們歡天喜地,都選擇逃離瘟神自己慶祝。
玉妃簡雪自從上次奉孟扶搖命照顧賢妃,賢妃依舊了驚,被罰掇離自己的主宮,住在賢妃素心殿的隔壁翠雲軒,自請和賢妃一起慶祝,賢妃原本厭,見不被皇后待見反而歡喜,有心拉攏,兩人在素心殿歡歡喜喜吃了小年飯,簡雪親自下廚,賢妃也來了興致做了幾道菜,中途發現鹽不夠,去廚房取了些來,吃飯時融融一堂,兩人十分和諧的你來我往,菜中有道雲片,簡雪笑說淑妃娘娘最喜歡這個,不如給送份去表表心意。
賢妃撇一撇,道:“我送的,敢吃?”
“有何不敢?”玉妃笑,悄悄附到賢妃耳邊,“皇后跋扈,這宮中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姐姐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唯一能和皇后分庭抗禮人,但再聖恩隆重也是孤掌難鳴,憑姐姐的地位家世,和大家多來往來往,名分上的那點欠缺,不就補齊了?”
賢妃目閃,“唔”了一聲,玉妃起,嫣然一笑道:“妹妹親自去送。”
賢妃本有些不放心,見自告勇自己去,倒安心了,一笑道:“勞煩妹妹。”
素心殿小年飯“姐妹”笑語晏晏,崇興宮卻又是另一番風景。
孟扶搖最近的心思全在翻雲覆雨步步,一心要將軒轅晟用刀子慢慢割死,對這個什麼小年一點概念都沒有,晚間從軒轅旻的承明殿回來,剛剛進院子,便怔了怔。
怎麼黑沉沉的,一點燈都沒有?
這些年從火中過來的孟扶搖,向來是一發現異常便立即退後,然而還沒退兩步,後院門突然無聲關閉。
孟扶搖站定,真氣運行臉如玉,隨即笑了笑,一步步走了過去。
前方大殿之巔,卻突然悠悠飄下一個燈籠。
火紅影紗、手工緻、綴著金飄帶和瑪瑙流蘇,完全年節宮燈式樣卻比尋常宮燈更漂亮的燈籠。
紅的燈籠在一片深黑的宮殿背景裡飄搖迤邐,所經之照亮一片金紅芒,則矣,卻因爲出現得奇異,令人心生不安。
孟扶搖專注的仰頭看著。
燈籠飄近前,約有小小的圓圓的黑黑的影子,在紗面上做“飛天之舞”,孟扶搖瞟一眼,又瞟一眼,笑了。
還飛天咧,“飛豬”差不多。
那燈籠悠悠落在孟扶搖手中,飄出兩條金帶,一條寫:扶春來,見山河不老,一條寫:邀冬去,慶日月如初。
嵌字諧音首格,很漂亮的字,不同長孫無極的飄逸戰北野的疏狂,骨骼靈秀外圓方,孟扶搖微微一笑,將那帶攥掌心,手從燈籠裡抓出“飛天之豬”,詫異的道:“沒被烤死?”
仔細一看才發覺蠟燭外罩了薄薄的玉管,難怪燈那麼朦朧。
元寶大人白牙閃亮亮的穿著它的大紅袍,自己覺得這個出場很拉風很優,猶自翩然舞,突然被人拎著後頸,拿了開去,順手塞在某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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