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姓漢子冷哼道:“他在哪裡?”
馬房頭兒陪笑道:“他不知張爺會這麼早來,此刻怕仍在睡覺,張爺先到屋喝口熱茶,小人去喚他來叩見張爺。”
張姓漢子道:“我哪有時間喝茶,你先給我拉馬出來,我立即給你付錢,然後你再召那傢伙來,來遲了休怪我不等他,要知我們並非沒有其它者可用。”
接著是牽馬的聲音,兩人到另一馬廄去了。項龍暗天助我也,連忙取出來的服換上。這套服在那平丘君的箱子裡是最不起眼的,很適合沈良這種落難豪門僕人的份穿用。把舊藏到,那馬房頭兒已離開馬廄,朝房舍那邊走去,顯是要把沈良弄醒。
項龍閃了出去,見張爺正審視四匹健馬,乾咳一聲,迎上去一揖到地道:“小人沈良,請張爺恕過遲來之罪。”
張爺想不到他來得這麼快,上下打量他幾眼,閃過滿意的神,目落到他的浪劍,淡淡道:“我張泉,是小姐的正管事,你曾當過魏無忌的者,當然知道規矩。每月五兩銀子,若小姐滿意的話,你還可以長期做下去。”張泉年在三十左右,一臉明,樣子卻頗爲庸俗,脣上留了兩撇濃胡,一副酒過度的模樣。
項龍忙不迭答應。
張泉道:“時間無多,我們走吧,快下雪了。”
項龍暗謝天謝地,戴上斗篷,牽馬隨他離開。
離城的過程出奇地順利。最諷刺是來送行的達貴人多不勝數,而他這大逃犯置在他們中間。尚未抵達城門,大雪從天而降,戴上斗篷,箍上擋風口罩的他低垂著頭,兼且這恰是者的正常裝束,自然誰都不生懷疑。最妙是因他坐在者的位置,使人察覺不到他雄偉的型。本來他還怕菲會把他認出來,卻幸好他本沒有和菲照面的機會。此時的他滿面鬍鬚,菲若非留神看他,不會輕易識破他是項龍。說來好笑,他本不想驚單,但終是賴的幫助逃離王宮。他更不牽連上無甚的菲,最後仍是靠闖過東城大門的難關。
這次可謂絕逢生,希自此一帆風順,安然歸秦。他當然不是想到齊國去,只要覷準機會,會立即開小差溜掉。魏人對菲非常禮遇,派出一隊五百人的輕騎兵,沿途護送,由一名敖向的偏將領隊。菲的歌舞團人多勢衆,坐滿十多輛馬車。舞姬樂師加上婢僕,數達二百人,只是支付每人的薪酬便不得了,可見菲的收是多麼厚。心中不由想起在他後車廂的絕,更記起當日和在小樓喁喁私語的人景。等若二十一世紀歌壇的超級巨星,不過能欣賞到歌舞卻是權貴的專利,一般平民百姓均無此福緣。
車馬隊離開大梁,渡過大,朝北直走,到達濟水,早有五艘雙桅巨舶在等候。項龍這才知道爲何要趁早起程,因爲此時已時近黃昏。當他見到魏兵陪同登船,不心中苦。倘就是如此這般被迫著到齊國去,那真是糟了。順流而下,只四、五天便要進齊境,那時想折返趙境,又要費一番手腳。不過他再無其它選擇,著頭皮登上船去。
五艘大船,魏人佔三艘船,菲這邊佔兩艘,使項龍因不須朝夕對著魏兵而鬆一口氣。他乘的是菲起居那艘船,他的份在這舞伎團裡屬最低下的階層,被分配到底艙只有一個小窗的房裡,還要與其它者僕役在一起,六個人共一房。其它者不知是否因他搶去爲菲駕車的榮耀,連手起來排他,他們進房後立即開賭,卻沒有邀他加。項龍樂得如此,晚飯後鑽到一角席子上的被窩裡,矇頭大睡。那些人還故意說些風言風語,其中有些辱及他的“主子”信陵君,指桑罵槐,項龍心中好笑,又確實事不關己,很快睡得不省人事。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大一陣劇痛,睜眼一看,原來是其中一個谷明的者重重踢他一腳。
項龍大怒坐起來,喝道:“什麼事?”
另一名者富嚴抱著雙膝,一副流氓無賴的樣兒般靠壁坐在一角笑道:“沈良你是哪年出生的,是否肖豬,否則怎會睡得像條死豬般?”
其它人一起附和哄笑,充滿鄙屑嘲諷的味道。
另一個房生的,他是唯一沒有取笑項龍的人,低喝道:“不要耍人。沈良!天亮了,隨我來吧!”
