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襄王忽然慈靄地道:“王兒是否有話要說?”
朱姬和呂不韋的眼落到小盤上,都出像莊襄王一般憐無限的神。項龍心中嘆,三人全當小盤是他們的寶貝兒子,怎知是個假貨。同時暗吃一驚,小盤定是因聽到辱母仇人趙穆的名字,出異樣神態,被莊襄王看眼。
小盤往項龍來,失地道:“太傅尚未有機會指導王兒,便要離開。”
三人笑起來。
朱姬蹙起黛眉道:“這事會否令太傅冒太多的危險呢?”
項龍笑著道:“愈危險的事,癒合我心意,姬後請放心,臣下會小心在意。”
呂不韋呵呵笑道:“我對龍信心十足,知他定可馬到功。”
莊襄王對小盤寵之極,微笑向他道:“王兒這麼敬太傅,父王高興非常。”轉向項龍道:“太傅這幾天若有空,可多點時間到宮來指點太子,你昨天在校場擋王翦四箭,王兒興得向人不斷提起呢!”
項龍忍不住和小盤對一眼,暗厲害,小子如此一番造作,異日若特別對他親,不會被懷疑是另有,當下恭敬答應。
莊襄王喟然嘆道:“寡人當年命運坎坷,留落邯鄲,盡白眼閒氣,從來沒有機會好好讀過書,且每天在擔心明天是否有命。所以王兒回到咸,寡人第一件事是要他博覽羣籍,著他……”
朱姬嗔地橫他一眼,撒嗲道:“大王一口氣找來十多個人流輔導太子,真怕政兒給累壞。”
莊襄王欣然一笑,毫不因被打斷說話有半分不悅。
呂不韋呵呵笑道:“姬後是否想聽聽老臣培育政太子的大計?”
四人同時愕然往他去。
呂不韋以“慈父”的眼投往小盤,然後對莊襄王道:“所謂不知則問,不能則學,先聖賢人,兵家劍客,誰最初時不是一無所識,還不是由學習思辨而來。既是如此,爲君之道,更須學習。”
莊襄王訝異地道:“呂相國是否認爲寡人對王兒的培育仍有所不足?今次請來指導王兒的人,均爲我國在某一藝學上最出衆的人才,例如琴清的詩歌樂藝,不但冠絕大秦,六國之人無不心生景仰,與魏國的紀才並稱於世,相國難道有更好的人選嗎?”
項龍這才知道寡婦清原來姓琴,也是太子太傅之一,難怪異日秦始皇,嘿!亦即是小盤,會建“懷清檯”來褒揚他這師傅。朱姬和小盤好奇地看呂不韋,瞧他拿出什麼話來答莊襄王。
呂不韋有竹地道:“政太子爲大秦儲君,當然不愁沒有能人指點。但過猶不及,有時太多雜學意見,反無所適從,所以臣下針對此點,特招來天下賢者能人,奇人異士,一齊集思廣益,把治國之道,上至統理天下,下至四時耕種,無所不包,總結在一書之中。異日書,只要太子一書在手,便能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項龍心中嘆,呂不韋爲“兒子”,可說是用心良苦。
莊襄王啞然失笑道:“真虧相國想出這辦法來,假若相國須要什麼幫助,儘管向寡人提出來!”
午宴在這樣輕鬆融洽的氣氛下度過。宴罷莊襄王和朱姬返寢宮休息,呂不韋爲相國,日理萬機,連說上幾句話的時間都不夠,項龍把來時遇襲一事告訴他,他聽罷匆匆離去,剩下項龍領小盤到校場練劍。小盤今非昔比,到哪都有大批衛侍宮娥陪侍一側,累得兩人想說句心事話兒都有所不能。
手比試前,小盤忍不住低聲道:“師傅!不要去邯鄲好嗎?沒有你,我什麼都沒有。”
項龍見最近的侍離他們足有五丈的距離,詐作指導他劍法,問道:“他們對你好嗎?”
小盤兩眼一紅道:“非常好!我真的當他們是我親生父母。”
項龍責備道:“這是你最後一次當自己是小盤,由此刻起,就算在我面前,你仍是贏政。”
小盤明白地點頭,再道:“不去可以嗎?”
項龍微笑著道:“記著我們的君子協定,趙穆是我的,趙王是你的。”
言罷一劍砍去,小盤靈活地跳開一步,擺出架勢。項龍看得心中一震,這小子多了以前沒有的一種東西,就是強大的信心,使他的氣勢頓然大爲改觀。媽的!這就是未來統一天下,爲中國第一個皇帝的巨人。想到這裡,心頭涌起一陣難以遏制的衝。這時侍來報,琴清來了。
項龍雖很想看一眼與紀嫣然齊名的寡婦清,看如何貞麗秀潔,卻因於禮不合,且苦無藉口,何況小盤又要沐浴更,惟有打道回烏府去。踏門口,守衛報上王翦到來找他,正在大廳與烏應元和陶方閒聊,忙趕進去。王翦見到項龍,神欣悅,趨前和他拉手寒暄。
項龍見他穿上普通武士服,另有一番威武懾人的姿,不泛起惺惺相惜的覺,誠懇地道:“累王兄久等!”
