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辰,月落星稀,離開城門的時間還早,挑柴賣菜的百姓都還沒起,嶺南州城滇西城的城門便開了,一輛馬車馳,直奔嶺南王府。
王府花廳裡燈火通明,嶺南王進廳笑道:“沈先生和端木神使回來了?一路辛勞,可還順利?”
花廳裡,兩名黑袍人正奉茶,見了嶺南王便放下茶盞起了。
嶺南王年逾古稀,半夜被管家從睡中喚醒,卻依舊神矍鑠,步子邁得大馬金刀,頗有武者之風。
黑袍男子不吭聲,黑袍子回道:“我們出了汴州便走水路南下,淮州水患已退,江上行船頗為順利,勞王爺掛心了。”
“本王哪及沈先生和神使辛苦?二位的傳信本王三日前便收到了,真沒想到,沈先生竟真能說何家的孫小姐甘當替子,此番大計若,先生當居奇功!”
“王爺過譽了,何氏對錯失後位意氣難平,無論南興帝在駕南巡一事上還懷有什麼心思,隻要何氏在,就是我們在駕裡的一把刀,甘願替我們賣命。”
“好!本王接到先生信之時,駕已經啟程南下了,算算時日,再過三四日,駕就能到淮州了,我們也該準備手了。”嶺南王抬眼出花廳,盯著淮州方向,目沉如永夜。半晌,他將目收回,笑道,“沈先生莫怪,行事之前,本王不得不慎,故而本王心有一慮,還先生解。”
“王爺有事但問無妨。”
“英睿皇後在神甲軍中,縱然沈先生嚴使臣與王府有信往來,但以先生之見,可能推斷出本王之計?”
“斷案如神,並非浪得虛名,我嚴使臣在軍中傳遞信,為的隻是不給留謀害皇子的證據罷了。但以之智,憑一些蛛馬跡便看破王爺之計也不無可能。但王爺放心,正因為我領教過的斷案之能,所以在出使前才未將大計對使臣和盤托出,防得就是他們會被人撬開。假如英睿皇後撬開了他們的,那豈不是正中下懷?他們以為王爺會在嶺南手,殊不知王爺擇定之地乃是淮州,到時戰事一起,神甲軍措手不及,縱然能查知端木兄弟擅使水蠱,那又如何?防範遲了,不還是一個敗字?”
嶺南王聞言大笑,“沈先生之謀不讓須眉,怪不得大皇子對先生青睞有加!”
黑袍子聽了,並無驕,隻是淡淡地笑了笑,“王爺放心,神甲軍是塊骨頭,啃得自然是好,啃不也無妨,隻要我們能攥住何氏,便能拿住何家,拿住了何家,便等於扼住了南興帝的嚨。到時何家宮,南興帝皇位不保,神甲軍在外便了一支孤軍,縱有神甲護,也不過是之軀,何懼之有?說到底,南興帝與巫瑾相互依存,先廢南興帝,則無人可助巫瑾奪位,先殺巫瑾,則嶺南起事,南興帝位危矣,這二人無論先製住誰,我們的大計都能,這纔是我遊說何氏為替子的真意。神甲軍中有英睿皇後在,變數太大,何不謀那易謀之人?一樣可以事,不是嗎?”
“先生所言極是。”嶺南王頷首稱是,目深如沉淵。
這黑袍子是南興人士,但進府多日都不曾過真容,他至今不知其份,隻知姓沈。南圖大皇子得了這般心機深沉的謀士,看來日後不得要防著。
“如此聽來,本王便放心了,先生與神使此行辛苦了,不如回房歇息,餘下之事,本王自會安排。”嶺南王說著便起了。
“那就有勞王爺了,我二人還要去向於先生回稟此事,就先告退了。”黑袍子和端木神使一同起,兩人出了花廳,不一會兒,影便沒了夜之中。
嶺南王負手立在花廳裡,麵沉了下來,抬手召來近侍,吩咐道:“傳信淮州,依計行事。”
神甲軍大帳裡,暮青聽罷巫瑾之言,陷了沉默。
黑袍人,南興人士,線索太。
巫瑾見暮青沒有頭緒,便說道:“此事連景家都不知,看樣子這黑袍人不讓人得知份,早就有所防備。木彥生之言,我看可信,隻是他防著我,怕言盡之後會被滅口,故而應該有所保留。我想,你也無需再去審了,否則他覺得此事能拿得住你我,更不肯說了。依我看,這黑袍人的份就讓景家在朝中查檢視吧。”
“嗯。”暮青沒意見,“或者,我們可以看看,能不能有機會見到這位黑袍人。”
“嗯?”巫瑾揚眉一笑,“你說有事相商,何事?”
暮青道:“前幾日,朝中傳信,駕已經啟程南巡了,替子是何家的孫小姐。”
“哦?”巫瑾愣了愣,顯然沒想到替子會是何初心,按原計劃,替子應該是刺月門中的死士,“何家莫非有何圖謀?”
“必定有!但我要說的不是何家,而是嶺南王。我覺得,嶺南王很有可能對駕手。”暮青道。
“微臣以為未必。”景子春對來時路上的事仍心有餘悸,麵對暮青時,態度比之從前更添了幾分恭謹,“啟稟娘娘,恕微臣直言,娘娘在神甲軍中,陛下為了替娘娘打掩護而讓駕南巡,但眼下南巡並非必行之事,想必貴國朝中覺得此事蹊蹺的人不在數。若微臣是嶺南王,微臣定會懷疑南巡的意圖,認為其中有詐,不會輕舉妄。除非——嶺南王知道替子是何氏。”
景子春說至此,心不由沉了沉,抬頭道:“南巡意在掩護娘孃的行蹤,替子之事乃是機,知曉此事的人定然之又,如若嶺南王已探知此事,則要麼是何家暗通嶺南,要麼是陛下的親信之中出了細。為防萬一,微臣以為,需將此事急奏陛下,切勿讓何氏落嶺南王之手,否則帝位危矣!”
