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蠱謀害?此話從何說起?”巫瑾微微出訝異之,山風吹開啟帳簾一角,他在風裡攏著袖,月如縷,聖潔不侵,“難道不是你們想要設伏謀害本王?容本王提醒林大人一句,戰事一起,刀槍無眼,死人是再正常不過之事,誰使臣不能戰死?誰又說不能多死幾個?至於,戰事慘烈,骨無存,誰敢說幾位大人是死於蠱毒?查無可查,待回到朝中,倘若左相大人彈劾本王,本王也可以說是加之罪,不是嗎?”
帳中一靜,有氣聲傳來,左相黨羽也好,雲老景子春也罷,皆目驚意,似乎今日才識得巫瑾。
“你、你敢……”
“本王有毒醫聖手之名,連從閻王手中奪魂還都敢,送幾條人命去閻王殿又有何懼?”
“……”
“看來,木大人已經不能好好地回本王的話了,那麼其他幾位大人可有話想對本王講?”巫瑾看了眼丁安等人,目落去自己的指尖,那裡正停著隻蟲。
丁安等人心下駭然,左相在朝中獨攬大權,他們從來沒想過三殿下敢手,敢把他們的命留在南興。今日看來,他連木家子弟都敢,不問出左相之計來是不會罷休的,可是出賣左相,回朝之後一樣不得善終。
正不知如何是好,暮青忽然開了口,“天已晚,明日還要行軍,看樣子幾位大人還需要再考慮考慮。既如此,殿下不防先回營帳歇息,此自有末將等人看守,待幾位大人想通了,末將自會通稟殿下。”
雲老等人循聲去,見暮青跟在月殺後,相貌平平無奇,禮數周全恭敬,便未起疑,隻是轉而向巫瑾。
巫瑾將袖口一垂,回時已將蠱蟲遮了,換了副溫和之態,“本王此番回國,有勞神甲將士們護送,自當聽從小將軍的安排。隻是明日一早要行軍,今夜還要有勞小將軍看守,怕是要辛苦小將軍了。”
暮青抱著拳,低眉順眼,恭恭敬敬,“職責所在,不敢言苦,還殿下回帳歇息。”
巫瑾瞧著這副姿態,忍著笑意頷首道:“好,那就依小將軍,有勞了。”
說罷,他竟當真走了,隻是走時廣袖一拂,丁安等人聞見一縷奇香,隨即便雙目充,麵猙獰。
“此蠱一個時辰發作一回,初時遊走,經脈絞痛,繼而發作,以為食,發作三回,脈斷絕,腫如翁。待蠱食盡人,鉆破七竅而出,就算是大羅神仙到了,也難有迴天之力。諸位大人至多還有三個時辰的命,本王等著,或來聽稟,或來收。”巫瑾說罷,帳簾落下,人已在帳外。
眾人隨出,雲老與方子敬的眼中波瀾未退,唯獨景子春脧了暮青一眼,目探究。
暮青目送巫瑾一行人離去後,月殺便命人將左相黨羽安排在帳外放哨的那幾個護衛綁上押走,營帳由神甲軍全權接手,周圍十丈不留生人。月殺將暮青的大氅取來為披上,又在腳旁生了火盆,暮青也不進帳,就拎把椅子坐在帳外,披著大氅,烤著火,等。
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四更時分,巫瑾去而復來,這回隻帶了景子春。
一走近,巫瑾便皺了眉,“一直在此守著?怎麼不知回去歇會兒?”