烏應元和陶方站起來,前者道:“王太傅是來向龍辭行的。”
龍愕然問道:“辭行?”
王翦興地道:“是的!我立即要起程赴北疆,與匈奴作戰。”
項龍心頭一陣不舒服,暗忖若他要上沙場,必須莊襄王和呂不韋點頭才。
秦國自商鞅變法後,部族領袖的權力被褫奪,喪失繼承的權利,爵以軍功論賞。凡有五十兵員以上的調,均須秦王批準,這在當時是史無先例之舉,使秦朝的中央集權,臻達至當時的頂峰。所有大將平時只持半邊令符,若沒有秦王把另一半發落,便不能調兵員。除兵符外,還須蓋上秦王印璽的文書,纔算合法。所以要在秦國造反,比在其它國家困難多了。
烏應元和陶方知他兩人有話說,識趣地藉口離開。兩人分賓主坐下,項龍呷著侍奉上的香茗,心想難道呂不韋始終沒有容人之量,故意調走王翦,免得他來和自己爭寵。想到這裡,歉意大起。
王翦奇怪地道:“項兄的臉爲何變得這麼難看?”
項龍嘆息一聲道:“王兄剛晉升爲太子太傅,便給人調走,小弟很替王兄不值,不行!我定要向大王爲王兄說項。”
王翦乃智勇雙全的人,先呆了一呆,旋即明白過來,地道:“現在王翦確知項兄真的是護末將。不過中間有點誤會,今次任命是末將向大王提出來的,唉!實不相瞞,軍中最講論資排輩,沒有一點人事關係,想領兵打仗,提也休提。今次他們不願項兄得太傅之位,迫不得已捧我出來,與項兄分個短長。現在我的份不同,今早晉謁大王,大王問末將有何心願,末將立即說出能到北疆效力。大王和呂相商量後,再問明末將心中所定策略,當場賜末將虎符,讓末將赴北疆當主帥。這是末將一直夢想的事,想不到竟事實,末將是來向項兄報喜和道謝呢!”
這回到項龍呆起來,匈奴和胡人長期侵犯秦趙燕三國的邊疆,三國爲逐鹿中原,一向對他們採取築長城邊的對策,始終奈何不了這些在蒙古高原上逐水草而居的強大遊牧民族。所以與匈奴人作戰,無人不認爲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一個不好,還要丟命。匈奴人居無定所,生活清苦,因此特別有掠奪,利用騎兵行迅速的優勢,採取游擊戰略,敵退我進,敵進我退,經常深中原,對以農業爲主的中原諸國襲擾和掠奪,秦人正是深困擾的一國。當日李牧開罪趙王,給調去北疆,可知那是一種變相的懲罰,所以怎想得到王翦自請纓,求人把他調往北疆?
看到項龍的關心模樣,王翦笑著道:“難怪項兄不解,自年時代開始,我的想法大多有異於常人。”
項龍好奇心大起,問道:“王兄何不說來聽聽?”
王翦一口把杯香茗喝掉,正容說道:“末將一向心儀趙國的武靈王,若非他以天大勇氣,作出兩項變革,不但使趙國爲諸強之一,也使天下改變了戰爭的方式。”
項龍早聽過此事,點頭道:“王兄是否說他的胡服騎?”
王翦興起來,道:“正是如此。那時趙人的服,袖子長、腰、領口寬、下襬大,這種長袍大褂,騎馬箭極不方便。於是武靈王不理國大臣什麼‘變古之道,逆人之心’種種食古不化的反對大道理,下令全軍改穿胡服,把大袖子長袍改小袖的短褂,腰繫皮索,腳踏長靴,裝扮一新。”
項龍大覺有趣,笑著道:“改革牽涉到面和社會風氣的變化,阻力當然不小。”
王翦冷哼一聲道:“比起做亡國之奴,小小改革算得什麼?”
續道:“另一更深遠的改革,是棄車戰爲主的戰爭方式,代以騎兵作主兵種,在短時間建起一支強大的騎兵,不但橫掃匈奴,還披靡中原,所向無敵,名將輩出。若非出了孝王這昏君,我國縱有白起這種不可一世的軍事天才,恐仍難有長平之勝。”
項龍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往徵北疆,足要效法武靈王當年霸業,開創局面。”
王翦充滿信心地微微一笑道:“末將作戰經驗雖然不,只是充當先鋒士卒,從沒有領軍的機會,與東南方諸國作戰,何時得到我,所以自請纓,好試試領軍的滋味。亦可習騎作戰的方式,找匈奴人把我的劍磨利。”低聲音道:“當年趙武靈王闢地千里,把林胡人盡畫疆界之,於騎的林胡人更充當趙國的騎兵,頓使實力大增。末將一直有此想法,這一石二鳥,一日不退匈奴,何言一統天下?”
