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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第二十一章 甕中捉鱉

這時,攀上主戰船的尖兵已然扶住了章同,章同淡淡地問道:“老將軍怎知何楷進了宮,就一定能出來?”

“……此話何意?!”馮老將軍一驚,當下又咳出幾口來。

戰船上剛剛安定下來的軍心又慌了起來,聖上素有乾坤之謀,這已是天下皆知,今夜明明盯了江北水師大營,這些人仍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那宮中會不會有變?

馮老將軍盯著章同,不敢斷定他此言是真有其事還是在擾軍心。

重傷的兩人就這麼對著,很有默契地都沒再吭聲。

兩人都在等,等著看是宮中捷報先至,還是汴州大軍先到。

沒人知道究竟等了多久,隻看到天破曉,一線晨輝生於江東,滾滾大浪勢吞金烏,卻吞不沒東邊道上滾滾馳來的大軍。

在聽見馬蹄聲的一刻,馮老將軍閉了閉眼,臉白得彷彿失盡了一的熱

正東門的城樓上,城門司馬也慌了,奉命戍守城門的水師將領見汴州大軍,急忙命人關閉城門,開駑放箭。北門戍軍的首仍然橫在道上,飛駑阻了路,汴州軍以戰車為陣,載著床弩,應戰清路。

一路大軍隨戰車強駑之後,靠著掩護馳下了江堤,策馬往堤口而去。

戰船上,江南水師聽著城門方向呼嘯不絕的弩箭聲,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眼睜睜地看著一支騎大軍馳來堤口,黑的人布滿了長堤,萬箭似寒星,瞄著江上的大小戰船,蓄勢待發。

“章都督可在?”一名將領在馬背上揚聲問道。

“在此!”章同幾乎力竭,卻強撐著獨自走出。

那將領見章同左肩上竟然穿著把長刀,不由麵敬意,朝他抱了抱拳。

章同麵向長堤,晨輝灑在肩頭,麵蒼白,目如鐵,“斬!”

一聲令下,船頭旗語打出,侯天和劉黑子先後揮刀斬下,兩顆帶的頭顱滾落在甲板上,江浪撲來,腔子裡的被沖到水師兵勇的腳下,腥味兒懾人心魄。

“聖上有旨!江南水師興兵謀反,朕念及兵丁皆聽將令行事,多有不由己,故赦其罪!凡棄兵甲者,赦!擒拿反將者,賞!抗旨不降者,誅!”侯天接過染的聖旨,替章同再宣了一回。

這一回,沒人再敢熬等兵諫的捷報,大軍強弩麵前,誰也不敢去猜度宮裡究竟是不是有詐,上位者的機謀之爭,自古有幾人能猜得

鏘!

不知是誰將兵刃當先丟在了甲板上,隨著丟兵棄甲之聲,戰船上的大軍一層一層地跪了下來,臨堤去,猶如落。

不久,堤上傳來隆隆之聲,汴州大軍憑借兵力戰車十倍於守城水師之勢,闖過了城樓上的槍林箭雨,一軍銳兵馬押著十餘輛戰車闖到了北城墻下。

“攻城!”

馮吳二人的人頭被拋上岸,州軍將領一聲令下,巨大的鐵弩呼嘯著紮進城墻,遠遠去猶如殘垣斷壁上生出的樹樁,兵攀樁而上,水般翻了城中。

楷雖知汴州軍必至城下,但他自知水師城戰之力無法與州軍抗衡,唯有挾天子才能號令州軍,故而水師大軍進城之後,他為了盡快攻宮門,隻命一萬兵馬戍守城門,這一萬兵馬哪裡敵得過汴州軍?

大亮之時,城門口伏萬餘,鋪長街,城門開啟的一刻,汴州總兵徐銳手提人頭高舉虎刀,喝道:“兵圍宮門!誅殺叛臣!”

汴州軍聞令,如同一把進都城的利劍,卷著腥風馳進了城中。

馬蹄踏馳騁,徐銳喚來隨行的親兵長,吩咐道:“速請宮平叛!”