“末將是在此守著不假,但殿下是怎麼有本事忽略末將上的大氅和腳下的炭盆的?”暮青站起來,特意側了側子,好讓巫瑾看清楚包得嚴嚴實實的模樣有多稽,“若是這樣,末將還能著涼,那隻能說明殿下失了手,沒給末將把寒毒驅凈。”
臨行前,步惜歡絮絮叨叨地囑咐要保暖,這紫貂大氅厚實得能抵極北嚴寒,領口的貂得陷人,一低頭,能融進半張臉去,若是坐著不,夜裡從旁走過一人去,隻憑半隻腦袋就能把人嚇得魂飛魄散。
巫瑾瞧著暮青鬱幽深的目,不莞爾。
“走吧,進去瞧瞧。”暮青說話間便挑開了簾子。
一臭氣撲麵而來,暮青並不意外,也不嫌惡,但知道巫瑾好潔癖,故而打著簾子在帳外站了片刻,待裡麵的氣味散了些之後才走了進去。
營帳裡一地汙臭,木彥生一泥,已不見了貴族公子之態。丁安等人瞧著倒是麵些,但蠱毒噬卻彈不得之苦更加生不如死,幾人衫盡,好似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腳下了一攤,有臭氣傳來。
巫瑾麵微白,連上首都沒去,隻在簾旁站定,離營帳中央的臟汙頗遠。
暮青也沒去上首,拖了把椅子往丁安等人麵前一丈一放!
砰!
木彥生就橫在丁安前頭,那椅子放下來時險些碾著他的手指頭,他卻沒有氣力躲避,連看暮青一眼都虛耗頗重,但他還是拚盡力氣問道:“你……你是何人?”
暮青往椅子裡一坐,臉不紅氣不,“末將是越大將軍的親衛長。”
月殺站在暮青後,手臂上搭著大氅,眼睛看著暮青,地抿著,似乎在極力地忍耐著什麼。
此刻木彥生等人上的蠱毒剛剛發作過去,方纔巫瑾和暮青在帳外的談話聲猶然在耳,怎麼聽的份都不像是一個小小的親衛長。況且,親衛長坐著,大將軍站著,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暮青知道木彥生會生疑,但並不在意,開門見山地道:“蠱毒再發作一回,諸位大人就沒救了。聽著,我不是來問你們是否想好了的,而是我說,你們聽著,聽聽我猜得對不對。”
暮青說罷,看向一個神甲侍衛,瞥了眼木彥生道:“把他綁起來。”
侍衛得令上前,拎起木彥生就綁去了營帳中央的柱子上。這下子,左相黨羽六人都站在了暮青麵前。
隻聽暮青道:“南圖國君病重,召三殿下回國,在這等關頭,貴國皇後和左相定不會容得此事。恰逢我大興嶺南王懷有異心,三殿下若登大寶,對他大為不利,此中利弊,貴國皇後和左相想必也看得明白。他們雙方隻要不傻,定會聯手謀害殿下,我猜得可對?”
暮青問,卻不用木彥生等人答,隻是掃了六人一眼,便點頭道:“看樣子,我猜對了。”
六人一怔。
暮青接著道:“自從大軍出了汴都,你們沒給嶺南亦或南圖發過一回信,這很奇怪。既然你們打算謀害殿下,大軍的行進路線及日程難道無需隨時報?就算你方有斥候沿路隨探隨報,可軍中議事的軍機,斥候又如何得知?你們難道就不怕神甲軍為防敵襲,想出什麼應對之策來?從大軍出發至今,殿下數次與木大人、丁大人商議軍,可都不見你們事後有報之舉,你們太過沉著冷靜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不得不猜測,你們本不怕神甲軍有何異,因為你們早有萬全之策了,對嗎?”
暮青又掃了木彥生等人一眼,依舊不等他們答話就篤定地道:“看樣子,我又猜對了。那麼,剩下的就好猜了——什麼才能算是萬全之策?吾皇下旨由神甲軍護送殿下回國的第二日,大軍就啟程了,而你們與朝中或嶺南一直沒有聯絡,說明計策是你們早在出國前就定好的。那時你們尚不知我國會命哪路大軍、多人馬護送三殿下回國,便敢定襲策,是什麼讓你們這麼有底氣?是什麼能令我國大軍畏懼,置任何兵馬於一敗塗地?我猜,是蠱毒,對嗎?”