項龍按下心頭怒火,隨他出房去了。來到艙板上,天空放晴,兩岸一片雪白,心豁然開朗,把剛纔不愉快的事拋諸腦後。衆僕役正在排隊候煮好的飯菜,另有一堆人在一邊取水梳洗,鬧哄哄一片,別有一番生活的。一名頗有點秀的婢,在兩名健婦的陪伴下,正與張泉說話,見到項龍比別人雄偉的材,出注意的神,仔細打量他幾眼。
項龍心中有鬼,給看得渾不自然起來,房生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是二小姐董淑真的婢子小玲姐,我們小辣椒。恃著得二小姐寵,最喜作威作福,沒有什麼事最好不要招惹。”
項龍心中苦笑,自己一向高高在上,想不到婢僕間亦有階層派系之分。隨房生洗過臉,得兩砵飯菜,蹲在一角吃喝起來。
房生道:“你還爲剛纔的事生氣嗎?其實他們惱的是張泉,谷明是副管事沙立的人。大管事要殺他們的氣焰,故意聘你這外人回來頂替這個人人爭奪的職位。若非他們怕太過份會惹怒大管事,還有你好的呢。”
項龍方明白爲何放著有這麼多人,偏要僱用他,心中暗呼幸運。房生見他默然無語,再不說話。
項龍心中過意不去,道:“房兄跟隨小姐有多久?”
房生道:“三年了。”
項龍很想問他菲的底細,終不適合,改而問道:“房兄有家室嗎?”
房生角抹過一苦笑,道:“亡國之奴,那談得到家立室,若非小姐見憐,我房生可能早冷死街頭。”
項龍呆了半晌,低頭把飯吃完,同時有一句沒一句地向房生套問歌舞團的況。
一名壯健的男僕來到項龍旁,冷冷道:“你是沈良嗎?”
項龍記起自己的份,忙站起來道:“這位大哥有什麼吩咐?”
壯僕傲然道:“我崑山,是張爺的副手,我山哥便。聽說你懂得使劍,把劍給我看看!”
項龍雖不願意,無奈下只好拔劍到他手上去。
豈知崑山臉一變道:“你另一隻手廢了嗎?”
項龍差點要一拳把他轟下濟水去,只好改爲雙手奉上。菲這些男僕大多佩有長劍,崑山當然不例外,但比起浪無疑是差遠了。崑山捧劍一看,眼睛立時亮起來。
項龍知他了貪念,先發制人道:“這是故主送我的寶劍,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先一步堵住他的口。
崑山一臉羨慕之,把玩良久,才肯歸還項龍,板起臉道:“張爺要見你,隨我來!”
項龍暗忖真正做大的,都沒這些人般擺足架子。心中苦笑,隨他登往上層的平臺。船長約三十丈,比秦國最大的“大翼”戰船長了近一倍,這是由於船隻是用來運載人貨,不求靈活快捷,只求能載重。船修長,寬約兩丈餘,首尾翹起,兩座帆桅一設於船首,一在船尾。兩組帆桅中間是船艙,分作三層,上兩層建在甲板上,底層在甲板下。菲和一衆有份的歌舞姬,自然居於舒適的最上層,次一級的管事婢住下一層,像項龍這類份低下的,就在環境最惡劣的底層。連水手在,這艘船載了近百人,鬧哄哄的,自有一番熱鬧境況。
水運的發展,在這時期已非常發達,致有“不能一日而廢舟楫之用”的說法。尤其江河佈的南方水網地區,一向以水運爲主要通方式,當戰事頻繁之際,建立水軍乃必然之舉,連帶民用船隻亦大行其道。項龍以前每趟坐船,都是“高高在上”,只這次嚐到“屈居人下”的滋味。
張泉在平臺倚欄眺,旁還有兩名保鏢模樣的劍手,看來非常神氣。項龍舉步來到他前施禮,張泉像不知道他已來到般,仍迎著寒風,沒有瞧他。項龍心中好笑,張泉自己如此,難怪下面的人個個要擺架子立威。剛纔和房生閒聊中,他已對歌舞團有了大致的認識。高高在上的,當然是三大名姬之首的菲,接著是伴舞伴唱的十二位歌舞姬,都是第一流的,其中又以被稱爲二小姐的董淑貞居首。董淑貞之所以能份超然,皆因是菲外唯一懂得作曲編樂的人。正管事張泉和副管事沙立,亦屬這個級數,兩人專責團所有大小事務。後者專管者腳伕等僕役,這次張泉手親自聘用爲菲駕車的者,明顯是手沙立的職權範圍,進行著小圈子的權力鬥爭。
歌姬管事以下,到資深的樂師和歌舞姬的侍婢。由於們都是接近菲和衆歌舞姬的人,所以雖無實職,事實上卻有頗大的權力。資深樂師裡以雲娘居首,像樂隊的領班。是退休了的歌舞姬,負責訓練新人,甚得菲重,故無人敢去惹。婢中以菲那名項龍見過,給菲作小妹的俏婢小屏兒,和適才見到董淑貞的婢子小玲姐兩人最有地位,甚至張泉等亦要仰們的鼻息辦事。自周室立邦,禮樂一向被重視,這類歌舞團遂應運而生,著名者周遊列國,巡迴表演,到歡迎,像菲這種出類拔萃者,更是貴比王侯,基本上不戰爭的影響。
張泉讓項龍苦候片時,沉聲道:“聽說谷明那些人多次挑惹你,是嗎?”