“是!”

汴河宮依山麵水而建,山川秀麗,辟有石路,半山腰建有平地,青石鋪就,石碑為林,乃是一座廢陵。

廢陵四周有林軍把守,李朝榮、陳有良、傅民生、韓其初皆在。

韓其初舉目東,江上戰事難料,友人生死不明,眼見著天已然大亮,汴州軍和江上的奏報還沒有來,他不由回看了眼陵園中央。

陵園中央有塊空地,站著一馬,坐著一人。

地上有口鐵鍋,深如大缸,銹跡斑斑。鍋裡除了枯枝敗葉,別無一,隻是此刻晨灑來,鍋沐著金,彷彿盛有世間至寶。

除了李朝榮和數侍衛,沒人知道這口鍋的故事。

當年,皇後還是周人時,曾在此看驗柳妃的,帝後於一口鍋前論天下江山,談彼此之誌。皇後從軍後,聖上便命人將這口鍋放在陵園,後因政事繁忙,從未再來過。

昨夜從合歡殿道出宮,到了陵園,見到這口鍋,步惜歡便盤膝坐下,伴在鍋旁,任月移星淡,任宮裡宮外的軍奏報來去如飛,男子的目始終不曾從這一口銹鍋上移開。

這氣度韓其初由衷欽佩,辰時初刻,崇華門失守,何楷率水師兵圍太極殿,請君上朝,那萬軍山呼之聲在這山上都能聽見,陛下披大氅盤膝而坐,眼裡愣是隻有一口銹鍋,那緬懷的神自始至終不曾變過。

破曉時分,何楷率兵闖太極殿,發現中計,隨即縱兵搜宮。史雲濤和楊禹率部保護未降的朝臣撤往神武門,神武門即是冷宮門,出了宮門便是此山。何楷絕不會放史楊二位將軍出宮,他必會下令屠殺,如若看出軍的撤離路線,定會懷疑陛下藏於山中。

當初聽聞聖意,左相大人和傅老尚書皆不同意,都認為陛下以己為餌,太過冒險,陛下卻道:“鋤平叛,大清朝堂,將士們皆拿命在拚,朕的命怎麼就拚不得?為了徹底洗清朝堂,朕才太極殿讓出來,一旦辨明忠,朕就不能讓人再死了。讓史雲濤和楊禹把人都護送出宮,朕就在陵園等著何楷,倘若江上失手,汴州大軍來遲,朕就親手取下何楷的首級。”

以何楷的子,如若發現宮中有詐,他必不敢久留,定會一麵縱兵搜宮,一麵率部以追殺軍為由離宮,一旦他上了山來,陛下親自出手,萬軍之中取他首級隻怕如探囊取一般。

取了何楷的首級,一樣能扼住江南水師,其實章兄不必非得去江上冒險,但陛下還是命他去了,因為殺何楷容易,何家覆滅之後,何人統江南水師卻是個問題。

江南水師建營江上,乃是橫在天子邊之劍,需得給一個信得過的人。

陛下屬意章兄,但章兄一非名將,二無奇功,年紀尚輕,資歷尚淺,此前因他與皇後孃娘有同伍之誼,深娘娘重,在軍中又是從陌長一步步升到軍侯的,他接任江北水師都督時,將士們都當他是自己人,但江南水師的將士們可就不會這麼親近他了。江南水師本就排斥江北水師,兵力又是江北水師的數倍,倘若兩軍合併,章兄接手水師,隻怕難以服眾,所以他必須要立軍功,忠義智勇,無論哪一樣,要能堪當表率,懾得住軍心,日後的路纔好走。

陛下是在給章兄建功的機會,章兄,你可一定要活著回來!