蠱毒?!
巫瑾豁然抬頭,眸中驚瀾乍現。
景子春嘶的一聲,麵變幻,眉宇間似有風雲暗湧。
更驚的是木彥生等人,但他們震驚的神卻給了暮青答案。
“看來,我還真猜對了。唯有蠱毒不懼任何兵馬,哪怕是神甲軍,也唯有此計才能讓你們有大局已定的底氣。”暮青冷笑一聲,“那麼,不妨讓我再順道猜猜你們會在何時手,應該是大軍進嶺南之後。嶺南王在嶺南形同土皇帝,四都是他的眼線,隻要神甲軍進了嶺南,大軍的行進路線就逃不過他的耳目。他想何時手就何時手,毫不必懼怕朝廷,因為殿下一死,我國就難與南圖為盟,而南圖新帝卻是他嶺南王的盟友,到時他非但不必懼怕朝廷興兵南伐,反而能以南圖之兵大舉反旗,是嗎?”
暮青推斷至此,已無需再看木彥生等人的神,隻是冷笑道:“真是好一個萬全之策!”
木彥生卻震驚至極,他死死地盯住暮青,遍佈青筋蟲態的臉猙獰可怖,“你、你究竟是何人?!”
“越大將軍的親衛長。”暮青還是這句話,說罷便起了,“殿下,事已審結,這些人要如何置,聽憑殿下之意。”
“好。”巫瑾看著暮青走來,眸皎若雲間月,笑嘆道,“早知如此,該早早讓你審,也不必虛耗這半夜,你不得歇。”
“我若審早了,殿下何以立威?豈有大興群臣都對殿下以禮相待,貴國臣子卻對皇子心懷輕視之理?賊臣不懲,人人都以為殿下好欺辱,日後豈不是更肆無忌憚?”
木彥生有句話說的對,景家助巫瑾回國,未必沒有私心。人不怕有私心,卻怕私心膨脹。巫瑾遠離故國二十餘年,景家也好,雲家也罷,與巫瑾並無分,如若隻因利益相關,互為盟友倒也罷了,怕隻怕巫瑾基淺,過於仰仗他們,他們會覺得巫瑾弱可欺,生出控製他的心思來。巫瑾若登大寶,絕不能是傀儡皇帝,朝中不可再有攜天子以令諸侯之臣,否則奪位有何意義?今日立威,為的不是震懾左相黨羽,而是殺儆猴,讓暗懷心思之輩有所警醒,至要明白,私心可以有,但不可越界。
“殿下置了此事之後,還到末將帳中一坐,末將有軍機要事想與殿下相商。”暮青挑了簾子,月殺為披上大氅,攏了攏,便出了營帳。
直到山風拂來,景子春才被寒意激醒,待他去時,暮青已經去得遠了。
“殿下……”景子春收回目,神態驚疑不定。
巫瑾從袖中取出隻玉瓶來,遞給旁邊的神甲侍衛,道:“勞煩這位小將軍,取粒藥丸出來,給諸位大人服下。”
“殿下客氣了。”侍衛抱了抱拳,接過玉瓶便朝木彥生等人走去。
眾人麵駭,不知此藥服下之後是生是死。按說,他們的計策已被那親衛看破,但他們同樣對其份生了疑心,巫瑾不該留他們的命纔是,但若想要他們的命,隻需等蠱毒再發作就是了,何必再他們服藥?莫非一刻都不想再等,現在就想取他們的命?
人為刀俎我為魚,眼見著侍衛到了跟前兒,倒出的藥鮮紅似,丁安當先道:“殿下饒命!下識人不清,擇主不明,願棄暗投明,、殿下饒命!”