項龍手搭上他肩頭,心悅誠服地道:“王兄果是非常之人,竟可由一般人視爲苦差的事裡,想出這麼多好機遇,他日統一大業,必由你的寶劍弓箭開創出來。”
王翦還是首次遇上有人不說他是蠢材呆子,舉手抓他的手臂,激地道:“項兄纔是非常之人,末將之有今日……”
項龍打斷他道:“你再提那件事,就不當我是好兄弟。”
王翦兩眼一紅,誠懇地道:“項兄莫怪末將高攀,今次北征之舉,兇險萬分,說不定末將難以活命回來。今次前來……嘿!”
項龍見他言又止,奇怪地道:“王兄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
王翦老臉一紅道:“其實末將一見項兄便心中傾倒,不知可否和項兄結爲異姓兄弟,日後禍福與共,若有半分虛假意,願教天誅地滅。”
項龍大喜道:“是我高攀纔對,不過項某有三個肝膽相照的好友,不若就讓我們效劉關張的桃園結義,留下千古忠義之名。”
王翦一呆道:“你說什麼劉關張的桃什麼結義?”
這回到項龍大尷尬,劉備、關羽和張飛的結義發生在三國時代,王翦當然是聞所未聞。當下胡謅一番,矇混過去。又找來滕翼和烏卓,四個人在痊癒大半的荊俊榻旁,一同行結拜的隆重盟誓。接著大喝大吃一頓,王翦歡天喜地的告辭去了。
當晚項龍心大好,把煩惱和對紀嫣然的相思之苦,暫且拋在一旁。忽然間,項龍深切到自己來到人生最得意風的時刻。只要把紀嫣然接回咸,又擒下趙穆,他再沒有其它奢求。
次晨圖先手下的頭號智囊肖月潭來訪,兩人在軒的小客廳坐下,肖月潭道:“是相國要鄙人來找太傅,看看有什麼可幫得上忙的地方。”
項龍昨夜多喝兩杯,頭腦昏沉地道:“先生請勿見外,在下龍便,無論我至何職,我們既曾共患難,只以平輩論。”同時揣對方來意。
肖月潭見他不擺架子,心中歡喜,謙讓一番,開門見山地道:“爲方便龍往趙國行事,純靠易容化裝,既麻煩又不妥當,所以相國命肖某特別爲龍、小俊、滕兄和烏兄四位,依臉形特製四塊巧的面,只要略加化裝,例如修改鬢髮型狀和素,保證可瞞過趙穆。當然!龍等仍要在聲音和舉止方面多加配合,否則會給辨認出來。”
項龍如夢初醒,大喜道:“相國想得真周到。”
肖月潭驕傲地取下背上的小包裡,解開,赫然是四副面。他拈起其中一副給項龍戴上,項龍立時搖一變,化爲個滿臉鬚髯的豪大漢。
肖月潭出手指,在他眼睛四周一陣,笑著道:“設計最巧妙的地方,是接口多在髮,例如出眼睛的眼形缺口,不但把你的眉加濃,還把眼形變圓,所以即使識你的人,不能由眼睛把你辨認出來,至於顎下的接口,塗上一層油,便天無。”
項龍忙拿銅鏡照看,讚歎不已。
肖月潭拿出,在面上畫上符號,爲他下來,道:“這面仍要作許修補,三天即可貨。”
項龍訝異地道:“肖先生真是神乎其技,只憑記憶竟可製造出這麼恰到好的面,究竟用的是什麼質料?”
肖月潭得人欣賞,自是高興,欣然答道:“是產於西北一種‘豹麟’的珍,比獵犬大上許,非常難得,我以高價蒐羅,只得四張皮,今次一下子用。”
項龍暗忖這種聞所未聞的奇,極可能是因肖月潭而絕種,謝一番,把滕翼等三人召來,讓他們一一試戴,看看有沒有須修補的地方。滕翼等均嘖嘖稱奇,對邯鄲之行更是大爲雀躍。荊俊的質好得教人難以相信,只這幾天工夫,已可活自如,當然仍不能手搏鬥。
肖月潭爲滕翼下面,奇怪地道:“滕兄是否遇上什麼開心的事,爲何整個人胎換骨似的。”
膝翼破天荒地老臉一紅,唯唯諾諾敷衍過去,不敢接其它人眼。
肖月潭把東西包紮好,低聲音道:“昨天龍在街上被人伏擊一事,圖爺派人查過,應是渭南武士行館的人,因爲剛巧他們有兩名武士昨天死了,舉行葬禮。”
如此一說,衆人心知肚明圖先收買了武士行館的其中某人,否則怎能得知這麼的消息。
肖月潭道:“相國想請龍暫時忍下這口氣,因爲相國有個更好的計劃,可把楊泉君和邱日升一舉除掉,所以不在這刻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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