韓其初又麵東遠眺,直覺得這一刻比盛京變天那一夜還難熬,於是忍不住問道:“陛下,天已然大亮了,江上的訊息還沒有來,是不是……”

他想問,是不是該派人去打探打探,話還沒問完,就聽步惜歡笑了笑。

“韓卿也有心神不定的時候啊,朕還當你老持重,萬事從容呢。”這等迫的時候,步惜歡依舊笑得懶散,彷彿大浪滔天,滅頂之災,也隻不過是輕舟一覆,何足為懼?他背東而坐,老樹枝杈割碎了晨霞,細碎地灑在那紫貂大氅上,似披一星月,人不敢久視。他仍然著麵前的那口銹鍋,頭都沒回,隻道,“你仔細聽聽,這不是來了嗎?”

來了?

韓其初猛地回,隻見樹高林,並無異聲,心中正疑,忽見樹梢掠過一道黑影,未待他定睛細看,那黑影便盤旋而下,落在了李朝榮的手臂上。

李朝榮解下綁在黑鷹腳上的奏速速看罷,麵一凜,稟奏道:“啟奏陛下,江上已然得手,章都督重傷,汴州軍的軍醫已上船診治。徐總兵已率汴州軍攻破城門,斬敵萬餘,此時正率軍圍堵宮門,恭請駕平叛!”

汴州軍攻破城門毫無懸念,江上得手卻稱得上是大捷,陳有良和傅民生聞奏皆出喜,但一聽章同重傷,心又雙雙沉了下來。

韓其初道:“陛下,朝臣被宮,其中肯定沒有醫。而今城中正,章都督重傷,何不命徐總兵撥些兵馬將醫院的聖手們從府中救出,護送出城,與軍醫一同登船問診?”

“準奏。”步惜歡抬袖一拂,拂去上的落葉,終於起了。他負手向皇宮的方向,說道,“命徐銳調撥兵馬殺進神武門,把人給朕救到山上來。”

“遵旨!”李朝榮掃了眼後,樹影裡立即有人影一掠,往山下去了。

約莫一炷香的時辰後,神武門方向殺聲大起,又約莫過了大半炷香的時辰,山下才漸漸傳來了腳步聲。

史雲濤和楊禹軍在前,汴州軍在後,保護著未降的文武一同上了陵園。

“啊?陛下!”眾臣相互攙扶著,見到步惜歡,無不紛紛叩拜,喜極而泣。

“啟奏陛下,末將二人幸不辱命,護送諸位大人前來麵聖!”史雲濤和楊禹齊聲復命。

“二位卿平!”步惜歡親手將二人扶了起來,目緩緩地從龍武衛和衛被糊著的眉眼上掃過,最後纔看向了後頭跪著的文武朝臣。當他在人群裡看見工曹尚書黃淵和督察院左督史王瑞時,眸底似有明波湧起,漸漸暖若春。許久後,他才道,“朕知道這一夜諸位驚了,此刻必定驚魂未定,但朕上可沒帶定心丹。朕想問一句,諸位卿剛從宮中死裡逃生,可有膽量隨朕再回宮一趟?”

眾臣震驚地仰起頭來,見天子負手而立,晨斑駁,灑在貂毫上,那銀亮之若隆冬雪融,早春已至。

隻聽步惜歡道:“這一回,諸位卿還走午門,朕領著你們!”

山風穿過陵園,眾臣吶吶地著帝,心頭皆似有熱浪在湧。

不知過了多久,王瑞率先叩首,眾臣齊聲道:“臣等誓死追隨陛下!”

“好!”步惜歡噙起笑來,轉拍了拍馬鬃,嘆道,“不在,隻有你陪朕了,走吧,咱們下山,進宮。”

卿卿答不理,子真跟暮青似的,馬尾一甩,自己先往山下去了。

這天,宮門被兵圍了兩次,一回是江南水師,一回是汴州大軍。

當何楷發現太極殿中無人之後,馬上便命人搜宮,他擔心宮中有詐,見軍趁他闖太極殿之際,竟護著未降的朝臣殺出了一條路,往後宮方向撤去,於是急點一支兵馬,親自率軍追趕。

軍邊戰邊退,經冷宮方向撤往神武門,神武門外是一座皇家陵園,葬的是高祖尚未遷都盛京之前亡故的妃嬪,而今荒廢已久,有人前去祭拜。

那座廢陵山高林,倒是個躲藏的好去

楷暗嘶一聲,高聲喝道:“軍!速往廢陵!”