“丁大人!難道你就不怕回朝之後連累滿門?”左相黨羽中,一人問道。
“馬大人,難道你就不怕回不去?”接話的是木彥生,他裡吐出一口沫子,虛得厲害,“殿下理應清楚木家的分量,有些事……他們不知,下卻……有所耳聞。”
那神甲侍衛果然住手回頭,看向巫瑾。
巫瑾問道:“比如?”
木彥生道:“這得看殿下答不答應放了下。”
巫瑾神頗淡,抬手撣了撣袖口,“可本王想先聽聽木大人的誠意。”
木彥生聞言默然良久,咬牙道:“比如,下知道,使節團一出都城,大皇子的幕僚於先生就前往嶺南了,所帶之人裡有圖鄂的端木兄弟,他們擅使水蠱。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黑袍人,聽說是大皇子府裡新進的幕僚,南興人士,大皇子對其青睞有加,但此人份謎,下也隻是有所耳聞,尚不知其份。若殿下肯高抬貴手,木家定會查清此人的底細。”
“黑袍人?”巫瑾看著木彥生,彷彿在琢磨此言是真是假,半晌才道,“多謝木大人告知。”
木彥生閉上眼,緩緩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他閉眼之時,巫瑾看了侍衛一眼,侍衛忽然住木彥生的下頜,木彥生猝不及防,張之時,藥已彈了他口中。
木彥生怒不可遏,巫瑾已出了營帳。
景子春跟隨在後,見巫瑾要去神甲軍的大帳,不由跟了兩步,小心翼翼地道:“殿下……”
“的話,你最好是信。”彷彿知道景子春在驚疑什麼,巫瑾停下腳步,卻未回,隻是舉目遠眺,伴著月山風,“方纔木彥生之言也算證實了的推斷,不是嗎?”
他雖有毒醫聖手之名,但戰事一起,死傷眾多,他想憑一己之力解毒談何容易?且蠱毒不同,解蠱之方自然不同,軍中怎可能備盡天下奇藥,任他取用?即便他能醫,大戰當中也沒有醫治的時間,到時隻怕人沒醫好,那些中蠱的將士就已刀下亡魂了。而他不會武藝,失了神甲軍的護衛,擒殺他並非難事。
正因為他擅長用蠱,他才沒想過對方會以蠱毒來對付他。此行若非有在,他和千餘將士隻怕要與蠱作食,埋骨嶺南了。
“臣並非不信,隻是心驚。”不僅心驚,還有些挫敗,他堂堂七尺男兒,見卓識竟遠不如一介子。
他也曾留意左相黨羽與嶺南或朝中的信往來,但當查無實據時,他在苦思下策,怎知查無信一事在英睿皇後眼中竟了線索,竟一舉斷出了敵策!聰慧至此,他相信對敵策一定早有所斷,但卻默不作聲,先使了一計,出暗黨,又由著三殿下去審,借機立威,敲打景家和雲家!如此睿智、沉著、果斷,由不得他不心驚!聽說英睿皇後出卑微,可他今日見到的分明是一個上位者,有大局,決事果斷!
“當初,臣覲見南興帝後,木大人和丁大人並未言語,英睿皇後便看出他們二人是左相黨羽,今夜又未經審問便知曉自己所斷非虛,臣實在想不明白,莫非英睿皇後有何神異之能?”
“說神異有些過了,本王雖不曾得見戍邊時的作為,但在盛京,本王親眼見過將已無氣息之人救活,親自助為元修取刀補心過,亦親眼見過手執白骨重現死者生前容貌,的確有些這世間極為難見的本事。有些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曾在三個月連破數樁大案,連朝中深藏了二十年的案都查了個水落石出,今夜之事於而言實不算難,你驚奇得過早了。”巫瑾笑了笑,轉頭北。
盛京,困了他二十年的皇都,雲蓋之下盡是靡靡之氣,唯獨遇見的那些日子裡,有新鮮氣可聞。
“好了,說有事相商,本王想去聽聽。”巫瑾將目從遠方收回來,也不管景子春聽見方纔之言是何等地驚愕,隻是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