他當然不希嶺南王已探知此事了,但哪怕是假設,也要以防萬一。一旦南興帝有危,三殿下失去了南興的支援,奪位就毫無勝算了。
“沒有必要。”暮青卻道。
景子春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沒必要?
那何事是必要的?
“你鉆牛角尖了。”暮青毫無憂急之,冷靜如常,“嶺南王知不知曉駕之中的人是替子,知不知曉替子是何氏,何家有沒有暗通嶺南,步惜歡邊有無細,諸如這些事,是你在軍中能夠查明的?”
“這……”景子春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這些都是微臣的猜測,但這些的確都有可能!”
“有可能也隻能是可能,沒有證據,你所有的猜測,除了會把自己繞進去和浪費時間以外,對事態毫無幫助。”
“……”怎麼會毫無幫助?
景子春心中不服,卻不敢表,隻是抿不語。
暮青將他的神態看在眼裡,卻不說破,而是說道:“嶺南王會不會駕的心思,關鍵不在誰在駕之中,而在嶺南王和北燕帝上。”
景子春聞言,眉頭擰出了個疙瘩——他聽不懂!
“你方纔說,假如你是嶺南王,那你對嶺南王瞭解多?”暮青問,卻不用景子春答,“嶺南王無子,隻有一,若掌上明珠,後宮為妃,誕下一子,封為晉王。上元宮變之後,晉王被元相在盛京為質,用以牽製嶺南王。如今,晉王在北燕帝手中,嶺南王便不朝汴都,勾結南圖,意興兵,我南興。由此可見,嶺南王視外孫如命,為保晉王,不懼謀逆!那麼,他有何理由不駕?倘若擒住的是本宮,則可用來要挾汴都,倘若擒住的是替子,則本宮不在駕之中的訊息便會傳揚出去。自南巡之日起,儀仗所到之,百姓瞻拜,文武接駕,倘若傳出皇後有假,那百姓之怒如何平息,群臣之怒如何平息?到時朝野生,他趁步惜歡不得臣民之心時起兵,豈不事半功倍?就算他老了,想不到這些,北燕帝又豈會錯失良機?事關本宮,他定會命嶺南王冒險一試。”
暮青說罷,眼簾微垂,眸底染了幽霜。有此推斷,與其說瞭解嶺南王,不如說瞭解元修。
景子春這回怔了許久,他忘了元修!有關北燕帝與英睿皇後的傳聞,他早就有所耳聞,當年英睿皇後扮男裝從軍西北,曾是元修麾下將,救過元修的命,有傳聞稱,元修不肯立後選妃,為的便是英睿皇後。這傳言是否屬實姑且不論,以他們二人之間換過命的而言,英睿皇後理應十分瞭解元修。
這麼說,嶺南王當真會對駕手?
“你有何打算?”這時,巫瑾問道。
景子春向暮青,卻見依舊毫無急。
“在此之前,先說另一件事。”暮青取來行軍地圖,在桌上鋪展開來,抬眼道,“那就是嶺南王會在何時何地對神甲軍手。”
此話一出,巫瑾和景子春都愣了愣。
巫瑾沒說話,他知道暮青但凡如此說,必有緣由。
景子春卻問道:“不是在大軍進嶺南之後嗎?”
“顯然不是!”
“可您剛剛審左相黨羽時……”
“你要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你們奉旨從南圖出來時,並無駕南巡的事,那時左相一黨商定的蠱攻之策是針對護送大軍的。後來,朝廷頒布南巡計劃的第二天,我們就啟程了,此後左相黨羽並未與人聯絡過,倘若計劃有變,他們是不會知道的。他們沒有說謊,不代表提供的訊息就是準確的,畢竟他們的報太滯後了。”
“……”
“現在,軍有變,神甲軍和駕都有險,你覺得嶺南王會逐一擊破嗎?不會!因為戰事一起,訊息封得再嚴,也會有風聲走出去。他若先神甲軍,被駕得知了訊息,林軍就會加強戒備,反之亦然。逐一擊破風險太高,唯有同一天行才會把風險降至最低。”
“……”
“駕南巡不會到嶺南,隻在汴、淮、關三州,神甲軍啟程和駕南巡的時日差了十日,且駕沿途有文武接駕,行得頗慢,待駕到達關州之時,神甲軍都該出國境了,所以嶺南王若想對駕手,隻能在淮州。而駕剛進淮州時會有汴州軍相送,淮州軍相迎,此後淮州軍會一路護駕,直到進淮城。淮城中,文武百姓接駕,若要手,時機最多。而那時神甲軍應該快到嶺南了,但還未出淮州地界,假如嶺南王提前手,很有可能會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
“我傾向於嶺南王會提前起事,但也不排除駕走得太慢,到達淮城時,我們已經進了嶺南。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應當提早防備。”暮青看向桌上的行軍地圖,在淮州和嶺南的邊境地帶叩了叩,虛虛地畫了個範圍。
景子春盯著地圖,半晌說不出話來。
巫瑾倒沒那麼大驚小怪,笑著問道:“那你有何打算?”
暮青抬頭一笑,這一笑,似二月春風融了冬雪,縱然寒意微微,眸卻清亮得人移不開眼,“我不喜歡被捱打,天明之後,兄長與神甲軍繼續行軍,解蠱之法兄長早做準備。”
“那你……”
“我?”暮青目一轉,落去淮州的州城,“天一亮,我就與月殺折返,去一趟淮城,會一會駕!”
倒要看看,誰會讓誰,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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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