項龍不知他葫蘆所賣何藥,應道:“他們確不大友善,不過小人可忍得了。”
張泉旋風般轉過來,不屑道:“你不是通武藝嗎?照理亦該見過很多場面,給人踢了屁,竟不敢還手,算什麼漢子?”
其它兩名保鏢和立在後側的崑山討好兼附和地冷笑連聲。
項龍不著頭腦道:“我是怕因剛到便鬧出事來,會被張爺責怪,故不敢還手。假若張爺認爲還手不會有問題,下次我會懂得怎麼做。”
其實他是有苦自己知,最怕是事鬧到菲那裡,給認出自己來,否則這將是妙計。最好是沙立立刻把他革職,便可在船泊岸時揚長去了。單雖說菲很欣賞他,但人心難測,始終是未可知的變數。他千辛萬苦由追捕網逃出來,絕不想重墮進追捕網去。張泉聽他這麼說,容稍緩。
他左方那名高個子的保鏢道:“張爺看得起你,給你佔了這缺,你自然該有點表現,不能削了張爺的威風。”
項龍來到了這時代後,打跟隨陶方開始,每一天都在權力鬥爭中度過,此刻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登時明白過來,暗呼張泉厲害,這著確是殺人不見的妙著。自己之所以會被聘用,是張泉故意惹怒副管事沙立那個派系的人的妙著,最好鬧出事來,讓上頭知道沙立在排欺新人,張泉便可乘機編派沙立的不是。而沙立現在正乘坐另一艘船,連辯白的機會都欠缺,這一招不可謂不絕。只憑張泉聘用他的行,便可大殺沙立的威風,向一衆下人顯示只他張泉是最話得事的人。誰想得到這麼一件事,竟牽涉到歌舞團的權力鬥爭呢?歌舞團的壽命絕不會太長,一旦菲倦勤又或嫁人,立須結束。當然歌舞團上下人等可以獲得厚的遣散費,而那正是房生告訴他對歌舞團最大的期待。
後的崑山口道:“就算弄出人命來,只要不是你先惹事,張爺也可會幫你頂著的,明白嗎?”
項龍還有什麼話好說,無奈點頭。
張泉語氣溫和了點,道:“只要你對我忠心,我張泉絕不會薄待你。看你皮黃骨瘦的樣子,這兩年必吃了很多苦頭,用心辦事吧!你既曾服侍過魏無忌,自然明白我在說什麼。”
項龍聽得心中一,自己的樣子的確改變了很多。除多出一臉鬚髯外,還瘦了不。所以即使面對菲和小屏兒,恐怕們都不會認得自己。那晚在小樓見面,燈昏暗,兼之大部份時間又是坐下談,現在形象全改,確有瞞過們的可能。想到這裡,心懷大放。
張泉揮退他後,項龍回到次層的甲板,房生卻不知到哪裡去了。正要往船頭找他,經過艙側窄小的走道,有人攔路喝道:“張管事沒告訴你規矩嗎?下人不準到船頭來。驚擾小姐們,有你的好。”
項龍嚇了一跳,往前去,只見一名亭亭玉立的俏婢杏目圓瞪的狠狠盯著他,兩手叉腰,就像頭雌老虎。他忙賠不是,退了回去,索返到底艙倒頭大睡。醒來時上方有樂聲傳來,該是菲等在排練歌舞。午後的從小窗來,房只得他一個人。
項籠擁被坐起來,靠在艙壁,正想著自己恐怕錯過了午飯時刻,房生捧著一碗堆滿*菜的白飯推門而,遞到他手上道:“我見你睡得這麼好,不忍吵醒你,留下一碗給你。”
項龍心中一陣,接過後了兩口,咀嚼道:“房兄有別的親人嗎?”
房生在他旁坐下,默然片晌,淡淡道:“都在戰中死了!”
聽他的語氣,項龍便知事不會如此簡單。房生談吐不俗,顯是出良好的人。說不定是某小國的宗室之後,國破家亡時逃了出來,輾轉加了菲的歌舞團,當了者。
房生又道:“我現在別無他,只想多賺幾個子兒,然後找個清靜的地方建一間屋子,買幾畝田地耕作,以後再不用看那些小人的臉。”
項龍見他滿臉風霜,年紀雖與自己相若,卻是一副飽歷憂患的樣子,心中悽然,衝下差點把懷裡兩錠金子掏出來送給他,使他可以完夢想。但卻知這樣做非常不智,下人的想法,繼續吃飯。
房生道:“黃昏時船將抵達谷城,明天再起航,我們作個伴兒,到岸上尋兩個妞兒作樂,沈兄若沒錢,我可先借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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