可是,宮巷幽長,墻高三丈,弓手難以列陣,又上不去高墻,極難發揮作用,隻能與軍刀槍相拚。衛無一不是高手,水師兵力雖多,卻難以近,大軍行進緩慢,生生在冷宮苑前的這條幽巷裡耗到了天大亮。

楷怒火中燒,揚鞭催馬,卻被大軍在中間,眼睜睜地看著軍退到了神武門門口。

然而,未待軍開啟宮門,宮門便被撞開,何楷高居馬上,約看見水師軍中一個都尉正率人往宮裡鉆,邊鉆邊喊:“快!快退進宮中!”

這都尉率軍把守著神武門,本該與宮中的水師一同夾擊軍,怎麼反倒想往宮裡逃?

楷心裡咯噔一聲,急忙抬手驚喊:“撤!快往後撤!”

前頭正與軍拚殺的水師視線不及何楷的高,忽聞撤兵之令,一時不知發生了何事。而那都尉也沒想到,他麾下的兵馬被汴州軍殺得抱頭鼠竄,正想退進宮中躲避,卻不料一開門就撞上了軍!前有汴州軍,後有軍,一營的水師兵力一會兒工夫就被圍殺了個七七八八,軍和朝臣被接出宮門,宮門口一空出來,頓時出了黑的州軍和戰車強弩。

楷一見那弩,頓時變,高喊道:“撤!撤!快撤!”

然而宮巷裡滿了人,要退談何容易?

“放!”神武門外,汴州軍將領一聲令下,如人臂的鐵弩出,所經之,劈山分海,潑宮墻!

下的戰馬被鐵弩迎麵掀翻,馬著青磚撞上後頭的兵,巷子裡頓時人伏如草。

“退!退!”何楷失了戰馬,落人群,聽著弩聲怒嘯,心下發了狠,咬著牙縱而起,踩著人頭當先掠出了宮巷。

太極殿前的廣場上,以史大夫嚴令軒和殿閣大學士秋儒茂為首的降臣聽說太極殿中無人,早就慌了心神,看著水師搜宮許久都沒搜見聖駕,眾臣聚在一起,急得團團轉。

正在此時,忽見何楷率兵而回,丟盔棄甲,麵狼狽。

嚴老大夫大驚,急忙上前問道:“都督,這是……”

楷臉難看,顧不上理這些礙手礙腳的老臣,招來一個小將便命令道:“命大軍關上宮門,堅守不出,快!”

“報——”話音剛落,一騎快馬從崇華門外馳來,不待馳近,傳令兵就躍下馬來,在地上骨碌一滾,起時灰著張臉,急報道,“稟都督,汴州軍重兵圍宮,午門已破!”

“什麼?!”眾臣大驚。

楷一把揪住那傳令兵的領,麵猙獰,怒聲問道:“汴州軍何時破的城門?為何不見來報!”

傳令兵道:“末將不知!末將沒有收到城門的軍報,興許是、興許是……”

興許是人都死了,或是被俘了。

這話傳令兵沒敢說出口,但任誰都懂。

“興許是什麼?你敢我軍心?”何楷大怒,拔劍要斬此人,旁的將領見了急忙阻止。

都督不可!軍迫,傳令要!”那將領按住何楷,給傳令兵使了個眼,催促道,“快去傳令,命前方將士死守崇文門,待都督搜出聖駕,必定論功行賞!”

聖上不在太極殿中,而皇宮苑又有宮殿院閣四五十所,僅屋子就數千間有餘,其中還不知是否藏有道。莫說聖上可能不在宮裡,就算藏在宮中某,要查遍皇宮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事到如今,隻能如此傳令,若不令將士們以為都督大事將,軍心必

傳令兵死裡逃生,吶吶地點了點頭,剛要爬上馬背,忽聽何楷道:“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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